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花灯漂浮在湖面上,少女水汪汪的眼眸中倒映着周遭点点烛光,灯火在她眼中荡漾,恍如天上繁星离岸来,闪动着流光溢彩。 口中奶糖慢慢化开,沁出甜蜜的滋味。 少女指尖染着凉意,在面颊上留下余香。 他长大后终于清楚,真正让他忘记心中忧伤的并非是无忧蜜,而是少女开导他时的温言细语。 “你是...船上的那个小男孩...” 姜玉竹缓缓睁大明眸,她依稀从对方疏朗的五官辨认出记忆中那个男孩的轮廓。 曾经比她矮上半头的小男孩已然变得高大英俊,需要她仰起头才能直视。 詹少辞用力点点头,他双眸亮晶晶的,欢喜道:“太好了,你终于想起来了,我这些年来一直在找你,可那夜你并未留下姓名,我苦苦寻找四年,直到一日在宫中看到和你容貌相似的姜少傅,才清楚这些年你一直在江陵养病。后来,我又去了江陵姜宅寻觅,却发现姜宅里的姜小姐并非是..” 姜玉竹急忙打断十皇子的话:“十殿下宽宏大量,还请宽恕小女当年的戏言。” 詹少辞摆摆手:“我这些年一直找你,并非要追责你哄骗我的话,而是...而是想感谢你。” 暖阁里的众人看到这一幕,不禁恍然大悟。 原来姜小姐和十皇子早在四年前花灯节上就有过一面之缘,十皇子不忘美人,寻寻觅觅多年才弄清楚神秘美人的身份。 难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端妃对姜小姐与众不同,原是早就内定下来的小王妃。 四四方方的雕花窗轩圈出两个人的身影,少女清丽动人,少年星眉剑目,看上去很是登对养眼。 有几位心直口快的嫔妃忍不住冲端妃连连道喜。 詹灼邺敲击桌案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掌心扣住桌角,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动。 男子眉眼深邃,眸光更是深沉,冷冷盯着女子娇媚的面庞。 他伶牙俐齿的小少傅啊,究竟用花言巧语哄骗过多少男子? 詹少辞再次举起手中的三支梅花,笑眼弯弯道:“姜姑娘,你可愿收下的我的梅花?” 在四面八方的注视下,姜玉竹不好拂了十皇子的心意,她迟疑了一下,最终接过对方递来的花枝,轻声言谢。 詹少辞见姜玉竹收下了花,唇角笑意愈加灿烂,仿若吃下了一颗甜甜的无忧蜜。 端妃见状,适时开口笑道:“看来今日的魁首已见分晓,那便是姜家...” “且慢。” 众人循声看去,见太子面色平静,长指轻弹从雕花窗轩口探进来的一束梅花枝,枝头细雪纷纷而落。 太子掀开眼皮,眸光仿若沾染上雪的凉意,音色清冷: “孤还未下场品鉴诸位小姐的插花。” 皇贵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她看向空无一物的竹篮,笑道:“我还以为太子对此事提不起兴致,忘记让宫人算上太子那份,来人啊...” “不必了,孤取手头上这枝便好。” 探入窗口的花枝被太子轻而易举地扭断,他不急不缓起身,迈开步伐,目标明确。 太子今日穿着一身玄色阔袖蟒袍,浓黑的衣袍上绣有暗金纹龙,行走间五爪龙纹在光影变幻中若隐若现,他手中的红梅更是与这身玄色形成了强烈对比,在指尖如烈焰般绽放。 男子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仿若踩在姜玉竹的心尖上,她的呼息都不由紊乱起来。 当太子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尽数笼罩在她身上,拂来让人心悸的寒意。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花案上的碗花。 姜玉竹抬起眼眸,看到太子端着她的碗花仔细端详,男子凤眸微眯,神色专注,未曾分给她半点儿余光。 良久后,太子放下碗花,声音淡漠: “姜小姐所做的这盏碗花虽然蕴含禅意,可在外观欠缺美观,倘若在放在父皇的龙案上,让前来大燕的邦国使臣瞧见,恐怕难以领会其中意境。” 听到太子的点评,四周贵女们心中一喜,感叹太子殿下火眼金睛,丝毫不受姜小姐这张狐妖皮囊所惑,直言不讳道出她所作的碗花寒酸又丑陋,难登大雅之堂。 姜玉竹微微松了口气。 太子所言属实,她在花房选花时心不在焉,为了应付这场比赛,胡乱插上一通,未曾想赵世子品味独特,竟然对她的作品大肆赞赏,以至于其他贵公子跟着附庸风雅,纷纷给她递上梅花枝。 詹灼邺盯着轻吐兰息的少女,眸色渐渐暗沉。 小少傅为了躲避他的视线,特地选在偏僻的窗口站着,被凉飕飕的寒风了半晌,少女雪白的脸颊染上淡淡绯红,眼尾亦洇开一抹媚人的红晕。 确是勾人。 难怪惹得这些见惯繁花的世家公子春心大动,如蜂蝶般竞相扑上这朵娇花。 眼眸低垂,目光触及少女纤纤素手里一大捧鲜艳欲滴的梅花,詹灼邺眉尾压低,眸光骤然沉下来。 众人原以为太子对姜小姐直言不讳的点评已是不留情面,没想到更过分的事还在后面。 只见太子忽而抬起手,从姜小姐手中取走全部梅花,扬手丢出窗外。 洋洋洒洒,一枝都不剩! 阁中众人不由发出低声惊呼。 “皇兄,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 詹少辞虽然也认为姜小姐这次的魁首之位有很大水分,可太子此举,无异于是在众人面前明晃晃地羞辱姜小姐! 他忍不住为他的仙女姐姐鸣不平。 詹灼邺淡淡睥向一脸忿忿不平的十皇子,语气微冷: “十弟以为,是姜姑娘的颜面重要,还是大燕的颜面重要?花灯宫宴,万国来朝,是大燕彰显国力,威慑邻邦的大好时机。这盏碗花若是出现在龙案上,那些远道而来的使臣会不会认为是大燕在故意轻慢他们?” 詹少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驳斥的话。 他从小就将这位顶天立地,杀伐果断的皇兄视作崇拜对象。 宫里的人都觉得他是最小的皇子,有太子和大皇子帮父皇协理政务,他这种无所事事的皇子只用坐享齐人之福,过着钟鸣鼎食,骄奢无度的日子。 唯有太子在归京后找到自己,让他从水部司的小官做起,将他调遣到江南,还帮他从沈家拿回应得的家业。 若非今日保护姜小姐心切,他是断断不敢反驳太子的话。 更何况太子所言句句属实,倘若大燕因此在宴会上丢了颜面,像姜小姐这种毫无依仗的小女子,必然会受到群臣口诛笔伐,而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只会不痛不痒落下个护花心切的风流之名。 想到如此,詹少辞面露羞赧之色,垂首歉意道:“皇兄所言极是,臣弟思虑不周。” 训斥完十皇子,詹灼邺转身看向面色平静的少女,目光深沉: “姜小姐可觉得委屈?” 姜玉竹摇了摇头,轻声道:“臣女并不觉得委屈,太子所言极是,小女所做的碗花并不适合出现在端庄严肃的夜宴上。” “姜小姐倒是比你兄长要懂事得多...” 太子微微倾身,这一句话声音低沉,轻到只有二人能听到,莫名透着暧昧不明的味道,听得人耳垂发烫。 姜玉竹呼吸一滞,忙垂下浓密眼睫,遮住眸底泛起的波澜。 一枝红艳如血的梅花出现在她眼帘下,太子清冷的声音响起,仿若刚刚那充满磁性的低语只是她的错觉。 “姜小姐深明大义,既然孤剥夺走你的魁首之位,这支梅花,权当是赔罪了。” 男子修指捏着一枝红梅,宽敞的蟒纹袖摆垂落,露出的手腕腕骨突出,手背青筋显露,隐约透着让人心悸的张力。 姜玉竹轻轻吸了口气,伸手接过太子手中的红梅。 “臣女谢过太子。” 赏花环节就此告一段落,因太子辣手摧花,此次插花比赛的魁首最终落在韩溪云头上。 韩溪云含笑接过曹公公奉上作为嘉奖的青花玉壶春瓶,心里却在滴血。 为何明明姜小姐什么都没有得到,却好似得到了一切。 诸位青年才俊的倾慕,十皇子的维护,太子的赔礼。 而她明明凭实力赢得最终胜利,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得到。 本该是令人艳羡的魁首之位,如今也变成了嗟来之食,恶心得她恨不得摔碎手中玉瓶。 可她做不到,亦不能做。 她是韩大学士的嫡女,是京城第一才女,是端庄到不容一丝瑕疵的高门贵女。 韩溪云吞下不甘,余光看向角落中手持梅花发呆的女子,眸底燃烧起妒意的火焰。 终有一日,她要让今日所遭受的羞辱,千倍万倍地奉还。 插花比赛结束后,皇贵妃留下女眷们在宫中用晚膳,当下时辰还早,瞧见阁楼外的雪停了,贵女们三五成群,走进银装素裹的御花园中观赏雪景。 詹灼邺一袭玄色狐裘大氅立在宫檐下,幽深目光追随那道被孤立在最后的淡烟色身影。 “皇兄,我这次从扬州回来,给你带来当地的木樨荷花酒,这种酒安神消疲,每夜睡前来上一小盏,保准皇兄不会再受梦魇所扰,一觉安睡至天亮。” 詹少辞凑到太子身旁,他讨好一笑,两颗虎牙在少年脸上添了几分稚气。 詹灼邺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十皇子,唇角弯了弯:“多谢十弟好意,孤的梦魇症已经痊愈了。” 听了这个消息,詹少辞由衷为太子感到开心,他眉飞色舞道:那真是太好了!不知是太医院的那一位圣手根治好皇兄的心病?” 本是个简单的问题,太子却沉默了良久,淡淡答道:“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大夫。” “当初胡掌院都对皇兄的梦魇症束手无策,想不到民间竟有如此高人,皇兄要不要引荐此人入太医院,日后皇兄在太医院亦算有了耳目。” 詹灼邺眸光微敛:“她这个人淡泊名利,不想在留在孤身边。” “嘶...那这位神医还真有个性。” 詹少辞搓了搓下巴,笑道:“下次臣弟头痛脑热了,不妨让这位神医来给我治一治。” 詹少辞本是随口一句玩笑话,可太子却忽然定定看着他,唇角弧度转淡,目光亦噙着冰冷的压迫感。 “十弟身体康健,就算有了头痛脑热,宫里的御医自可为你诊治。” 詹少辞隐约察觉到太子语气不虞,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太子对他一向大方,就连沈家的万贯家财都不曾觊觎半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大夫,何至于当宝贝似的藏着掖着。 太子似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话锋一转,漫不经心问道:“你同那位姜小姐是如何认识的?” 提起此事,詹少辞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他眉飞色舞讲起起四年前的花灯节上,姜小姐是如何神女天降般落在他面前,又是如何对他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扮作仙女哄骗他吃下无忧蜜,柔声细语为他排解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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