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樟村大家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阮沨泞看着桐姨遍布岁月痕迹却依旧温柔的脸,鼻子一酸,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并且愈发汹涌,愈演愈烈,那里头不只有委屈、愧疚、不知所措,更多的是对自己任性妄为的责备与厌弃。 “天可怜见,姑娘这是怎么了?”老妇见她自己胡乱擦着眼泪,爬满皱纹的手伸出怜爱地抚摸着她头,也不着急着要她停下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只觉得眼眶干涩,抽泣慢慢停了下来,桐姨顺势把帕子递过去:“姑娘可好些了?” 阮沨泞擦着脸点点头,她也清楚自己哭没有半点用,可情绪一上来根本忍不住,末了,红着一双眸,和小兔子似的看着身旁人道谢。 桐姨眼神柔软:“姑娘这双杏眼生得实在美丽,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分明是位亭亭玉立的女娃娃,为何要将自己包装成男子?” 阮沨泞无话可言,只道是“行事方便”,老妇也不曾想要为难她,扶她到妆台前梳发,轻叹气道:“姑娘若不想说,老奴自是不会追问,只是王爷若问起来,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可不好蒙混过关,还请姑娘先打好腹稿才是。” 她点头应下,感受到作用于发丝的力道轻柔,一抚一顺一编织,一缠一绕一固定,再插上几只镶嵌珠玉的银簪,整个人一下子便带上了精气神 ,那双落寞的、失神的眼,那张削瘦的、惨白的脸,竟被映衬得容光焕发,再看不出萎靡瘦小少年的半分影子。 “姑娘虽尚未长开,可看这眉眼便知,日后应当是个顶好的美人。” 桐姨如是说完,又为她抹上了胭脂水粉,她看着镜中唇红齿白,眉眼标致的自己,不免有些恍惚。 上一次在镜前为她上妆的还是阮母,那样亲近的关系,目的却是为了将她送往冥婚的死路,如今不过时隔一月左右,为她描眉的已成了位没说过两句话的大娘,如此陌生的关系,待她却反而是毫无目的的真心实意。 这般恍若隔世的错觉——又或许称不上错觉,而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物是人非之实感。 她这般想着,忽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变得文邹邹起来,从前大字不识一个的时候,想要准确形容一件事情都要花费好大功夫,要么说得不准确,要么比划得不贴切,如今他教会了她认字读书时,更叫她耳濡目染书中无价的珍宝,于是习惯性地依照他所做了罢。 桐姨帮她换上了一条流彩暗花百褶裙,锦缎柔顺,勾勒身姿,下摆银丝镶边,走起路来流苏飘摇,腰间还缠绕着一条素绢纱带,看上去华美动人。 老妇摸着她突出的骨头,叹道:“姑娘实在太瘦了些,骨架子小,肉也少得可怜,昨夜为你换洗衣裳时,看那累累伤痕老奴心里也不是滋味,想必姑娘定是受了很多苦吧。” 阮沨泞沉默不语,不是不觉得苦痛,而是太多的苦痛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一时间竟不知哪一个更让她难过。 她无数次靠近过死亡,又无数次死里逃生,有时候当真不明白老天究竟是仁慈让她活下来,还是残忍要她面对更多的生离死别。
第22章 初次试炼 萧子珏虽为人乖张,手段狠戾,可遑论再怎么不近人情,他的心中始终有一块残余的温存,留给那相依为命的胞妹。 这位胞妹便是玳贞公主萧静挽,人如其名,娟好静秀,生得同萧子珏七分像,眉眼却要更柔和些,眼角下垂,眼瞳圆润,一张鹅蛋脸时常惨白得没有血色,看上去处处可怜。 二人母妃柳夫人早年间也还算能入圣上的眼,奈何身体不好英年早逝,预留一子一女在险象环生的朝野间艰难求生,也才养成了萧子珏这样一个多疑敏感且浑身是刺的性子。 凭借自身优秀的能力,萧子珏从散骑侍郎一路做到景临王的位置,不是贪图所谓的荣华富贵,而是希望体弱的妹妹能有更好的生活。 奈何萧静挽遗传了母妃的貌美,却也从母胎里患上了败血之症,若是宫里受宠的公主,早发现早调养,想来一开始便不至于如此严重,然而萧静挽受封之后,那病早已有些深入骨髓,万不是吃吃药,施施针能轻易解决的风寒热感,却是需要大量的珍贵药材当作支撑身子骨的坚实地基。 研毒的另一方面,也是想另辟蹊径寻找治疗妹妹的方法,且药材烧钱,萧子珏才会频繁请兵出征,更是审时度势亲自签下停战协议,只是骁勇善战的风头太盛,为了日后长远着想,不得不暂且称病退居,随之连宫里也鲜少去了。 尽管殿里有人照料,殿外有人惦记,萧静挽一个人住在宫里头也还是稍显寂寞了。一方面并非从小与其他的皇子公主一同生活,没什么朋友,另一方面因为这病怕遗传,有一部分人不太敢上门求娶,毕竟不可能让堂堂公主去做妾室或侧妃,可要娶个一看就没什么好活的病秧子,那些贪恋美色还想好好传宗接代的纨绔也不愿意。 但并非就当真无人提亲,相反,还有不少跃跃欲试的,一来萧静挽的美貌不假,难免叫人垂涎,二来景临王手握兵权,拥有了玳贞公主就是拥有了整个萧家作靠山,只可惜公主本人实在没什么想嫁人的打算,那王爷对于妹婿的考量更是困难重重,此一来,连老皇帝也不好动手干预指婚了。 老皇帝虽然还能老当益壮地治理朝政,将事事安排妥贴,可他毕竟年岁也大了,正因萧子珏优秀卓绝的能力甚得他赏识,叫太子萧珽才会如此紧张于景临王一手创下的的丰功伟业,四处让手下之人事情干,就是为了压他一头,倒是费劲了心思耍小聪明,虽然大方向也是为了大姜更好,可光想着走捷径,而不踏实点思索如何叫普通人过上好日子,才使得类鸣樟村的惨剧一幕又一幕的重演。 于水深火热的底层百姓们而言,比起手段狠辣的景临王,更厌恶无能无用的太子。 萧静挽拢着氅衣坐在秋千上,她的面颊冻红,眼眸黯淡,嘴唇干涸没有血色,双手攒紧绳子,看着天边透过云层的艳阳高照,思绪不免飘远。 上一次见到兄长已是数月之前,自入宫以来,他们兄妹相见的频率可谓是低了又低,偶有千夙帮忙通风报信,她也算能够与兄长有些短暂的消息往来,然而见字闻声不如见面,她便是太过于明白如今兄长的处境如何,才会听着那些诋毁谣传他的种种言语,着实心底不安,乃至于差不思饭不咽,再加上年关将至,被喜乐融融的氛围带动得思亲更是倍增。 “筱濡是如何行事的?竟让你大冷天一个人坐在外头受凉?” 此言一出,萧静挽摇晃的足尖停下,猛然一抬头,看着踏进门内一身劲装的男人,带动门庭的草动花摇,她有些不确定地眨眨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萧子珏不紧不慢走到她身前,挑眉道:“如何?数月不见,认不得我了这是?” “兄长!”她这才有了实感,三两下起身扑进他怀里,紧紧搂着劲瘦的腰间衣物,“你怎的才来看我!” 萧子珏轻手抚着她的后脑顺发丝:“这不是一得空便来了么。” 当是时凭空吹来一阵罡风,冻得萧静挽鼻尖发红,捂着嘴咳了咳,萧子珏眼眸一冷,却被妹妹预判了不快,事先搬出了一套说辞:“兄长莫要怪筱濡,是我想自己出来静一静的,她们也拦不住我。” 他对她无奈得没辙,揽着人就往殿内走,奴婢们一声声“参见王爷”他是理都不理,只道和萧静挽教育道:“你不懂事,她也陪着你闹,今日的药可喝了?” 两人对案而坐,她挥手让久跪的丫鬟们先下去,自己则拿起桌上的糕点的递到对面,僵硬转移话题甜笑道:“这个龙井酥特别好吃,兄长尝一尝?” “萧静挽。”萧子珏一眼看穿小把戏,故意冷着脸喊她,“你是想同小时候一般让我撬开牙关灌你?” 她才默默放下糕点,委屈巴巴撇撇嘴抱怨:“太苦了,喝了也没觉得有什么用,费钱,还伤嗓子。” 一看她的样子,萧子珏再有的一星半点儿气也消了:“有用,怎么没用,我们家静挽分明就比上回见气色更好,也更美丽了。” “当真啊?”她眼睛一亮,说话都带了雀跃。 “我何时骗过你?” 殿内的香炉换盏炊烟,萧静挽一勺一勺喝着汤药,脸上的表情都要变成苦瓜,不过一碗下肚,不知是热气所致,还是药物生效快,她的脸倒是染了些红晕,咳嗽也轻了一些,兄妹俩许久不见,话的家常从天南到地北,清脆悦耳的笑声与窗外的鸟鸣碰撞,击落摇摇欲坠的、被阳光照成粉白色的雪,又顺势打下晶莹剔透、五彩斑斓的露水,美如梦幻。 琅内腊月多雪,像今儿这般暖洋洋的白日却是少见,再有为年节做准备,红红火火一条街上闹腾得不行,孩童的嬉笑声、摊贩的吆喝声传进萧府内,与正襟危坐的阮沨泞形成鲜明对比。 自晨间打扮妥帖后,府上便来了位身着白玉八宝攒珠杏色宫绦的女子,举手投足间皆带着华贵之姿,据说是萧子珏安排来教导她礼仪的女人。 阮沨泞不懂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说是需要她来助他一臂之力,眼下却开始要她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开始学习,让她恍惚难怪前十五年都没做过女子,若是晓得做女子要如此不易,她已开始焦虑后半生该怎么过了。 “腰背直挺,时刻谨记,不可含胸弯腰弓背,体态便是最重要的第一印象,再往后才是气质、容貌尔尔。” 女人将几本书放于她头上,教她应如何行礼、如何坐下,又应如何行走,然而她毕竟自小大大咧咧惯了,这般听着简单的事情,却是频频失误,又是驼背,又是畏手畏脚,书本次次落地,从屋内落到院中,东倒西歪地依葫芦画瓢,竟翻来覆去练习了一整日,叫她腰酸背痛,却不敢松弛,保持到最后只觉得躯干都不是自己的了。 到傍晚日落,她总算是学出了七分样,能够规规矩矩走完一整条长廊而脑袋上一本书不掉,小有成就地沾沾自喜了一下。 正当她以为自己可以好好歇一歇之时,桐姨却告诉她:“外头的马车已备好,王爷交代老奴叮嘱姑娘,此乃姑娘的第一个目标,亦是对姑娘的第一道试炼,姑娘聪慧,定能明了要如何行事。” 临上马前,桐姨帮她带上了条薄如蝉翼的面巾,丝织绣菊纹,掩映她那双灵动的眼眸,仿佛雾里看花,老妇又拉着她的手说道:“不论如何,老奴私心还是希望姑娘能够再度回府,余下的,便祝姑娘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马蹄嘀哒哒作响,车轱辘行过厚实的白雪铺陈的地面,留出两道长长的车辙印记,又很快被其他的痕迹覆盖,车夫轻拽缰绳,马匹顺服地放缓步子,慢慢悠悠停在藏琅内最出名的一家名叫藏襄垣的楼馆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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