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男孩顿时发出一声哀嚎。 圆溜溜的黑眼珠一转,忽的盯住了陆修容,“师娘,你帮我求求情吧。” 人精般的孩子们有样学样,也都撒娇,“师娘!” 还有个胆大些的小姑娘,走过来牵住她的袖子轻晃。 扎着双丫髻,看上去乖巧的像是瓷团子,陆修容心软,抬眸就见远处的人在冲她笑,“那我,求个情?” “榕榕要怎么求?”周淳润捏着书卷的手背在身后。 为难的低头看了眼小女孩,陆修容福至心灵,学起她的样子。 双手合十,抵在下巴上来回搓两下,“求,求求你了。” “扑哧。”周淳润忍不住一下笑开,眼尾晕成一抹弯弯的弧度,恍若一树的花开。 倘若是些识趣的大人,此刻一定会打趣二人,可眼前都是些小孩子。 陈仲一下子跳起来,“先生笑了,先生答应了!” “谁说我答应了?”周淳润立时板起脸,“每个人,都多抄五遍。” 陆修容仿若听到了一声声的心碎,幼小的灵魂们哪里经历过这些,逗得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周淳润在此处有简单休息的地方,他要先去放书本,冲陆修容说了一声就离去。 再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她怀里抱着一堆的小零嘴,桃干杏干、糕点糖块,满当当抱了一怀。 他失笑,“这是?” “你的学生们一定很喜欢你。”从糖堆里抬头,陆修容感叹,“这都是他们塞给我的。” 找来张纸,三两下折成一个小盒,周淳润接过她怀里的东西,顺手拿起一个糖块。“错了,他们一定很喜欢你。” “他们年纪还小,大人们总怕他们课堂里坐不住,就让他们带着零嘴。平日里这帮家伙,可是连一块都不舍得分给我,你第一天来就得到了这么多。” 剥干净糖纸,周淳润含笑递给她,“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他们喜欢我什么,喜欢我没求成情?”陆修容歪头,盯住他发笑。 还说什么喜欢她,想对她好,结果她的面子还不是不顶用。 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周淳润躲着她的目光,“其实是成功的。” 那一瞬的心悸,只有他知道。 “可是为人师长,得有原则。” 陆修容含住糖块,甜的她眯着眼笑,“好吃!” “小孩子最有灵气,他们会喜欢这世上最好的人。”与她一道跨过书院的门槛,周淳润突然道。 说完就直勾勾看她,用眼神补完未说出的话。 她就是世上最好的人,值得别人的亲近和喜欢。 不由得想起他早晨说的那句话,陆修容低着头,咽咽唾沫。“我不是的,我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 清葵,不就是因为她死的吗? “嗯。”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带她转弯,周淳润的声音从头顶上漫不经心的传来,“那我带你多去庙里拜拜。” 陆修容哑然,呆了许久后禁不住笑开。 “到了。”周淳润道。 眼前就站出了个裹着发包的汉子,刚指挥着人扛了一包东西过去,扭头瞅见他们忙笑着跑过来,冲周淳润笑,“周先生过来了。” “阿陈兄弟,这就是我与你说过的绿榕姑娘。” 周淳润笑着,又对陆修容介绍,“这是陈仲的父亲。” 没想到他带自己来见的是他,陆修容压着心中困惑,先笑笑打招呼。 汉子却很热情,“绿榕姑娘好,那往后我收到果干和黍米都先把上好的给你送过去。” 心里更是茫然,陆修容转头看着周淳润发愣。 周淳润把袖中的文书拿给她,小声笑着,“没告诉你是想给你惊喜,这是官府的文书,你的酒肆可以开起来了。北方少稻米,酿酒多用黍米,又因为常食荤腥,嗜甜的人也多,所以果酒也合适。” “这里果田与黍田最多的就是我家。”汉子高声大笑,“所以姑娘放心,酿酒的东西我一定给你最好的,价格也一定最低!” 掐了掐自己的掌心,陆修容才相信不是梦,她惊喜的叫了一声,“周淳润,多谢你!” 那个有些遥远的,靠她自己恣意生活的梦,她眼前终于彻底有了实际轮廓。 立即叫了汉子,先去看过货,陆修容就与他算账打算先定个货契。 陈仲的爹爹豪气,很快讲好了价格便去找纸笔。 等他的时候,陆修容忍不住扭头,去找寻周淳润的身影。 他负手,站在原处,挺拔的像是一棵青松。 身后天地广阔。 —— 相隔不远的会州城外。 王思竹跪在地上,庞大的身躯此刻恨不得能再缩小一点。 山坡边上,站着风尘仆仆的苏时鹤。 “王妃,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小心的观察他脸色,王思竹喉咙发干,硬着头皮抱拳,“是。” 其实苏时鹤实乃多嘴一问,马车掉落时的残骸,还在地上洒着呢。 站的笔直,苏时鹤有条不紊的问:“可有人找到尸体?” 王思竹低下头,恨不能埋到地里去,“是,一刻钟之前,刚找到一具女子尸体。” 还是和另一具男子尸体在一块。 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苏时鹤压不住嗓子里的痒意,咳嗽了两声。 “带本王去看。” 嗓音哑得几乎听不成。 “是!”王思竹站起来,壮胆道,“都是属下之过,求殿下降罪于我,莫要哀痛过度伤了身子。” 冷笑一声,苏时鹤看向他,“浑说什么,我有什么可哀痛的?我又不喜欢她,更何况她还胆敢和一个男人在一处,这样不检点的贱妇……” 他本来要说的是,死了才好。 可嗓子里就像是堵了棉花,又痒又疼,半个音符都发不出来。他赫赫的喘着气,又是一阵咳嗽。 王思竹愣头愣脑的又瞧他一眼,“可是王爷,您眼眶都红了。” “住嘴!”厉声喝了他一句,苏时鹤余光里,看到有人抬着两具尸体在靠近。 心里突然生出巨大的凉意,这北方的天气果真是冷。 想紧一紧领口,苏时鹤抬起手指却发现抖动的无法发力,他猛地转头低喝,“把那个男的,给本王五马分尸,扔下山去!” 瞧,他还能冷静的处置奸夫,他明明是生气,哪里悲痛了? 众人都沉默着,男尸被抬走,女尸放到了他的面前。 下跌时一路划过尖锐的树枝,女子的脸已经面目全非辩认不得,可那身衣服分明就是陆修容的,当日许多人都看见过。 苏时鹤低头瞧着这具尸体,短暂的有一瞬听不到任何声音。 陆修容,死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用明晃晃含羞带怯的爱慕目光看他,又故意装着体贴贤惠了。多好,他不用再忍着嫌弃去面对那些讨他欢心的笨拙动作,也不会让阿玉为别人感到难过而怀疑他的真心。 就是这些日子病的严重了一点,才会手脚发软,心口钝痛。 无声无息站了许久,忽然疯魔般,苏时鹤一下子蹲下来,去撕扯着女子的衣服。 所有人先是一惊,不约而同的纷纷低下头躲开视线。 王思竹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他刚才一定是想多了,王爷肯定不难过。 不然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就撕扯衣物,要夺去她为人的最后一点体面。 布帛碎裂声不断响起,忽然一停。 王思竹还在纳闷,就听到苏时鹤的大笑声。 “哈哈!不是的,不是她!” 大着胆子抬起头,王思竹便见女子身上没一块完整衣服,胸前袒露一片。而苏时鹤半跪在她身边,眼眶更红,如同被鬼附了声,整张脸笑的瘆人。 笑的胸膛都在抖动,苏时鹤恍然发觉自己刚做过什么,立即站起来嫌恶的擦着手掌。 还是王思竹不忍心,用刀尖挑起一块碎补,遮盖在女子身上。 对他多余的动作嗤之以鼻,若不是眼下没人可用,苏时鹤都想把他给撤职压下去。 办事不力,还敢随意猜测主子的心意,他怎么可能为一个陆修容痛心。 他只是气愤她胆敢自己写休书,胆敢不经过他同意就离开,甚至胆敢与旁的男子举止亲密。 “清点人手,继续搜找,一定要把她给本王找出来!” 等找到了她,他一定打断她的双腿,折断她的双手,用管理军妓的手段来对付她。苏时鹤眯起眼,脸色越来越严峻冷酷。 还有那和她同乘一马车的男人,他一定把他做成人彘,还要让她亲眼看着。 嘴角笑着,苏时鹤补充,“用本王私印告知西北所有州府,本王丢了个杀人罪犯,一旦找到了她,就绑住她的手脚送过来。” 王思竹庞大的身躯,缓缓打了个寒战。 没有呆楞多久,他挥手让一个小兵举起地图,“王爷,那我们仅有的这些人,该去何处寻?” 鹰隼般的眼眸在地图上扫过,苏时鹤突然直起身子,点中其中一个地方。 “金州。” 天上盘旋起庞大的猎鹰,苏时鹤翻身上马,带着人往金州的方向快速跑去。 风呼啸在脸边,苏时鹤马鞭一下打得比一下狠。 陆修容,她逃不开的,他一定要把她抓回来,用千百般手段让她痛回来。
第25章 苏时鹤的命令传到金州的时候,周淳润刚陪着陆修容把第一批酒封了口。 她这次酿的不多,主要还是想试试手艺,陆修容拍拍手上的土,“好啦,再过上几日,请你来喝。” “好。”周淳润盯住她弯弯的眉眼,“榕榕很厉害。” 这就都厉害了,陆修容稀奇的看他一眼,是不是读书人都会油嘴滑舌。 只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周淳润笑笑不计较,“我今日陪榕榕,那榕榕明日也陪我吧。” “好呀。”这几日下来,陆修容倒是潜移默化的喜欢同他一起待着,“要做什么?” “买糖花,写对联,包红包。” 先是一懵,陆修容掰着指头算了半晌,才惊喜道:“还有两天就要过年啦!” 怪不得这几日总觉得街上都很热闹,遇见的好多人都在笑,身上的衣服也都很新。瞬时被莫大的期待感包围,陆修容抱着手指,这可是她在属于自己的家里过的第一个年。 “可是,年要怎么过?”欣喜过去,陆修容有些茫然的问。 眸色怔然,周淳润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微微蹙起眉头,“榕榕之前的年,是怎么过的?” 眼睫颤动一下,陆修容低下头,怎么过的呢,前十三年她不知道年是什么,后五年她都在其乐融融的气氛里充当透明人。 她没有答,周淳润也就没有追问,只是凝着她的眼底泛起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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