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族长又是用老话术,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就是过去见见燕王谈谈生意,有钱赚你不去不是孙子吗?赶紧收拾收拾出发, 到那里记得说话好听点。” 他能怎么办呢,作为巫族为数不多不会水土不服的使者,反正有这种出远门的事情都是他顶上去,后悔投胎到这里也晚了。 毕竟大燕是巫族一大经济来源,给谁甩脸色也不能给自家金库甩, 心里再怎么惆怅,面上也无比奉承, 吃过瘪的傲气不敢再有, 右手覆于左肩行礼道:“使者纳鞑西参见燕王,愿燕王万寿无疆,愿大燕繁荣昌盛。” 接下去就是几桩交易的洽谈, 先前双方都是靠书信往来, 所以眼下其实算第一次面对面的谈生意,纳鞑西毕竟是见过世面的, 还算游刃有余,两边负责人你一言我一语, 聊的也还算比较友好,满意地拍板了最终的决定。 “燕王陛下如此爽快阔绰, 不愧是大家风范。”纳鞑西面带微笑,准备结束这次的公费旅游,“既然如此,纳鞑西代表巫族谢过陛下,此番便先行告退了。” 江瞩珩也露出标志性的微笑:“你且不急着离开,朕还有些话要问你,我们好好聊聊,来人,给使者赐座。” 纳鞑西人都傻了,他这回应该没做错什么吧,没有甩脸色,也没有起冲突,怎么又被留下来谈话了? 他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听见上座的人说:“不必紧张,朕是想同你了解一些巫族的事情。” 纳鞑西忐忑的心这才安稳下来,大大方方开口道:“燕王陛下想问什么,纳鞑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瞩珩问:“你们巫族中,可有一类异于常人的特殊之人?” “特殊之人?”纳鞑西不明所以,“陛下是指什么?” “血液有毒。” 江瞩珩盯着他的眼睛吐出这四个字,明显看见纳鞑西瞳孔骤缩,直起身子,表情严肃起来:“燕王陛下是听谁说的?” “你先回答朕的问题,是否当作有这一类人,又是为何会有这一类人?” 纳鞑西看上去很纠结,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启唇,声音都变得低沉了不少:“不敢欺瞒陛下,作为一个不成文的秘密,巫族中确有一类人是血液带毒的,那便是族长钦点,通过仪式授予之后,历代传承的圣女,但具体圣女的血液为什么带毒,鄙人也不知道,族长也没说过,也许只有族里的长老们和圣女自己才可能知道了。” 巫族圣女? 江瞩珩眉头轻蹙:“所以你们族里现在是有一位圣女的?她如今什么年岁?” “不止一位。”纳鞑西虽然疑惑这个奇怪的问题,还是老实回答,“圣女们今年应当都是十七八左右吧。” 殿内一阵长久的沉默,纳鞑西也不敢出言提醒,就这么干等着,俄顷,听见对方问:“你可能去将长老带来朕的面前?” “燕王陛下您这是要鄙人的命啊!”纳鞑西差点就跪下了,慌忙解释,“我们巫族有一些自古以来的传统,其中一个就是长老们从出生起就不能离开南疆,必须坐镇巫族直到死去,更何况长老们中岁数最小的也有花甲之年,陛下您让他们奔波长途也不可能啊!” “唔······”江瞩珩倒是没有怪罪他,略一思索问,“那若是朕前去拜访这群老人家,可会触及你们巫族禁忌?” 纳鞑西瞪大眼睛,讲话都咬到舌头了:“陛、陛下您莫不是要求娶圣女吧?我们圣女是不可以嫁给外族人的······更何况,族长因为经常要与外界交流,还算开明,但继位长老们却是十分不待见官家之人,去了估计也见不到面,燕王陛下您不然还是三思一下吧······” “朕知道了。”江瞩珩点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一个浅笑,“很感谢你的回答,葛昌,送客。” 纳鞑西就这么僵着个身子行礼,随后僵着个身子离开清嘉殿,满脑子都是:还好先谈生意,不然会不会被他毁了都不知道,这大燕国君虽然看上去和蔼可亲,但是他只觉得比那一脸阴郁的景临王还要可怕,景临王是当着他面给他甩毒,这位可就不一定了。 - 何源一连给阮沨泞施了好几天针,前些日子基本上是一点起色都没有,探查体内的情况也与最早无甚区别,转机发生在七日之后,施针的时候何源发现她的指尖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自己的理念总算被证明是对的,拿着一根根看似轻盈却无比沉重的银针,起针,落针,又过了不知多少个昼夜。 阮沨泞醒过来的这一天早上,常宁难得的艳阳晴空,天幕中万里无云,耀辉之下,连秋风都没有那么冷了,流荧洒落一地,流淌到清嘉殿之内,顺着爬上床榻,停留在床上之人的面容上。 不知是不是被照到的缘故,她的眉头一蹙,眼睛还阖着,眼睫开始微微颤动,保持了估约三秒,缓缓睁开眼,灼灼刺目的阳光迫使她抬手遮住眼睛,本来还没感到有什么,这么一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是被人狠狠地反复捶打过一样,分明她感觉自己上一秒才刚听江瞩珩说完话,正闭目养神等死呢,就被这抹不适宜的光亮吵醒了。 怎么回事,她不是还被他抱在怀里吗,外头不是才刚刚天黑吗,怎么一下子人都没了,天翻地覆了。 阮沨泞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没回过神来,但是喉咙中的干涩骗不了她,腹中的饥饿也骗不了她,哪怕还没想明白,她条件反射地摸到床头的铃铛敲响。 外头几乎是瞬间闹腾起来,她听不清那些侍女们在讲什么,依稀有“快”“皇上”“御医”一类的字眼,阮沨泞这么一会儿也想明白了,估计她是昏迷了一段时间才醒的,大概率比她自我感觉的要昏迷得更久一点。 躺着脑子实在太昏沉,她屈肘撑着身子慢慢地坐起来,只听一个脚步声朝着她的方向传来,阮沨泞定睛一看,不是天巧那丫头是谁? “娘娘您可算是醒了!”她的眼睛有些红,看上去应当是哭过,“皇上事务繁忙,让奴婢过来照顾您,奴婢还以为您再也醒不过来了!” 阮沨泞摆摆手:“先别煽情,我现在又渴又饿,有没有东西吃?” “噢、噢、有的有的。”天巧反应过来,跑去桌上拿来热水喂给阮沨泞,解释道,“娘娘您这才刚醒,何御医叮嘱过,您醒之后先不能随便吃东西,奴婢听说他刚刚还在给泠嫔娘娘看风寒,应该过会儿差不多就来了,等他看完娘娘没有大碍,奴婢再给您拿东西吃。” 阮沨泞只能饮水止渴,听着天巧问:“娘娘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虽然奴婢也猜到您有一些疾病,可这次怎么会发作得这么严重?您可是昏迷了整整半个多月了啊!” “也没什么,被人绑了,没按时吃药,就成这个死样子了。”阮沨泞言简意赅总结。 “被人绑了?”天巧一双眼睛瞪得像个铜铃,“难道前些日子说是以绑架宫妃重罪处刑的娄族叛徒,绑架的就是娘娘你?” “娄族叛徒?”阮沨泞锁定听见的这个关键词,“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天巧一五一十道:“奴婢也是听大家的七嘴八舌总结的,大概就是皇上抓到了一个伪装成戏法师行不轨之事之徒,结果这个人身份暴露出来是娄族的人,当初还为娄族平反出了一份大力,再加上神女又是娄族族长,原以为会从轻处置,结果皇上说了,“背叛者杀无赦”,最终惩处的结果也没有任何偏袒,据说是死得很惨,连一丝情面都不留,为了杀鸡儆猴,给那些有异心的人一些警告。” 背叛者杀无赦。 阮沨泞感受着隐隐作痛的伤口,回想起昏迷前他的温柔,庆幸自己还没有暴露身份,若是他知晓了她的真实目的,哪怕看在过去的情面上留了她一条性命,只怕也再不愿理会她了。 在第五杯热水下肚之后,何源终于姗姗来迟,帮阮沨泞把了把脉,随后说:“娘娘目前体内的情况还算稳定,针灸的作用让两种毒素暂时平衡住了。” “什么?”阮沨泞怔愣住,比划着让天巧传达,“两种?” 看她的反应,何源也猜到了一些事,叹了口气道:“不错,正是两种,一种娘娘自己清楚,另一种,便是娘娘一直长期服用的药物,微臣见娘娘服用得勤,想必还不知道它其实有毒吧。” 阮沨泞心一颤,想起萧子珏把东西交给她时冠冕堂皇的模样,她忽然间一阵反胃,干呕了两下,腹中空无一物,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分明说过,这是他为她特别研制出来的解药,不论她有多讨厌他,不论她背地里怎么嚼他的舌根,她都时刻谨记自己作为他影卫的职责,奉他为主,坚守本分为他完成任务,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说的话。 因为她认为只有他的解药可以让她活命,她拼尽全力为的也不过是活着而已。 可是她那样拼尽全力,那样尽职尽责,现在却告诉她,她的执着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她所追求的不是能让她活命的解药,而是把她推入深渊的毒药。 萧子珏骗了她。 他从来就是把她当作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一条贱命而已。 阮沨泞忽而觉得自己特别好笑,比那些专门逗乐人的戏子还要好笑,她这么觉得,于是也这么笑起来,笑得天花乱坠,笑得急剧咳嗽起来,把旁边的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天巧慌乱地又去到了一杯热水给她喂下,另一只手帮她顺着气。 “娘娘保重身体······”毕竟未知全貌,何源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作为旁观者也不好把巫蛊之事大肆说出来徒添恐慌,只能斟酌着开口,“娘娘不必担忧,微臣听闻皇上已经在全境寻找帮娘娘解毒的办法了,并且也有了一些门路,想必不日就能有结果,所以娘娘还是安心最好。” 这句话倒是让她的动静收敛起来,心里又酸又涩。 她的江哥哥,到最后站在她身旁陪伴她、帮助她的还是她唯一的江哥哥。 可是,解毒的方法,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呢?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自己最清楚,疲惫,铺天盖地的疲惫,即便才刚刚醒来,她也有一种随时都可能再度沉睡下去的感觉。 这种感觉清晰而真切,似乎只要闭上眼,停止思考,她就能失去意识。 多可怕呢。 多无力呢。 何源接着又交代了阮沨泞一些注意事项,末了叮嘱她心态一定要放平,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然后收拾东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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