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少女精美绣鞋落在鹅卵石路上的细微脚步声。 短短几步路,却走得格外漫长。 就在她要从太子手中接过骨灰瓮时,男子原本平稳的手掌倾斜了一下,姜玉竹的手指只来得及触碰到冰凉又光滑的瓮罐身,便眼睁睁看到它落了下去。 “噼啪”一声响,整个世界仿若都凝滞住了。 姜玉竹怔怔看着满地碎瓷和随风飘散在空中的骨灰,脑中有一瞬间空白。 她应当作何反应? 此时尖叫一声会不会有些迟了? 她要不要跪在地上痛哭着拾起骨灰? 可就算拾起来又要用什么装?瓮瓶都碎了啊! “姜小姐?” 听到太子询问的声音,姜玉竹干脆闭上双眼,口中浅浅嘤咛一声,身子软软向后栽倒过去。 受惊吓晕倒,是话本子里身娇体弱的闺中女子应有的反应。 若是脑子撞上假山石头彻底晕了,便不用去面对眼前混乱的局面。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袭来,肩头被男子沉稳的手臂拥在怀中,膝下探进另一双手臂,下一瞬,她感到身子悬空,被太子横抱起来。 姜玉竹:...... 装晕这个主意,属实是蠢透了。 纵然紧闭着双眼,她仍能感受太子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此时若睁开眼,会不会显得太假了? 还有地上撒的,空中飘的骨灰,又当如何去处置? 迟疑着要不要“苏醒”过来,姜玉竹感到太子挪动脚步,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孤带姜小姐去太医院,周鹏,你把地上的骨灰收拾妥当,送去姜宅。” “卑职领命。” 姜玉竹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 如此甚好,再过一个时辰宫宴就要开始,太子不可能在太医院一直守着她。 等到太子离去后,她再适时“醒来”,让医官送她出宫。 打定主意后,姜玉竹便继续“晕”在太子怀中。 揽月假山地处御花园东南角,再往东行便是云影湖,冬日的湖面上结着厚厚一层冰,没有鱼儿游也,也没有水鸟嬉戏,景致略显萧瑟,平日里鲜有人至。 穿过云影湖去太医院,是最近的一条路线,亦是最稳妥的一条路线。 姜玉竹靠在太子肩头,鼻端萦绕着熟悉又清冽的雪松香气,额间时而拂过男子清浅的呼息,身体紧贴在对方温热的怀里,纵然隔着厚实的锦缎,二人肌肤厮磨的地方似有春水款款流淌,顺着血液流进她砰砰乱跳的心脏。 不知走了多久,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云影湖到太医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为何太子抱着她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她悄悄将紧闭的眼睁开一道缝,待看清楚四周的景致后,心里陡然一惊。 太子并没有走小路,而是抱着她明晃晃走在御花园的五彩鹅卵石大道上。 远方隐隐传来几名女子嬉笑的声音,仔细一听,原是今日插花比赛上的几位贵女们正在谈笑。 “还好太子公正无私,没让姜小姐那盏狗尾巴花摆上陛下的龙案,不然咱们大燕女子的名声啊,都要被她丢光了!” “今日在凝雪阁里,惟有太子和萧世子没有受那狐媚女子的蛊惑,看到太子夺过姜小姐手里的梅花全扔了,我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那为何太子要把他亲手折断的梅花送给姜小姐,我瞧着好生别扭,好似太子介怀姜小姐收下其他世子们的梅花,故意要给扔了。” “太子才不会这般小心眼呢,定是你多想了!” 听着远方传来的议论声越来越清楚,姜玉竹心里慌急了。 太子莫不是要抱着她从御花园琼苑东门出去,走宫人来往最多的大道去太医院? 不过举手之劳,有必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姜玉竹觉得她不能再这么“晕”下去了,于是颤颤巍巍睁开了眼。 “太子殿下...” 少女声音轻轻柔柔,好似被晚霞染红的云,带着朦胧的轻美和怯意。 詹灼邺顿足,他垂眸看向怀中猫儿般勾人的少女,眉眼平静,语气波澜不惊: “姜小姐醒了?” 少女点了点头,她螓首微扬,一双乌眸渐渐蓄满了泪,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犹若梨花带雨,惹人垂怜,伸出一只莹白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声音亦是颤颤的: “太子殿下,我兄长的骨灰...如何了?” 小少傅伪装得滴水不漏,苏醒过来问他的第一句话不是身在何处,而是满心挂念着她“兄长”洒落的骨灰。 詹灼邺盯着那略显造次的小手,淡淡道:“孤让周校尉收拾好落在地上的骨灰,送去姜宅,姜小姐可还觉得头晕?” 姜玉竹抽回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多谢殿下,还请殿下放小女下罢。” 詹灼邺挑了挑剑眉,语气不容置否:“孤若放姜小姐离去,你半路上又晕倒了怎么办,孤带还是你去太医院,让御医为你诊断一下,更为稳妥。” 太子说完,又迈开了脚步。 前方树影婆娑,隐约可见山茶花树林后露出少女们华丽的水云披肩。 姜玉竹再次伸手扯住太子的衣襟,力道大了些,声音却是更小了。 “小女已经无碍,殿下快放小女下,当心被其他人看见了。” 姜玉竹轻轻挣扎,鬓间垂落的水晶步摇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眼底的水雾还未退去,眼尾洇着一抹红晕,贝齿因紧张咬住娇嫩的唇瓣,转头看向山茶树后晃动的人影。 少女此时惶惶不安的样子,詹灼邺十分熟悉。 以往,小少傅在书房里被他抵在桌案边无处可退时,便会露出这幅担惊受怕的模样。 生怕被突然而至的人撞见,不得不愤愤仰起小脸,主动拉扯住他的衣襟,足尖轻踮,温软的唇印在他的唇瓣上,短短一瞬就离去,接着端起少傅的架子,紧绷起小脸一本正经道: “殿下专心看折子,莫要胡闹,当心被人看见了。” 此时怀中少女露出一样慌张的神色,一样焦急的语气,甚至连拉他扯衣襟的力道都是如出一辙。 小少傅极为聪明,聪明得可以在暗潮涌动的朝堂上八面玲珑,随机应变。 同时又极为愚蠢,愚蠢到以为换上一副皮囊,他就会认不住她来。 见太子定定看着她不说话,而林后传来的嬉笑声越来越清楚,姜玉竹一咬牙,索性扭动柳腰从太子怀中跳下来, 双足一落地,她就拉着太子的龙纹袖摆往后跑。 好巧不巧,偏偏后方迎来了一队宫人,数十名手持孔雀羽掌扇的宫人簇拥着皇贵妃和宸妃二人缓缓前行。 当下的情景,可谓是前有猛虎,后有追兵。 眼见着就要迎面撞上皇贵妃等人,姜玉竹扭头看向一旁八角亭下的假山,她顾不得思虑,拉着太子躲了进去。 假山内空间逼仄,太子身材高大,不得不弯下身,蹙眉不悦看着她。 “在姜小姐心中,孤竟这般见不得人?” 姜玉竹忙捂住太子的嘴,手指触碰到男子薄唇时方觉得不妥,如触针芒收回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唇,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太子噤声。 詹灼邺看着少女亮晶晶的眸子,唇角无声地翘起,未再言语。 外面的脚步声愈发清晰,接着传来贵女们给皇贵妃和宸妃见礼的声音,二人藏身的假山与这群人相隔不过七八丈距离,透过石缝间隙,姜玉竹甚至还能看到皇贵妃发髻上的金累丝红宝石步摇轻轻晃动。 皇贵妃和几位世家贵女们闲聊起来,一旁的宸妃听得乏味,于是手捧鎏金莲纹手炉走到假山旁,她百无聊赖伸出手,挑起假山石上放置的花灯端详。 假山内,姜玉竹看到皇贵妃突然伸过来的手,惊得她后退一步,后脑撞上了坚硬的石壁。 腰间一紧,她被太子拉扯进怀中,太子抬起另一只手扣在她脑后,轻轻揉着她磕痛的后脑勺。 姜玉竹仰起头,一双盈盈美目还噙着泪痕,鼻尖轻轻擦过男子薄唇,呼吸交缠。 姜玉竹感到太子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更紧了,二人紧密相拥,身躯贴得严丝合缝,宛若两个还未风干的泥娃娃不经意撞到了一起,彼此相融,再也分不开了。 隔着衣衫,她清晰感受到男子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一点点变得剧烈,连带着她的心跳咚咚作响。 “咦,本宫怎么听到这假山里有动静传出来?” 听到外面宸妃的话,姜玉竹紧张地抓住太子的手臂,明眸微睁,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太子好似感受到她的惊惧,扣在脑后的手垂落下来,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 “启禀娘娘,这假山上面就是冬枣树,常有枣子掉进假山里头,引来石老鼠寻果子,娘娘当心了,这石老鼠在冬日里最护食,小心咬到娘娘贵躯。” 宸妃脸上露出厌弃的表情,她最讨厌蛇鼠这样的牲畜,慌忙丢下花灯走开了。 “晚宴的时辰快到了,咱们前往保和殿罢。” 听到皇贵妃的声音传来,姜玉竹稳下心神,这才发现她还抓着太子的手臂。 而太子的手臂紧拦在她的腰间,二人紧密相拥,就连彼此垂落的发丝都不清不楚纠缠在一起。 太子身量颀长,此时低垂下头,两人交叠的鼻梁若即若离,温热的呼吸涌动在彼此面颊上,灼得姜玉竹双颊绯红。 此时的她与太子...活生生像是躲藏在假山里幽会的一对男女。 这个念头一升起,姜玉竹马上松开抓在太子臂上的手,后背靠向冰凉的石壁,想要远离对面炙热的身躯。 詹灼邺蹙起剑眉,揽载少女腰间的手臂稍用力,芳馨满体再一次入怀。 “姜小姐体寒,若是贴着冷冰冰的石壁,再名贵的药材也难以养好你病怏怏的身子。” 男子声音平缓又低沉,在狭窄的石壁内荡起回音,莫名透出撩心入骨的味道。 姜玉竹无处可躲,干脆抬头直视太子玄玉般的眸子,问出压在心头的疑惑。 “殿下与小女只见过两次面,却对小女如此关怀,是因为我的兄长吗?” 明明上一次分别时,他还对她极为冷淡,就连送出去的大氅都懒得收回来。 太子幽幽盯着她,目光显得意味深长,眼尾微翘,勾唇浅笑道:“姜小姐只与孤见过两面,亦不曾与孤生疏,拉着孤一起躲进这假山里。” 姜玉竹被太子驳斥得哑口无言,浓睫轻轻翕动。 詹灼邺凝视难得哑然的小少傅。 黄昏日光透过石缝照进来,少女被淡金色的光辉笼罩,肌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就连眼尾都摇曳着淡淡的光晕。 他眸色愈发幽深,伸手挑起少女白玉般的下巴,声音喑哑:“你不仅容貌像他,胆大妄为的性情亦很像,不禁让孤有种错觉,你们兄妹就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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