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纷乱庞杂的心里话,原一个字也不知该怎样说,这时却在这一句后立即清晰明了,心也澄亮如镜。原来即使已明知皇叔态度为何,他还是想要她,他不想看她背影远去,离他越来越远,他想要她在他身边。 宫中乃是非之地,圣恩更是雨露雷霆难以捉摸,他不愿她陷在不安的处境里,他要她到他身边,他不会责罚苛待她,不会对她喜怒无常,他会一直一直待她好的。 “到孤身边来,孤会再向皇叔求请”,虽仍以“孤”自称,但萧珏语气诚恳,更似在和友人说话,“孤会好好待你的,孤向你承诺。” 尽管不解萧珏为何突然有这念头,但慕烟相信他的话,相信余生即使在他身边做名洒扫宫女,都可安宁度过这一世,而不似眼下每回需去御前当差时,她心底都害怕皇帝做出更出格的举动,害怕自己会遭到侮辱。可是,可是…… “我……奴婢……”纠缠的心绪如是薄利的冷刃,无声在她心中划出一道道细小的血痕,慕烟沉默须臾,终是低声回说道,“多谢郡王殿下厚爱,但恕奴婢不能从命。” “为何?”萧珏问,“你是害怕皇叔怪罪吗?莫怕,孤会一力为你承担。”萧珏所说是真心实意,他从前事事谨慎,但此次明知是在违逆圣心,亦愿为她承担一切后果。 他心诚挚无比亦坚如磐石,可却听她平静而坚定地回答道:“因为奴婢不想离开陛下,奴婢此生至死只想待在陛下身边。” 绚丽花树后的假山阴影里,周守恩目光从不远处的少年少女身上,默然移近至身前的圣上身上,不禁在温暖的春风中感觉身体有点发冷。 寻常申正时候,宫女姜烟雨都已从文思堂回来,今日却迟迟未归,于是圣上似乎就有点坐不住了,说是批折子久了、坐得乏累,要出殿走走散心,但周守恩看来,圣上更似是想去文思堂附近,去接姜烟雨下学。 然而才走离紫宸宫没多久,便见着了这么一幕,虽隔着繁茂花树,但永宁郡王与姜烟雨的对话,可随风清清楚楚地传至耳边。周守恩不由暗掬一把冷汗,也不知是为永宁郡王是为姜烟雨,还是为可能成为出气筒的自己。他悄觑圣上神色,却见圣上就沉静地看着花树后的二人,面无表情,根本瞧不出什么。 圣上未现身在永宁郡王与姜烟雨面前,而是悄悄地走侧路回到了清晏殿。圣驾回殿后没多久,永宁郡王来向皇叔请安,周守恩就看圣上在永宁郡王行礼问安后,如常留永宁郡王吃茶闲话,待永宁郡王一如从前态度亲和。 边侍在侧殿垂帘外,边暗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周守恩瞥眼见姜烟雨轻步入殿来与凝秋交接当值,犹豫要不要仍令她侍在外殿,这会儿别叫她进内殿伺候时,圣上却已看见了薄帘外的姜烟雨,并就唤她入内。 “今日怎么回来得晚了些?”皇帝未等宫女回答,就似打趣轻笑了一声道,“是字没学好,被先生留堂了吗?” 慕烟回来得迟些主要是因在文思堂看《针灸图经》看得出神,和萧珏在清晏殿外花林里说话倒没耽搁太久。为了掩饰借《针灸图经》的真实意图,她还另借了几本插图颇多的舆服志地理书等,想着万一被查问,就说自己因认字少而喜欢看这些图画书。 但最好还是不要被查问。慕烟不想说出自己借书的事,但也不想将迟归的缘由推在萧珏身上,她是御前宫女,萧珏身为郡王却在清晏殿前同她说那样的话,是十分不妥的。 慕烟迟疑着嗫嚅“奴婢”,犹还未回答皇帝的话时,皇帝却似也不在意她的回答,就笑看向萧珏道:“朕近来令她在文思堂学字,朕小时候怕被人逼着念书,如今却在做这样的事。” 萧珏道:“读书可修心明理,皇叔待宫人天恩浩荡。” 皇帝却微笑着道:“若是寻常宫人,朕也懒得赐这恩典,但她不同。”轻撇了撇茶上浮沫,皇帝呷了一口茶道:“朕从前不解赌书泼茶之趣,有她在身边后,却想试上一试了。” 明明小巧轻薄的一只白瓷茶盅,却似沉甸甸地有些捧不住,萧珏就将送茶至唇边时,手臂又觉无力地缓缓放下,日光透过窗棂洒下一束束细密的光柱,他垂眼看向身前自己的影子,心中涩然如有自嘲的回音。 日近黄昏时,萧珏来到皇祖母的永寿宫中 。皇祖母关心询问他的身体,他好生宽慰皇祖母,陪皇祖母坐了一阵后,见时辰不早、宫门快要下钥,就要告退时,听皇祖母似是忽然想起问道:“对了,上次你说有想要的女子,是哪家的?” 萧珏看向皇祖母,见皇祖母和蔼地嗔说道:“你提也不提,难道是以为马球赛输了,祖母就不成全你了?傻孩子,既是你中意的女子,祖母为你能高兴,为你能多子多福,自然会成全。” 萧珏看着皇祖母慈爱的神色,却不由想皇祖母此时同他提这事的用意,想弘福殿失火之事那样凑巧,真就只是巧合吗?他心头浮着疑虑,却倦怠深思,疲倦的感觉仿佛羽毛,很轻很轻,可这些年一片片一重重地压在人心头,会使人感到喘不过气来,连呼吸也成了一件疲惫之事。 “那日孙儿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并没有想要的女子。”萧珏淡淡回答皇祖母,心道,两个人的关系里,容不下第三个位置,他不过是个多余的人。 通常慕烟只在白日当值,但今日却到夜里仍被留在御殿伺候。已然夜深了,皇帝还未歇下,仍在案后批阅奏折,她就在旁伺候笔墨,边轻轻研磨着手中的墨锭,边眸光悄悄落在皇帝颅颈交界处,寻找那《针灸图经》上所说的风府穴和哑门穴。 因从前不通医理,今日又只在文思堂书库匆匆看了眼针灸穴位图,慕烟这会儿寻找穴位并不顺利,一会儿觉得自己似乎找对了,一会儿又不由再生疑虑,于是悄然打量皇帝的目光,长久地凝落在他身上。 正批阅奏折的皇帝,其实是一心二用,他虽低首垂眸,但能感觉到少女已偷偷看他许久。此为大不敬之举,不过皇帝并不介意,就似那日她趁他“睡着”偷偷牵摸他手时,他心中没有半分恼怒,只觉心涟如春日湖水悠悠漾漾。 不自觉悄然微抿唇角时,皇帝并因神思悠悠,不自觉将御笔批复写成了少女的名字。“烟”字刚一落笔,他即醒神,忙用朱笔将这字在奏折上涂掉。皇帝微慌如情窦初开的少年,抬眸瞧少女看见没有,见她仍看他容貌看得出神,在他眸光望来后,怔愣片刻,才慌忙回神低首。 皇帝既知她胆怯性子,也知她真挚心意,如非心中爱意难掩,怯弱如她,岂敢违背宫规、频频做出“犯上”不敬之举?!思她今日在群芳林中坚定拒绝萧珏,说她不想离开他,她此生至死只想待在他的身边,皇帝心中如有热流淌过,幽凉深夜里心头俱是暖意。 怎会治她不敬之罪,皇帝为她不惶恐,连语气都极力温和,“在想何事,这样出神?” 慕烟先前因假想刺死皇帝,心中激荡地不由面颊浮起几丝燥意,这会儿皇帝陡然看来,她慌忙低首,边暗悔方才看得出神,边急想搪塞的理由,在心中躁乱下脸颊处燥意越深,如面上腾出热汽熏出两抹绯红,越发似少女羞红了双颊。 明滟流光的灯火下,少女羞涩低首的模样无限动人。皇帝在知自己喜欢她后,因不知她心意一直未真正表露,至今日终知她对萧珏并无私情,眼里心中唯有他,愿将此生奉与他,本就已因此情难抑制,这时又见她如此娇羞动人,心中一漾,终任强抑在心间的欢喜爱意在恬静深夜里悠然流淌,轻轻握住她手道:“朕知道你的心。” 像是有毒蛇缠绞在她手腕上,慕烟垂眸看向皇帝那只手,心中恨意如狂潮汹涌,却因不得不隐忍只能僵身不动,满心的厌恶痛恨令她难耐地微微颤抖。 这一丝颤抖,于皇帝看来,是少女可人的惊羞娇怯,他心中愈发春意荡漾,就握紧她的手,轻轻一拉,令她身子软软一弯,跌坐在他身上。 身体被迫靠在皇帝怀中时,慕烟惊得几乎要原地弹起来,然而皇帝在将她拉坐在他怀里时,另一只手已绕上她的腰,令她如被困在笼中的鸟,没有丝毫挣逃的可能。 近来皇帝虽对她愈发亲近,但还从未如此刻这般亲密,况且这会儿还是深夜,慕烟心中骇极,因俱被侮辱而心砰砰跳得似乎要从胸膛中跃出来。 因挨着极近,皇帝不仅可嗅到少女衣下的淡淡幽香,也能在这安静深夜里,清晰听到少女跃动的心跳。他以为少女动人的心跳声蕴着惊怯、欢喜与娇羞,想他自己心中亦浮着甜丝丝的欢喜,原来两心相悦是这般感受。 皇帝情难自禁地抬手抚上她的面庞,语气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温柔,“朕知道你的心,莫要惶惧,朕知道,朕允许”,皇帝轻轻吻上她的脸颊,低声说道,“而且,朕很欢喜。” 尽管只是颊边轻轻一吻,但慕烟犹似被黄蜂蛰刺,骇得几乎魂飞魄散。她已是心魂欲裂,见皇帝似乎还要在她面上落下更多的吻,慌忙将头垂低得几乎贴在膝上,“奴……奴婢出身卑贱,不配得陛下垂怜……” 轻触少女脸颊的一瞬间,仿佛触碰着春日里最柔软的花瓣,皇帝心神悠漾之时,又不由想自己怎不早些抱她吻她,想自己先前的糊涂与迟疑是多么可笑,似早拥有至宝却不知晓。食髓知味,皇帝刚体悟了些许亲密之妙,还欲索求更多时,却见少女将头垂得极低,像若此刻地上有个裂缝,她会毫不犹豫地逃跳进去。 皇帝无奈轻笑,一手拢着她的肩背,一手扶正她的面庞,令她看着他,并说道:“出身不算什么,朕只在意人,朕只想要你。”
第24章 一个“要”字叫慕烟毛骨悚然,强权的重压与极度的恐惧,令她一时想不出拒绝皇帝的话,只能尽量拖延时间,惶急地道:“可……可是……” 皇帝只当少女羞怯,还欲再轻轻吻她脸庞时,见少女怯怯“可是”了两声后,忽然间红了眼眶,眸底濡着湿润的水意,像是着急委屈地快要哭了。 情急之下,慕烟终于想到了说辞,她微哽咽着道:“奴婢从前只想着伺候陛下起居,从未敢贪心想过其他……奴婢以为能伺候陛下就已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曾向老天爷发誓,此生定尽心服侍陛下,若再敢奢想其他,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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