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的中秋比起其他地方似乎格外受重视,晨间的寺庙水泄不通,晚边的街道比肩继踵,里里外外的吆喝声交杂风铃声,还有各式各样的玩闹声欢呼声,叫络绎不绝的人们兴高采烈往里走。 人流实在太多了,阮沨泞正常走路都在推搡中被人一撞差点摔倒,还好江瞩珩眼疾手快扶住了:“今日中秋佳节,有不少孩童随着家里人出来,有意无意都难免只顾着玩耍而不看道,容易一股脑儿四处乱窜,阿泞小心些,别被挤散了。” 他将她揽到了里面一侧行走,尔后收回了手没有继续动作,只是尽到了一个隔绝的职责。 阮沨泞依他所言继续往前,心说先前在人多密集的地方他都会叫她挽住他的手臂,又联想方才车上那不自然的拘谨,想来昨夜应当真是被她的行径吓到了。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老是不知轻重地对她习惯性动手动脚,自个儿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想起他在黑暗中看不见的吃瘪模样,阮沨泞就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江瞩珩不明所以,却也被她的笑容带动:“阿泞想到什么事了,这么开心,说出来也让朕乐一乐?” 阮沨泞神秘兮兮地摇摇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好!再来一个!” 两人不约而同望去,只看十步之外被人们围了个人堆,里头人似乎在进行着什么比试,看起来十分精彩,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在进行投壶。 这个游戏阮沨泞先前只在大姜皇宫里的宴会上见过一两次,留下的印象就是,看起来简单,实践起来难。 当时很多王子王孙都上去玩得不亦乐乎了,只有萧子珏屹然不动,说什么技巧性不及射箭,娱乐性不及蹴鞠,总而言之就是不上场,后来阮沨泞私下偷偷试过几次,知晓难度,怀疑他根本就不会,纯粹瞎掰不想丢人,千夙还帮他说话:“宫里人从小玩这个长大的,熟能生巧,怎么可能不会,再说了王爷能百步穿杨,区区一个投壶又算得了什么。” 她表面上不以为意点头接受,心里表示极度不相信:挽尊的话术罢了。 “有终,得十五筹!”小摊的老板一声结算,投壶的人又离去一个,他走去收好了散落的木箭,复问,“还有没有人要来挑战的?目前排名第一的还是最早来过的‘衣小姐’,保持着六十筹的好成绩!” 另一边有新来的跃跃欲试:“这要怎么参加?” “很简单。”老板不厌其烦介绍道,“七贯钱一次,一次十支箭,十支箭全部投完后计算总筹数排序,灯会结束时,排名第一的得胜者可以获得这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打造成的镯子。” 七贯钱可不是小数目,要不然说这老板会做生意呢,即便这只镯子成本很高,最后拿到奖品的也只会有一个人,但因为过节的缘故,一方面是花钱可以好好玩乐的心理,另一方面是花钱可能得到几倍报酬的心理,难保不会还有一些想要出风头的心理,自然是少不了人趋之若鹜,他却可以赚到不少人的钱,一换多的买卖,怎么着都不算亏。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五六个人交了钱摩拳擦掌地候场,阮沨泞在宫里头闷久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一看这场面,心也有些动,手也有些痒,正好耳畔传来江瞩珩的问话: “阿泞想不想去试试?” 她立刻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眨巴眼睛表示想要参加,拿不拿奖都是次要的了,就是单纯的想好好玩一玩。 江瞩珩于是高声道:“店家,也给我们来十支箭。” “好嘞!” 等前头的几位都丢完之后,围观的群众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一来最早的那批看腻了要去找别的玩了,二来看人家扔的成绩那么差难免意识到投壶的难度,想来之后的情况估计也大差不差,也不觉得自己上场能行了,等阮沨泞上去的时候,基本就剩几个啃着糖葫芦的小孩闲出屁来看热闹了。 观众少对于被太多人看会紧张的阮沨泞来说自然是好事,她站定在划好的线后面,目测感觉比自己上一回私下尝试还要远了一些,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好投的角度,屏息随手一投。 果不其然,没中,出手太轻了,甚至半程就落地。 没事,这才第一箭而已,下一次使点劲。 阮沨泞这么安慰自己,沉下心来,闭着一只眼睛瞄准,又投出第二支箭。 这回够劲了。 有点太过劲了,箭矢直接略过又细又长的壶颈,扎进了地皮。 阮沨泞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思考起来,侧眼一瞥旁边的江瞩珩,发现他居然正抿着嘴偷笑。 气得她偏头瞪了他一眼,又急不可耐地扔出第三箭、第四箭。 无一不是没中。 等投出第五箭的时候,这回箭尖倒是触碰到了壶口,可是箭身绕着壶口旋转了一圈,还是掉落在了地上。 还能这样! 屡次失误后,阮沨泞有些气馁,不得不服输地看向江瞩珩,他见状笑着朝她勾了勾手指,覆在她凑过来的耳边说:“朕观察了几次,发现你的准头其实挺好的,但是发力动作错了,所以才经常导致偏差,下一回不要整只手用劲,手臂稳住不大动,主要以手腕发力,别紧张,再试试。” 阮沨泞谨记在心,又按照他说的新方式依葫芦画瓢,虽然有些不太熟练导致第六支箭依旧没中,但是她顺手得冥冥感觉到自己快要成功了,怕手感跑掉,迫不及待又是一投。 在期待的目光中,箭矢不负众望地落进了壶口,稳稳当当地停住了。 终于! 阮沨泞雀跃不已地伸手扯着江瞩珩的衣袖,要分享这份喜悦:“江哥哥看见了吗?我投中了!” “看见了。”他赞许地朝她笑了,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阿泞真棒。” 他们还没庆祝完,老板的声音打破和谐地挤进来例行播报:“散箭,得一筹。” 怎么才一筹。 阮沨泞傻眼了,看向江瞩珩的目光里带了问询,听见他解释:“是,只要第一把没投进,之后投进壶口的都叫散箭。” “夫人你怎么还怀疑起我来了。”老板念念有词道,“我们这小本生意,讲求的就是一个实诚,不可能瞎算分的。” 阮沨泞没话说了,前头的信心不见了,像蔫了的茄子般把剩下两只箭递给江瞩珩,比划道:“剩下两只江哥哥你来吧,我怕最后成绩不好,一分写在上头太难看了。” “好啊。”江瞩珩被她的模样逗得仅存的疲惫一扫而空,“阿泞想要这两支去投中间的壶口,还是两边的小孔?” “还能指定投?”阮沨泞睁大眼睛,“我以为这东西都是随缘,投到哪里算哪里。” “当然可以。”江瞩珩接过箭矢,站到了她先前站的位置。 “那我想要一边小孔一个。”阮沨泞故意给他出难题,“而且第一箭左边,第二件右边,江哥哥能做到吗?” 江瞩珩微微笑了,他站在那里,动作不需要特别摆正,只是拿着剑随手一抛,甚至看不出哪里发力了,眨眼的功夫,箭矢落入左侧,恰逢此时一阵风来,随着老板的声音溜进耳中。 “贯耳!得十筹!” 阮沨泞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又是一声:“连中贯耳,得十筹!” 右侧稳稳当当立着一只箭。 旁边吃糖葫芦的小孩们看呆了,嘴里的糖葫芦都没顾上咀嚼,保持着惊诧的唇部动作,口水都要滴下来。 “如何?”江瞩珩挑起眉,“这两支箭,阿泞可还算满意?” 阮沨泞愣愣地眨巴着眼睛,听见老板走过来笑呵呵道:“夫人,若是让你夫君先来投这第一支箭,这一箭可就有二十筹了,下此再玩投壶,可得注意战术啊。” 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回想那两个字。 夫君。 她自己都没这么叫过。 估计也不会有机会叫出口了。
第61章 戏法 随着人群一窝蜂的动向, 阮沨泞和江瞩珩被簇拥到了河边,本来还在困惑为什么大家突然都往这边来了,放眼望去便了然了。 河面上飘着大大小小五彩斑斓的莲花灯, 绚烂的光彩让星辰皎月都避让三分, 简直把流动的河水变成了一幅画卷,只怕是再不赶紧先放下莲花灯许愿,等会儿就要没有位置了。 在大燕,中秋少不了的一项活动便是放莲花灯,燕人认为水流是连接起天地的媒介, 水能给鬼神传达一切想说的话语,早期乘船出海时避免大风大浪与危礁险滩,莲花灯作为献给海上之神的祭品为了祈保平安,后来人们意识到莲花灯外形美观,比之孔明灯更小巧安全, 便引申出更多的作用,诸如祭奠先祖、拔除灾祸、互表心意乃至中秋的祭月许愿。 相较而言大姜并没有这样的习俗, 阮沨泞自然是对这些没有了解, 不能明白怎么这会儿售卖花灯的摊贩处也能比之售卖月饼摊贩处挤满一条长龙队伍。 江瞩珩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两个莲花灯,一个红色的上面写着“平安喜乐”,另一个蓝色的则写着“百岁无忧”, 他把两个都递到她面前, 正色道:“这两个都是写给你的祝福,你想要亲手放哪一个?” “这是江哥哥事先准备好的?是什么时候的事?”阮沨泞有些惊诧, 问题接二连三抛出来,“都是给我的?那你自己的呢?” “先过去。”他唇畔带笑, “你这么多问题,等下朕还没回答完, 就要挤不进去了。” 她只好抬腿跟上去,看他站在了上游的一处位置,那儿这会儿刚放完灯离开一波人,他们就着空地挤进去,他又一次附在她耳边问:“阿泞想亲手放哪一个?剩下一个朕帮你一起放。”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阮沨泞直直看着他说。 “好吧。”江瞩珩只好一五一十说,“这是方才同你见面之前,朕在殿中写好的字词,莲花灯则是托旻越去那边摊贩处买来的。” 阮沨泞不依不饶:“那给你自己的莲花灯,你为什么没有准备?” 这较真的性子······ 江瞩珩失笑道:“宫中祭祀多少次,朕给河神的莲花灯只怕多到他老人家都能看吐了,这次就先不碍他眼了。如何,现在可愿意选择了?” 这个理由,虽然半真半假,但似乎一时也找不到别的反驳点。 阮沨泞思索了一会儿,毫不犹豫拿过了红色的那盏灯,接手的时候,灯火照映在她素净白皙的脸上,美如牡丹绽放,娇艳欲滴。 他们蹲下身子,几乎是同一时间把莲花灯放到了河水之上,阮沨泞却在一瞬间把写着“平安喜乐”四字的纸张抽了出来,余留一个空芯莲花灯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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