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几方争执不下之际,石屋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动响,抬眼望去,竟然是阮沨泞从里头走了出来!她下半身的衣襟全部浸湿,显然是刚从圣泉里出来,一道原路返回。 扶鄢第一个反应失控,几近崩溃地大喊:“看守她的人呢?谁让你们把人放出来的?来人!给我把她带回秘境!” 但阮沨泞只是一个动作,就让任何人都不敢上前。 她把匕首放在了自己的脖颈处,淡淡开口:“谁都别动。” 江瞩珩诧异地看着她:“阿泞,你的声音······” “嗯,我能够说话了,具体的事情,等之后回去再和江哥哥详细说明。”阮沨泞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即转向巫族众人的时候,眼中又变成了冰冷,“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我说,你们天天有那么多功能特异的蛊虫,能不能用点在正道上?若不是我留了一手,你们当真想把我囚困在秘境之中永远不放出来?” 扶鄢的嘴唇直打哆嗦,声音又哑又抖,两行浊泪划过面上的皱纹:“阿泞,你也和阿怀一样,要狠心再度抛下外祖母离开了吗?” 阮沨泞看着她头发花白,牙齿掉落,一脸哀求的模样,哪怕再没有感情基础,也不免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外祖母,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既然已经知道您是我的血亲,于情于理,为了尽孝,我也会抽空回来见您的。” “就如刚才他所言,外面那么危险,你出去若是突遇不测了怎么办?”扶鄢老泪纵横,满是沟壑的面容看得出经历了不少的风霜,眼眸像是拼命想要抓住那一点失而复得的慰藉。 “和你娘亲一样,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71章 下药 “还请扶鄢长老放心。”江瞩珩上前一步道, “朕保证,一定护得阿泞一世周全,让她性命无忧, 随时都能回来看望您。” “你保证, 你保证能当饭吃吗?”对阮沨泞的余温扶鄢一点也不剩,毫不领情道,“阿泞如今没有了毒血庇护,再也不是从前那般可以时时刻刻自保,即便你如今愿意好好护着她, 又拿什么保证日后永远不会变心?你们男人最擅长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一个比一个容易负心,一个连自己的心意都没法确认的人,我不认为这样的人能带给阿泞幸福。” 不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的阮沨泞没听明白她话里负心的讥讽, 只道是审判江瞩珩有没有尽好做兄长的职责,便来到她身旁, 语气安抚道:“外祖母, 江哥哥把我当作亲妹妹看待,对我始终是毫无保留的好,从前身份不明朗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我, 您真没必要担心这个, 再者,我成长到如今, 也算是个大人了,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不然您以为我是怎么靠自己的力量出来的?” 想起方才,她还得庆幸当初为了练习轻功而有了些许内力, 虽然不多,但是足以压制这个蛊毒的作用,她蛰伏了五日左右,每一日像注入涓涓细流一样注入一丝。 她不清楚蛊虫具体在何处,于是往身体四方注入,就这么一点一点尝试,逐渐的有了知觉,随后继续假装不能动,趁着照料的圣女靠近的时候一举将她弄晕,又以速度之便弄晕了守门的圣女,幸而这些姑娘一个比一个柔弱,不见血就是纸老虎,因而能够顺利地逃出来。 扶鄢对此哑口无言,沉默了不知多久,她终于松了口:“好吧,如今阿泞也确实不必受到族内的限制,燕王陛下一代君王,不方便种同心蛊,可以。”她一双浑浊的目看向江瞩珩,“但是噬心蛊总归是能够种下的,毕竟承诺比不上实际行动,有噬心蛊在,我也能够稍微安心一些。” 见证全程的旻越:不是,这刚送走一个同心蛊,又来一个劳什子噬心蛊,巫族的人就这么喜欢心脏? 扶鄢三言两语介绍了噬心蛊:“简单而言,就是念诵特别的咒语能让中蛊者心脏如同被各种毒虫啃咬,疼痛得几近昏厥,除非咒语停止念诵,否则痛疼就会一直持续且愈演愈烈,换言之,一旦燕王陛下你对阿泞不好,那么你也不要想好过。” 车马行驶前往常宁的路上,阮沨泞与身旁人隔了一拳距离,一言不发。 江瞩珩知道她圣女因为一些巫蛊秘术而重新拥有了声音,为了保护隐私也不曾多问,眼下看出来她情绪不对,温声打开话匣子:“阿泞如今还会有什么不适么?方才加梵长老把另一种毒药的药方子给了我,之后让何源照猫画虎制作出来,按量减少服用,长久之后消减到零,应当就没什么大事了。” 阮沨泞没理他,接连反问:“你身为一国之主,怎么能想过要同我的性命绑定?若不是方才问了旻越,你还想隐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是听不懂两情相悦四字,不知道若是对我无意的话,失败就会死亡吗?你若是死了,你要这大燕怎么办?你要我们在这些活着的人怎么办?” 毒血蛊去除之后,她的情绪比之前癔症时期控制得更好了,面上的冷也更甚了,江瞩珩被她“对我无意”四个字堵得一噎,有些哑然,想说点话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只能跳过这一部分,转变话题:“你看朕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阿泞何至于反应这么大?是不是太过于疲惫所致?要不靠着朕歇会儿?” “反应这么大?”阮沨泞都要被他这态度气笑了,“我现在就催动噬心蛊你信不信?等会儿疼死你我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看起来是真的气得不轻。 江瞩珩想了想蜜饯也没带在身上,正欲像从前一样说点好话服软哄她,却听见她声音减弱,肩膀耷拉:“你以为你是谁,你把我当作什么呢,要这个样子对我,一个妹妹而已,何必要这般赌上性命,你可是天子啊,其实真的没必要······” 安静地听她念叨完,江瞩珩侧目看着她问:“阿泞你,其实是在生气朕说不清对你的感情吗?” 阮沨泞心一空,自己解释不了的莫名脾气突然意有所指,原来她那个自己摸不清的心结在这个地方啊。 从前她一直觉得喜欢江瞩珩是她自己的事情,也不在乎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但是同心蛊的“两情相悦”却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她自己为是的坚韧,她才意识到,她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在乎呢?只要是喜欢,就想要回应,只要是喜欢,就渴望占有,这种自私自利的情感,矛盾而又负面,她只是不愿承认她的各种不在乎不在意之下,还有这么一个患得患失。 可是,真相又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呢?连一个千锤百炼后受人驱使的蛊虫都比自己诚实,一句真心话而已,有那么不堪言么。 她轻轻地笑了,这是江瞩珩第一次听见她的笑声,不像平常的姑娘那般清脆悦耳,却坚定温和得如冬夜大雪纷飞之下,暖炉里跳动不灭的火苗,让人听见一次便再也不会忘记。 她抬起好看的眉眼望着他,坦言道:“对啊,我就是在生气这个,怎么了?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子,想知道心上人对自己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情,很难理解么?” 海底月是天上月,他是她的心上人,平凡的三个字,从别人口中说出,与从她本人口中说出,区别无异于看客心与剧中人。 直到回宫之后,江瞩珩的脑中还在不断地回荡她说的这句话。 过去因为他的习惯与葛昌所言,他一度认为自己对于阮沨泞还是那般毫无杂质的兄妹之情,可若真的如此,为什么那日扶鄢要他种下同心子蛊之时,他也会觉得可行?他是否也曾想过,与她一世长安的这个人,也可以是他自己? 面前的公务文书与各种奏折置若罔闻,他自诩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一直觉得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但是这一夜却怎么也无法停止提起酒壶里的酒倒出,又将酒盏放到唇边饮用的行为,似乎脑中能够思虑的部分都尽数瘫痪,只剩下机械的驱动力让他不停地持续。 残月凝辉透窗棂,星临万户,秋气清淡,霁夜多凉风,一翦一翦折枝落花,金炉香尽影画屏,烛花相和,落子罢棋,雨露初凋零,丝丝泛泛牵肠挂肚。 年轻的君王醉卧平案,分明读破万爿书籍,此番也以卷轴为枕,枕上思尘烟,尘烟绶薰,泠泠清香萦遍旧人梦,韵锦衣裙拂动宗彝云绣,一足一踏撩拨绯红流苏,步摇轻晃,花钿飞舞,一声嘤咛若银铃:“皇上可是醉了?来,臣妾扶您去踏上歇着。” 音容尤在耳,一双美目凝睇盼兮,一截玉臂珠串翠绿,指尖却在一寸之余硬生生停住,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玉臂之上覆了只骨节分明的手,滚烫炽热得不像话,语气却平稳冰凉:“你是不是认为,给朕下药,虽然有风险,但是成功的几率很大,成功后带来的收益也很高,高到你愿意拼上性命赌一把?失败也在所不辞?” “皇上饶命!”美人被那一双霎然睁开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两腿一软直接跪下,“臣妾一时鬼迷心窍,吃了熊心豹子但,臣妾再也不敢了,还请皇上饶臣妾一命!” “不敢了?”江瞩珩平静地重复这二字。 美人泪流满面,悔不当初:“是、是,臣妾当真不敢了,给臣妾一百个胆子都不敢了。” “你是不敢了······”他漫不经心道,“可是叫你行此事的那个幕后主谋,可未必会善罢甘休啊?” 美人浑身一颤,随后若无其事道:“皇上、皇上说笑了,臣妾不过是自己思君不得才如此这般,哪里会有幕后主谋啊······” “哦?是么。”在她连连点头之中,江瞩珩也笑着点了点头,只是眼中的凉意沁骨,若有若无,却叫人动弹不得,“你不说,朕也知道。” 他的声音轻若鸿毛,不去听话里的详细内容,还以为是对恋人呢喃的耳语。 可他说:“是章演派你来的,对么?” 美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下去,被人带出去的时候还在哆嗦着:“不是,不是他,不是太师,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愿,对啊,是我自愿的······” “皇上。”葛昌提着拂尘站在旁边道,“何御医今日休沐,奴才将林御医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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