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窗下,姜采女洁白的上身只穿着一件亵衣。茉枝不知在她来前圣上和姜采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见姜采女身上如此单薄,生怕姜采女着凉又病重,就将手中的粉霞襦衫展开,轻轻地披在姜采女肩头。一边披,茉枝犹一边忐忑地暗觑圣上神色,好在见圣上虽冷着脸但并未斥责。 当御前宫人将新钗裙送来后,圣上直接从中拣选了一件颜色最艳的绯色纱裙,令她为姜采女穿上。茉枝刚恭声遵命,又见圣上从妆匣里取了数支金簪珠钗丢来,令她为姜采女插戴,声音沉冷地道:“以后都如此妆饰,不许再穿白衣。” 茉枝听圣上嗓音里渗着寒气,自然忙不迭应下,动作麻利地为姜采女穿衣插簪。在为姜采女穿戴时,茉枝生怕性子怪僻的姜采女不肯更衣、惹怒圣上,幸而姜采女十分安静,就如泥塑木偶任她为她换衣梳妆,并没有什么忤逆圣心的言行。 当茉枝为姜采女穿戴完毕后,天色也已渐渐暗了下来,御前宫人正在室内点灯。茉枝垂手侍在姜采女身边,见圣上似乎没有要起驾离去的意思,心里暗敲着小鼓,想难道圣上今夜要歇在幽兰轩时,御前总管周守恩走停在槅门帘外,朝圣上躬身询问道:“陛下,已是用晚膳的时辰了,您……” 茉枝听圣上淡声说道:“朕在此用膳。” 帘外周守恩心内微一惊后,就恭敬“是”了一声,退出去安排圣上晚膳事宜。本依宫例,各妃嫔宫中都有小厨房,即使位低如采女也是如此,但姜烟雨是如何成了采女,周守恩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幽兰轩内并未设小厨房,姜采女日常膳食同普通宫人无异。 圣上当然不能饮食粗淡,既此处无小厨房,周守恩就令御膳房来此摆膳。圣上自小讲究衣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御膳房的手艺在圣上的“锤炼”下早就炉火纯青,只是如往常丰盛美味的御膳摆上幽兰轩的膳桌后,圣上并没什么胃口,对着金炊玉馔甚少动箸。 在圣上命令下、坐在膳桌另一侧的姜采女,也几乎不动筷,一双乌木箸松松地斜插在碗中拨着几粒白米,迟迟未夹起送入口中。 周围侍从皆屏气静声,安静地几乎令人感觉窒息的室内,惟能听见箸端细银链子偶尔发出的叮铃碎响,晚风从支起的长窗吹入室内,轻拂着姜采女身穿的绯色裙衫,灯下绣金丝线脉脉流漾若有神光迷离,然而衣饰越秾丽鲜艳、光彩照人,就越发衬得姜采女单薄纤瘦、容色苍白,她似是日光下的雪人,会无声无息地融化在耀眼的金光中。 “叮”的一声脆响,是圣上夹了一筷樱桃肉放在姜采女碗中,“吃”,圣上面无表情地说着,像是在下达不容违抗的御令。 姜采女依然垂着眼帘,她身形僵凝片刻,终是在圣上威压地注视下,缓缓地夹起那块樱桃肉,放入口中嚼咽。只是似乎食不知味,单纯是在完成御令而已。 周守恩默然侍在一旁,看这顿晚膳圣上就这般逼迫姜采女吃肉吃饭,姜采女也不言语,圣上命她吃什么她便吃什么。在被逼用了小半碗饭后,灯光下姜采女面色似是有些不对,然她依旧不违背圣意,仍然在圣上的威逼下,将一筷筷白饭木然地送入口中。 最后是姜采女身边的侍女茉枝,似因熟悉主子身体,忍了又忍后,终忍不住大着胆子、声若蚊蝇地禀报圣上道:“陛下,采女主子病才见好,太医嘱咐说要适量饮食……” 因这一句,圣上才令姜采女停箸。周守恩在旁悄看姜采女面色,想若圣上再逼迫下去,姜采女怕是要难受地呕出来了。只是虽看着是逼迫,却又似是圣上对姜采女别样的“垂怜”,毕竟圣上逼令姜采女吃下的是山珍海味,而不是鸩酒砒|霜,而以姜采女对圣上做过的事来说,给她灌十碗八碗鸩酒也是毫不过分的。 圣上似乎是为折磨姜采女才留她一条性命,可现下所做的事却又不完全似是折磨。周守恩暗在心中思量着,见晚膳撤下后圣上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竟吩咐宫人伺候沐浴更衣,像是预备要在幽兰轩过夜。 不同于茉枝等人不知前情、单纯以为圣上是要姜采女侍寝,周守恩最清楚圣上与姜采女的纠葛,惊得忍不住失声道:“陛下!” 因圣上严令禁止消息外传,姜采女行刺之事只寥寥几人知晓,周守恩这会儿也无法当众直说圣上与姜采女共榻的风险,只能结结巴巴地劝道:“陛……陛下……这怕是不妥,姜采女她……她……” 圣上淡淡看他一眼,道:“朕今夜歇在这里。” 周守恩从圣上还是个孩子时就伺候在圣上身边,岂不知圣上已决定的事、这世间谁也劝不得,只得将满腹的担心言语都咽了下去,一字也不多说,只做个谨遵圣意的老奴,与进忠等内监同伺候圣上沐浴换衣。 然周守恩心中的忧虑,随着夜色深沉只增不减。当夜已深,一众侍从皆被屏退在外,幽兰轩寝居内只剩下圣上与姜采女两个人时,周守恩的心如悬在嗓子眼中。尽管他在退下前,已悄悄令进忠将室内所有如剪刀类的尖利物事全都收走了,尽管他知圣上武艺高强,是在马上得来江山的天子,且对姜烟雨已有防备之心,应不可能再被刺杀,可他就怕事情有个万一。 万一姜烟雨狐媚得圣上睡熟了,再在圣上睡时点一把火呢?寝居虽无剪刀匕首等行刺的利器,但灯火却是随手可取。侍从们虽都在室外可及时扑火救驾,可就算圣上性命无虞、仅是龙体被烧伤,那也是天大的祸事,周守恩越想越是忧虑难安,时时关注着室内动静,胆战心惊地在窗下听着墙根。 夜浓如墨,一盏绛烛笼纱灯驱不散室内黑暗,唯能在榻几妆台处落下几许光明。淡朦的光照下,镜架上一面铜镜似是一轮惨白的冬月,慕烟默然坐在镜前,将鬓边悬沉的金钗取了下来,松松挽着的髻随之泼散如流水,身后,皇帝脚步声渐近,浴后的水汽似凉似燥地侵袭上她的肌肤。
第36章 既不能死,只能活着,她还活着,那她就还有需要做的事。杀了皇帝,从前是为皇兄复仇,如今既是为皇兄,也是为了遭受侮辱的自己。慕烟心中恨志坚忍,只是不知在已然暴露刺客身份、在一次刺杀失败后,该如何去做。 她只知是不该这般困住自己一生,遂走出了幽兰轩。当敏妃要责打她时,她因想试一试皇帝的反应,而未做任何抵抗,不想萧珏却来到她身边,为她解围,又一次保护着她。 “不怕,我会保护你的。”那是幼年时萧珏对她许下的诺言,年幼的他说那是一生的承诺,尽管清河公主早已死去,长大的他却依然践行着昔日的诺言。 若说这世间还有何人事能令她心头酸软,唯有萧珏,为他们从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光,也为经年重逢后,尽管他不知她的身份,却依然对她以身相护,依然向她伸出手,要她到他身边去。 那一夜被启帝侮辱的噩梦,刺杀失败后被逼苟活的屈辱处境,令她这些时日饱受煎熬,无法去地下与皇兄团圆,只能在世间如孤魂野鬼苟活的可悲境况,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她。当见到萧珏,见到这世间唯一与她这孤魂有所牵念的人,依然护她如从前时,内心无尽的悲辛使她一时忘情,她不禁轻轻抱住了他,就像小时候那样。 但皇帝的到来,随即使她后悔如此。皇帝曾亲眼见萧珏以身护她,亦曾亲耳听到萧珏要她到他身边的话,从前她是宫女身份时就已不妥,如今她是刺客,皇帝是否会怀疑她的刺杀与萧珏有关,怀疑她是萧珏安插的刺客。皇帝本就似为启朝皇位害死了萧珏生父,皇帝与萧珏之间的叔侄关系本就微妙,这样的疑心,极有可能会要了萧珏的性命。 她无法回应萧珏对她的保护,只不愿连累于他。遂在回到幽兰轩后,在皇帝警告她时,她故意搂抱住皇帝,就像在清漪池畔对萧珏所做的那样。见皇帝因此将她拥抱萧珏的举动,归为蓄意勾引刺杀郡王,不再有其他疑心,她心中暗松了口气。 故意搂抱皇帝,也是为试一试皇帝的态度。皇帝刚开始不杀她时,她能理解,以为皇帝是要她生不如死、要对她施加酷刑、慢慢地折磨她,但这些时日下来,她渐渐不明白,直到茉枝说她生得好,说皇帝解她禁足是因念着她时,她心中方浮起一丝猜想。 皇帝是好色之徒,他是因依然贪恋她的色相,不想她的容貌躯体有所损毁,而未对她用刑折磨吗?在被皇帝用力按回榻上时,她想茉枝说的也许对的,她不过是轻轻搂了他一下而已,皇帝的反应似是有点过激。 但这只是她的猜想,尚未证实。且虽仍想要皇帝死,但对于该如何做、前路该如何走,她心中尚是迷茫。慕烟沉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亦看着隐约灯火中,后方的皇帝越走越近,终与她在镜中身影相叠。 那一夜的疼痛和屈辱,是慕烟无法摆脱的梦魇,当暖燥又湿凉的气息寸寸侵近,当皇帝的双手掐按住她双肩时,她只觉似有疼痛从她体内撕裂开来。尽管她隐忍不动,但皇帝像能感觉到她的仇恨与畏惧,并享受着她的隐忍与惧恨,他看着镜中的她,一手缓缓摩挲向她的脸颊,衔着讽意微微笑道:“你都已是朕的人了,还想着为燕太子守身不成?” 为许多无辜的生命,也为皇兄能得到安息,慕烟原是强逼着自己隐忍,只当封闭五感、毫无所觉,当皇帝并不存在。可是当寝衣被扯松开来,当微有薄茧的坚厚毫无阻隔地覆在她肩头时,那一夜身心饱受折磨的可怕记忆实在使她难以忍受,她忍不住要挣扎,但刚微有动作,皇帝像早料到她的反应,手上劲道忽地加重,径将她按在了妆台上。 “你以为朕为何封你为采女?”皇帝沉身附在她耳边,嗓音冷蔑无情,“当然是为拿你来消遣泄火,才给你这个薄名,留你这条贱命。” 尽管先前心中已是如此猜测,可当听皇帝亲口说出,当面临又要被侮辱的处境时,慕烟仍是难以压抑心中悲愤。她恨极怒极,却不但无力反抗,亦无法开口叱骂皇帝的卑鄙下流,不仅是因不得不隐忍,也是因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皇帝将她用力按在妆台上时,她心口正撞在硬实的桌沿处,自心口蔓延的痛楚令她连呼吸都感觉在丝丝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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