大皇子这才恍然明白,难怪他派人在京城大门严加看守,却仍是被姜少傅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京,原来姜小姐今日是在太子府换上官袍,大摇大摆走进了宫。 皇贵妃脸上的诧异退去,她唤来一名侍卫,命侍卫将身上佩戴的长剑交给姜玉竹。 “姜小姐的胆大和聪慧让本宫心生怜爱,只不过眼下皇宫内外已经被禁卫军团团包围,太子就算有本事从大理寺脱困,亦来不及调遣兵马攻进皇城。” 皇贵妃顿了顿,她放缓了语气,诱惑道:姜小姐若真是个成大事的女子,就替本宫杀了皇上,本宫日后会赐你做大燕第一个二品女官。” 姜玉竹看向面前闪着寒光的长剑,蹙眉迟疑了几许,终是缓缓抬起手臂,握住冰冷的剑柄,一步步朝龙榻上面色苍白的耀灵帝走去。 耀灵帝被南朝遗梦香折磨得早就没了挣扎的力气,他气息犹存地趴在床沿,耷拉的眼皮下透出绝望目光。 “姜少傅,你千万不要受这妖妃的蛊惑...” 司马丞相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身后的禁卫军刺向胸膛,喷溅而出的热血洒在姜玉竹脚下。 她吓得身上一哆嗦,再不迟疑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皇贵妃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姜少傅与太子妃竟是同一人,这件事的确让她大感惊讶,不过也给她带来绝处逢生,只要皇帝死在太子妃的剑下,再灭口暖阁里知晓真相的人,她依旧可以给太子扣上谋逆的罪名。 琳琅姐姐啊,你瞧,最终还是妹妹我赢了! 就在暖阁里的众人以为耀灵帝要命丧剑下时,只见姜少傅忽而转过身,将手中的长剑奋力抛出去。 “时晏,接剑!” 萧时晏毫不迟疑接过长剑,反手抹掉身后禁卫军的脖颈儿,持剑与暖阁里的禁卫军搏杀起来。 局面急转直下,皇贵妃冷下脸,眸底闪过一丝戾色,寒声下令道:“速速将他们都杀了!” “末将领命!” 说起来算姜玉竹倒霉,挑选进暖阁的数十名臣子们,除了她和萧时晏,尽是些年过半百的老臣,面对杀气腾腾的禁卫军,这些人毫无抵抗之力。 萧时晏一面守护姜玉竹的周全,一面要击退刺杀耀灵帝的禁卫军,以他一人之力,实在是应接不暇,身上很快就受了伤。 姜玉竹在胡乱中从地上拾起一柄剑,紧紧握在手里,不时从萧时晏身后冒出头乱砍一通,可涌上前的禁卫军如潮水一般,很快将她二人逼到龙榻前。 “姜少傅,本宫今日就让你看看,邪是如何将正压死的...” 皇贵妃冷笑一声,她正要发令,猝然数只鎏金箭矢破空袭来,屋内数名被射中的禁卫军惨叫着倒地。 皇贵妃猛然转身看向敞开的雕花门扇,她身子陡然一僵,脸色变得煞白。 只见太子头戴凤翅兜盔,身姿挺拔,隽武不凡,一身银色铠甲沐浴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光辉,露在凤翅兜盔外的一双深邃凤眸更是凌厉,举手投足间尽是王者风范。 詹灼邺快步走向乌发披散的女子。 小少傅乌眸微睁,眸底水波荡漾,双手紧紧握着沾满血污的剑柄,瞧见他到来,女子纤弱的身子仍在轻轻颤动,犹若一直担惊受怕的幼鹿,惹人怜惜。 他握上女子冰凉的手,温声道:“孤来了,少傅松开剑柄,当心伤到自己。” 多日未见,男子开口的一瞬间,低沉的声音让姜玉竹骤然卸下身上所以戒备和恐惧。 她丢下手中长剑,扑进太子怀中,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感到无比的安心。 詹灼邺心有余悸的抱着怀中女子,他眸光缱绻,语气隐有责备:“少傅怎么又不听话,不是让你在府邸里乖乖等着孤回去。” 姜玉竹埋在太子肩头,轻声道:“臣说过,会一直陪着殿下走下去。” 末了,她仰起头,眨了眨湿润的乌眸,主动承认:“殿下莫要责怪余管事,是臣用香迷翻他,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詹灼邺无奈挑起剑眉,长指勾上女子莹白鼻头,眼底笑意宠溺。 萧时晏捂着受伤的手臂,他看向紧紧相拥的男女,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和黯然。 太子率领的兵马骁勇善战,很快就将殿内外的禁卫军收拾利索。 “不可能...就算你能从宗正寺逃出来,北凉的兵马不可能这么快到...” 见大势已去,大皇子面如死灰,他犹不死心指向太子大喊: “你定是早存有谋反的念头,才会在京城附近屯下兵马,父皇,太子他早有谋反之心,儿臣....儿臣之所以这样做,都是为了逼他现形啊!” 可在场幸存下来的官员,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大皇子胡乱攀咬的话。 “大殿下,你睁大双眼仔细看看这些将领们铠甲上的徽识,他们并非玄月军,是翼州城的驻军。” 周鹏的话彻底让大皇子彻底绝望,他痛哭流涕的跪在龙榻前,不停抽打着自己的耳光,苦苦哀求耀灵帝放过自己。 “父皇,这一切都是母妃的计划,是母妃授意炼丹师在养神丹里加上和南朝遗梦香相冲的药材,那南朝遗梦香也是她逼迫儿臣去珍宝阁搜来...” 大皇子一边哭诉,一边将自己摘个了干净。 皇贵妃静静端坐在金丝楠木太师椅上,她腰背依旧挺得笔直,没有理会大皇子,而是抬眸看向眉眼清隽的太子。 四年前,太子回到京城,她对太子笑脸相迎,却始终从不敢去看他的眉眼。 只因太子的眉眼,实在是太像先皇后。 每到看到太子的眉眼,她情不自禁从骨子里产生一股自卑感,仿若血液里流淌着无法泯灭的奴性,纵然她身上衣裳再华丽,地位再尊贵,可一旦触及那对熟悉的双眸,周身华贵的躯壳瞬间化为齑粉,将她赤裸裸打回曾那个卑微低贱的奴婢。 “姜少傅,你当真认为,女子可以在朝中为官?” 姜玉竹从太子身后走出来,她看向神色淡漠的皇贵妃,认真点了点头:“臣女相信。” 皇贵妃的目光落在女子明眸皓齿的脸庞上,唇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那你日后是要当姜少傅,还是太子妃?” 姜玉竹蹙起眉心,没有作答。 皇贵妃眼中嘲讽意味更浓:“可见,邪终究是压了正,贵终究是胜过贱,姜少傅满腹经纶又如何,在荣华富贵面前,还不是选择去当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姜玉竹摇了摇头。 “娘娘错了,贵贱自在人心,正邪自在人为。多年以前,先皇后曾在京城设立女子学堂,鼓励女子去读书,臣女的母亲正是受这股风潮影响,所以全力支持臣女选择一条与其他人不同的路。若非先皇后遭到贵妃娘娘残害,臣相信凭借先皇后的宏愿和能力,如今的朝堂之上,已然有女子的一片容身之地。” 皇贵妃轻声笑了,女子脸上笑容诡异,阴冷又狰狞,仿若一个带上数十年面具的人,都忘记该如何去笑。 她端详着手指上华丽的牡丹纹鎏金护甲,眸光深幽,缓缓道: “姜少傅和姐姐都是一样天真,殊不知女子在皇家中,刚直的性子,就像冰雹中的竹子,不过一场风雨就折断了,唯有亲手掌控风雨,方能活下去...” 耀灵帝闻得先皇后死因的真相,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双目充血瞪着他疼爱了十余年的女子,恨声道: “琳琅...琳琅她...竟是被你这个毒妇害死的....朕当初真应该在你个毒妇怀上孽种的时候,将你们这对...蛇蝎心肠的母子杀了....” “不,害死姐姐的并非是本宫,而是陛下您啊!” 皇贵妃睥向耀灵帝的目光噙满厌恶,她勾唇一笑:“若非陛下疑心重,扶持本宫的兄长对付卓大将军,本宫又怎会有机会动得了卓家的女儿,本宫一身本事,全是拜陛下所赐啊!” “毒妇...你满口胡言,朕要...杀了...杀了你...” 耀灵帝挣扎着爬下龙榻,他从侍卫腰间拔出长剑,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就体力不支跌倒在错金方砖上,汗水打湿他身上明黄色龙纹中衣,宛如一只离开水的鱼,狼狈又凄凉。 却引不起任何人的同情。 皇贵妃转而看向太子,她仿佛从男子清冷的眉眼间看到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女子,冷笑一声: “还有你的母亲,她自视清高,目下无尘,故作贤良大度的姿态最让本宫感到作呕!” 詹灼邺冷下眸色,薄唇微抿,漆黑玄眸如同寒潭沉星,迸射出浓烈的恨意,伸手搭上腰间龙吟剑。 姜玉竹举步上前,正色质问:“既然娘娘觉得作呕,为何还要数十年如一日模仿先皇后的一言一行,娘娘这样活着,就不觉得累吗?” 皇贵妃冷冷一笑:“本宫不过是要讨昏君的信任罢了...” 姜玉竹挑起黛眉,双眸明亮,直言道:“臣女倒是觉得,娘娘是羡慕先皇后,由羡生恨,想要取而代之...” 皇贵妃不自觉避开女子凌厉的目光,她忽而拔高了声音:“本宫才会不羡慕那种虚伪的女人....” 姜玉竹丝毫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步步紧逼问道:“娘娘当真不羡慕吗?” “宫中之人提起先皇后,鲜少会说起卓家,只会说先皇后德才兼备,母仪天下,温良娴舒。可说起皇贵妃娘娘,总会先提到陛下的荣宠和王家的兴盛,足见娘娘学得还不够透彻...” 皇贵妃的身体微微颤抖,骤然被人揭出内心的自卑和不甘,一种从所未有的心虚悄然感蔓延上来,她摇头否认: “不会的...本宫从未想取代过她...本宫是要赢她!” 女子一身华裳,云髻峨峨,双凤衔珠金步摇摆荡之间,映出她渐渐黯淡下的眉眼。 曾经那傲然挺直的腰背,不知不觉间垮塌下去。 姜玉竹长叹一声:“娘娘想要逆天改命没有错,错的是你满心算计,处心积虑想要抢走她人的人生取而代之,更可悲的是娘娘效仿先皇后活上大半辈子,却始终不明白,人的本心,终究是学不来的!” 皇贵妃愣怔住,片刻后,她唇角牵起一丝苦笑,最终轻轻合上双眼,心中五味杂陈。 难道真的是她输了?半辈子苦心经营,终落得一场空。 可还未容她想清楚,腹部传来一阵巨痛。 皇贵妃艰难地转过头,看到大皇子一张狰狞的面庞。 “母亲,是您说的,要我狠下心,唯有无情无心,才能坐上那冰冷冷的龙椅。只要我杀了您,父皇就会原谅我,这太子之位,终究...哈哈哈...终究会是我的...我的...” 大皇子一边放声大笑,一边将手中的剑刺得更深,直到皇贵妃瞪大的双瞳渐渐涣散,他才松开手,面色癫狂朝殿外跑出去,手舞足蹈呼喊着自己是太子了! 皇贵妃死了,死在了她养育的儿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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