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此刻有外人在场,瞧见厅堂里容貌几乎一摸一样的两位少年郎,定会感到十分诧异。 姜家,不是一子一女吗? 不过若是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被姜老爷和殷氏环绕的少年郎更俊俏纤弱一些。 少年肌似羊脂,眉眼灵动,四肢修长,五官英气又不失娇媚,让人有种雌雄莫辨的惊艳之美。 原来,当年怀有双生子的殷氏早产诞下一子一女,先落地的大儿子姜墨竹身体健康,可让殷氏历经九死一生诞下的小女儿姜玉竹体弱多病,自幼大小病缠身。 姜慎为此聘请名医无数,可大夫们都对姜玉竹虚弱的身子束手无策,甚至还有大夫断言她活不过七岁。 听闻此言,姜慎与殷氏更是对姜玉竹小心呵护,就连房门都不让她出了,生怕女儿一不小心感染上风寒,被阎王爷的判官笔给勾走了。 直到兄妹二人五岁那年,姜玉竹悄悄与哥哥调换身份去了学堂。 兄妹二人本就是孪生子,五官极为相似,加上五岁孩童正当雌雄难辨的年纪,此事足足过了小半月才被殷氏发现。 在暴揍儿子一顿后,殷氏和姜慎惊讶地发现,断了小半个月汤药的女儿非但没有染上病,反而愈加康健,平日里苍白的面色都变得红润起来。 姜玉竹奶声奶气表示她很喜欢听夫子讲课,听课的时候觉得胸口不闷了,脑子亦不觉得沉了。 屁股被揍开花的姜墨竹当即表示,他与妹妹恰巧相反,一到了学堂就头晕耳鸣,如坐针毡。 姜慎和殷氏见状,决定将错就错下去。 自此以后,姜玉竹顶着兄长的身份去学堂,甚至参加乡试,考中举人。 “当初你向阿爹保证,只在华庭书院读三年书,遂退学回家,安心随你母亲参加相亲宴,玉儿,你...你怎能诓骗阿爹呢!” 面对父亲的指责,姜玉竹心中溢满羞愧,她咬了咬唇瓣,轻声道: “是女儿争强好胜,做了糊涂事连累全家,我明日就去贡院向主考官坦白一切,独自担下所有罪责。” “胡闹!你可知坦白后会有什么结果?大燕向来重视科举,一旦发现考生舞弊,一律先杖刑五十,轻则流放边疆千里,重则是要斩首的!” 从小到大,姜慎从未对女儿说过一句重话,可姜玉竹这次闯的祸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哪怕他丢掉官职,散尽家财,也无力挽回当下局面。 殷氏闻言,顿时慌了神,哆嗦着嘴唇颤声道:“这...这怎能算是舞弊呢,玉儿她是凭真本事考上的会元,她只不过...” 话未说尽,殷氏急得落下眼泪。 只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 可在大燕,偏偏不准许女子参加科举。 “哎...你倘若考上个普通贡生就罢了,大不了在殿试前,我想法子买通大夫,谎称你得了急症无法面圣。可会元不同,会试三甲的考卷要送去垂拱殿给天子过目,你一旦抱恙称病,皇上定会派御医前来查看,真到了那时候...你犯的就是欺君之罪!” 姜慎脸上的表情说不出高兴还是苦丧。 会元之位啊,放在他人家必是个光耀门楣,敲破铜锣的好消息,可落在他们姜家,却好似一道催命符。 几人一筹莫展之际,在旁优哉游哉喝茶的姜墨竹冷不丁冒出一句: “既然不能抱恙躲开殿试,那便让玉儿在殿试上胡乱答一通,故意落选喽。” 姜慎听了儿子的话,浓眉高高扬起,下意识想要训斥儿子信口开河。 什么狗屁主意,当金銮殿是他喝花酒的地方吗?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倘若有一句话失了分寸,可不止是掉脑袋的罪过,抄家灭族亦有可能。 姜玉竹却是眼睛一亮,她抬眸看向父亲,问道:“父亲,您可听说太子归京的消息?” 提到太子这个人,姜慎扬起的眉毛瞬间落了回去,洪亮的嗓门亦降下几许,沉声道:“今日我休沐,还未听说太子归京的消息。” “那想必父亲还不知道,太子今日押解恒王之子入京,并且当着满城百姓的面,命人割下了赵世子的舌头。” “什么!太子割了赵世子的舌头?” 姜慎大吃一惊,就连正在低头喝茶的姜墨竹同样惊得呛上一口茶水。 “今日太子与恒王彻底撕破了脸,朝中局势必然生变,父亲一直秉持着中立的态度,恐会受到两方势力牵连。不如在殿试上,我故意惹得皇上不喜,由皇上罢黜贡生之名,父亲亦会因此受到牵连,被上峰调离京城,咱们正好借此机会举家远迁,躲避朝堂纷争。” 姜慎知晓女儿极为聪明,不然也不会一不留神就考上会元。 他两年前从偏僻的漳州调回京城,多年未归京,昔日同僚早就在那场动乱后丢了性命。他初入鸿胪寺,遇上不少棘手事,若没有冰雪聪明的女儿为他指点迷津,想必他早就卷进党派之争。 姜慎思虑片刻,点头认同了女儿的主意。 姜家人丁单薄,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顺遂。 只不过君心难测,女儿在殿试上要如何表现,才能惹得圣上不喜,又不至于让整个姜家陪着掉脑袋,在姜慎眼中,这可真是比登天还难的问题。 得知父亲的担忧,姜玉竹淡淡一笑,胸有成竹表示她会把握好分寸。 天色渐沉,殷氏见夫君和女儿已有决策,她抹干眼泪,扬起笑脸: “我一会让管事在大院门口点燃炮仗,再请南狮戏班子来闹一闹,我儿高中会元,乃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若是冷冷清清什么都不做,岂不让街坊四邻起疑心。” 殷氏出去后,姜墨竹想跟在母亲身后悄悄溜走,却听父亲冷哼一声: “逆子站住!” 姜墨竹转过身,耷拉着眉眼:“戒尺都断了两根,父亲还没打痛快吗?” “不是要打你,把你赌赢的八百两银子交给妹妹。” “父亲!!!” 姜墨竹哀嚎一声,心疼地捂住腰间荷包,哭丧着脸商量:“我同妹妹五五分可好?好歹我出了本金啊!” “给你留下赌资作甚?还想去赌坊押玉儿在殿试上高中状元吗?” 见父亲又开始吹胡子瞪眼,姜墨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厚厚一叠子银票。 姜玉竹看到哥哥心疼的模样,忍不住莞尔一笑,悄悄凑到他耳边:“先放我这里,等父亲消气再还给你。” 姜墨竹登时眉开眼笑:“还是玉儿够意思,到时候还我一半就好。” ——— 入夜后,姜宅门口花炮升腾,五彩斑斓,响彻云霄,院中洋溢着欢声笑语。 姜玉竹换上一身月色纱裙,手托香腮,半倚美人榻上。 女子乌发如漆,肤白赛雪,美目流盼,皎皎月色倾泻在她袅袅婷婷的身姿上,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如梦如幻。 姜玉竹看向夜空中绽放的烟火,隐约能听到前厅传来父亲同僚的祝贺声,以及昔日里那几位眼高于顶的夫人们对母亲送上说不完的奉承话。 虽然她瞧不见二老此时的表情,不过透过层层雕花隔扇,仍能听出他们语气中难以掩饰自豪和骄傲。 夜空中的璀璨烟火渐渐落幕,女子眸底的星光亦渐渐暗淡下来。 姜玉竹心底不由升起一丝妄念:如果她真的是男子,那该有多好啊!
第4章 殿试再遇 十日后,大燕百余名在春闱上榜的贡生入宫参加殿试。 宫内殿宇巍峨气派,重檐翘角,金龙盘柱,台楼环廊,一砖一瓦皆充斥着雄劲浑厚的帝王之气,让人心生敬畏。 晨曦微露,琉璃瓦在晨光下折射出迷离金光,百余名贡生目不斜视,亦步亦趋跟随在礼部官员身后。 “前面就是集英殿,圣上重用士人,会亲临殿试,你们要好好表现,莫要在殿前失仪,断送自己的锦瑟前程。” 礼部尚书厉声告诫完,瞧见众位贡生们面露紧张之色,于是手捋雪白长须,放缓了语气:“圣上为政宽简,为人宽仁,你们若是有真才实学,定不会被淹没。” 宽慰的话虽说出去了,可眼前的贡生们几乎都是头一次入宫,光是飞檐上鎏金狻猊流露出的皇家威严,都压得他们直不起腰。 礼部尚书目送这群贡生步入集英殿,目光在一个步履闲适,身量纤弱的少年郎上停顿一瞬,挑眉感慨道: “如今的小辈们不可小觑,尚未及冠就考上贡生,在大燕还真是闻所未闻...” 姜玉竹跟随众人步入辉煌瑰丽的集英殿,只见大殿内整齐摆放百余张木桌,每张桌案上置有笔墨纸砚,桌角还有一张檀木名牌,书写着每位贡生的姓名。 贡生们按照名牌陆续找到自己的位置,却没有一个人敢落座,耐心恭候皇上亲临考场。 “皇上驾到!皇贵妃娘娘驾到!” 随着内监尖细着嗓子通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内殿踱步而出,男子身材魁梧,气宇轩昂,身着绞金龙袍,浓眉方脸,神采奕奕,年约五十左右,正是大燕的耀灵帝。 跟随在耀灵帝身后登上金阶,是一袭海.棠色华裳,满头浮翠流丹的皇贵妃娘娘。 “拜见皇上,皇贵妃娘娘。” 集英殿内的贡生们齐齐下跪,姜玉竹混在人群中,不露声色地行叩见礼。 “诸位贡生免礼罢。” 耀灵帝看向殿内乌泱泱的贡生们,龙眉舒展,唏嘘道: “今年通过春闱的贡生不仅比以往多了不少,就连年纪都小上一圈,瞧着他们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不由让朕觉感慨自己老了。” 皇贵妃柔声道:“陛下正值壮年,日日躬勤政事,使得国泰民安,百姓们安居乐业,才能供养出这些学业优异的贡生,继而为陛下效力,使得大燕蒸蒸日上。” “哈哈哈,还是皇贵妃最能哄朕开心。” 听到耀灵帝的称赞,皇贵妃白皙的面颊涌上一抹红晕,浅浅一笑:“陛下又拿臣妾打趣...” 见皇上与皇贵妃举止恩爱,倒是让集英殿内心情紧张的贡生们舒缓不少。 礼部官员走上前禀报吉时已到,还请陛下翻转计时沙漏,容贡生们开始答题。 耀灵帝听到礼部官员的话,并为言语,浓眉微蹙,目光看向殿外。 恰在此时,殿门口传来响亮的通报声: “太子殿下驾到!” 殿内众人齐刷刷转过头,只见鎏金雕花门扇向两侧拉开,金色晨光下逐渐显露出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男子一袭玄色织锦缎袍,衣领和袖口具用金线绣有暗纹,在日光浮动着一层流光,倒映在他深邃的五官上,尽显矜贵淡雅。 可他那双漆黑深幽的昳丽双眸,却冰冷到极致,让人不敢直视。 殿内的温度仿若因此人的到来骤降下几分,众人鸦雀无声,默默注视着太子殿下步入大殿。 “儿臣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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