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已经开始起了疑心,以他的睿智,多久会发现萧洪,又多久会发现她? 若有一天真相大白,被李怡知道自己背着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会如何处置她? 不,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她也没颜面再苟活于世了! 吴青湘一阵心惊肉跳,手指攥紧了身下锦褥,一个决定在心中暗暗成型。 萧洪这个人,非除不可。 腹中的胎儿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戾气,不安地踢蹬着,让吴青湘拧紧了眉心。 肚子里这孩子,也是个祸胎。 这还没生呢,萧洪就已经想方设法地纠缠她,恨不得将二人之间的苟且昭告天下。等这孩子真生下来,还不知道他要闹出多少鸡飞狗跳的事。 与其等他出了纰漏将自己害死,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吴青湘睁开双眼,屏退侍儿,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目光中幽幽透出一股阴狠。 孕中诸事不便,等孩子生下来,她就要抓紧时间了……这一年十一月,晁灵云如愿以偿地生下了一个女儿。 女娃娃玉雪可爱,眉眼形状极像李怡,一双眼珠却和晁灵云一样,黑如点漆,望着人的时候总显得格外认真,目光恬静而深秀。 安正院内喜气洋洋,连一向端肃的李怡都高兴坏了,天天抱着女儿不撒手,在不得不放下女儿的间隙,他翻遍了从古到今的各类诗赋,忙着给自己的第一个女儿起名字。 三天后,吴青湘也在琉璃院里生下了一个男孩。 这男孩瘦得像只小猫,哭声又轻又细,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断气似的,令人担心不已,凡是有经验的妇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早产的孩子。 女医为吴青湘洗干净孩子,擦干他一头乱蓬蓬的胎发,将孩子细心包裹好,叮嘱吴青湘和乳母:“这孩子先天不足,后天一定要细心调养,尤其是冬天,可千万不能让他着了风寒。” “多谢娘子提点,奴婢一定谨记在心。”乳母恭敬地回答女医,倒是吴青湘兀自闭目昏睡,连孩子都没有看上几眼。 对比安正院里的热闹气氛,吴青湘的庭院就冷清了许多。侍儿送女医走出庭院时,女医犹豫再三,还是对侍儿道:“我看娘子之所以早产,与心气郁结,脾胃失调有很大的关系。你多劝解劝解娘子,将深宅内院里的宠辱看淡一些,还是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可不是吗,我平日也没少劝娘子。”侍儿委屈得眼眶发红,“奈何娘子就是不听,终日长吁短叹,茶饭不思。她从前是多豁达的一个人哪,如今却生生被折磨成了这样……” 侍儿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女医虽见惯了兴衰荣辱,也不由叹息道:“情之一字,足以伤人至深。” 这厢晁灵云在安正院听说了吴青湘早产,瞥了一眼正抱着女儿的李怡,没说话。 殿下这是爱屋及乌爱糊涂了啊!千金虽好,怎及得上带把的男丁呢?王宗实心急火燎的,盼着李怡能去吴青湘那里看一看,一个没忍住,念叨起来:“唉,吴娘子生下来的小郎君,小人刚刚去看了一眼,瘦得跟小猫似的,真是怪可怜见的,还不及我们小嗣王当年一半大呢……” 话还没说完,他就听见晁灵云在一旁冷笑了两声。 王宗实的脊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连带着脸也涨得通红:“殿下,小人多嘴了……” 这时李怡终于抬起头,却是问晁灵云:“你觉得瑶池的‘瑶’字如何?不必和男孩一样取带水的名,但用了这个典,也就有了傍水的意思。” “呀,那傍得可是天上的水。”晁灵云立刻开心地笑了,“我喜欢这个名,本意又是美玉,很适合女孩子。”她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手指上的白玉指环,觉得冥冥之中,一切都似有定数。 “还有‘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意思,你可别忘了。”李怡微笑着提醒晁灵云,看到她双颊飞上红云,才笑出声来,起身将女儿抱给她,用眼神示意王宗实出去说话。 王宗实战战兢兢地跟着李怡出门,一直走到中庭,才听到李怡冷冷道:“你也知道自己多嘴?” 王宗实立刻低下头,惶恐道:“小人罪该万死,殿下恕罪。” “再有下次,你这条舌头也别要了。”李怡侧目瞪他一眼,缓缓往安正院外走。 王宗实赶紧小碎步跟上,狗腿道:“多谢殿下开恩,小人也是一时情急,那吴娘子虽然有错在先,但毕竟替殿下生下了第二个儿子,殿下总该去看一眼……” “你替孩子不平?”李怡忽然顿住脚步,冷冷笑了,“李唐王室,何时对子女一视同仁过?也许我当初坚持不碰她,就是因为冥冥中已经知道,我骨子里是个薄幸人。”
第167章 拜年 吴青湘生下的男孩,李怡为其取名李渼。 渼,意为水波,这孩子来自一段波澜,也仅仅是一段波澜。 与安正院中集万千宠爱的李瑶相比,李怡对他几乎是不闻不问。 令人暗暗纳罕的是,吴娘子对此竟也毫无异议,淡泊得宛如出世的仙人,任谁听了都要叹一声“贤德”。 这一年冬天,相比萧索清冷的严寒,朝堂上的氛围却是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自九月天子下诏,将李宗闵从兴元调回长安,以李德裕和李宗闵为首的两派朋党,再度针锋相对。 十月十七日,天子下诏,调任李德裕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二十八日李德裕觐见天子,托病请求留在京城,遭到李宗闵抗议。 李宗闵直言诏书已下,岂能任由李德裕自作主张,滞留京中。于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天子再次下诏,任命李德裕为镇海节度使,结果又被李德裕千方百计拖延。 两派朋党各自抱团,相互倾轧,惹得天子都无奈慨叹:“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 太和九年的新春,就在如此纷乱而又紧张的局势里,悄然到来。 正月新春,整个长安张灯结彩、爆竹喧天,沉浸在新年祥和而热烈的气氛里。 仿佛感应到了天子罪己诏的诚心,老天终于降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宛如画圣笔墨,给绚烂到极致的长安留出了一片意味深长的冷白。 初七人日已过,上元节未至,年节里难得的几日清静,让十六王宅的清晨显得有些冷寂。 王守澄袖着手炉,笼着大氅,两脚蹬着麂皮厚底皂靴,咯吱咯吱踩着积雪,踱进了巢县公的宅子。 为他开门的内侍诚惶诚恐,一路弯着腰引路,满脸堆笑:“大人大驾光临,请恕小人准备不周。巢县公眼下正卧病在床,房中药气太重,恐怕冲撞了大人……” 王守澄脚步一顿,鼻翅儿轻轻一掀,发出了一声冷哼:“我等侍奉天家,别说是一点药气,就是吮痈舐痔,也是分内之事。” “是,是,”内侍连声应道,“小人常年在宅子里洒扫,无人管束,今日能听大人这番教诲,可说是受用无穷了。” 王守澄斜睨他一眼,肥胖沉重的身体穿过狭窄的回廊,宽大的袍摆蹭着两边廊柱,沾上厚厚一层尘埃。 他气喘吁吁,走多两步,步伐就开始蹒跚起来,好在李凑的宅院不大,过了回廊,掀开门帘跨进堂屋,一股久病之人的浊气便扑鼻而来。 “大人这边走,巢县公的寝室就在前头了。” 王守澄眯眯眼睛,适应了屋中的昏暗,跟着内侍走进李凑的寝室。 “殿下,老奴来给你拜年了。” 随着帐帘掀开,王守澄见到了床榻中面色惨白的李凑,对上他那双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眸,阴恻恻地笑了:“眼下晨鼓还没响呢,老奴这么早就来,打扰了殿下的清梦了。” 说罢,他转头冲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立刻心领神会,为王守澄宽去大氅,又在李凑床头为他设下一张绳床,谄笑着退出了寝室。 王守澄气喘吁吁地踱到李凑榻前,在宽敞的绳床上坐下,扭了几扭,才将自己一身层峦叠嶂的肥肉安顿好。 李凑被眼前这尊庞然大物的阴影笼罩着,越发显得羸弱枯槁,然而当一个明显来意不善的恶魔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祥的预感反而强烈到让他不再忐忑,安然地接受了末路来临:“我已是将死之人,想不到竟还有这份颜面,能让大人亲自跑一趟。” “这大过年的,殿下可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王守澄的一张老脸白胖浮肿,此刻堆起笑来,竟有几分慈眉善目,“殿下这药方子,已经服了好几年吧?怎么总不见好呢?” “我这病,病根不在肌体,已是药石无灵。” “哎,这叫什么话!殿下还年轻,哪有什么治不好的病。”王守澄眯眼看着李凑,意味深长道,“老奴手底下能人众多,只要找个医术精良的人,给殿下的方子改几味药,殿下的病定然能够好起来。” 李凑一怔,随即领会到王守澄话中可怕的暗示,浑身筛糠般发起抖来:“你……原来是你……” “老奴身为天家的侍臣,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救殿下一命。”床帐前,一根残烛的微光蓦然熄灭,王守澄的脸半浸在暗影里,变得阴鸷可怖,“殿下,老奴的药方能让人死,也能让人生,端看殿下如何决定了。” 骤然得知如此卑鄙的真相,李凑一阵急喘,胸口剧烈起伏:“你……你想要我做什么?” “殿下一向是亲王当中最聪颖的人,否则也不会被圣上如此忌惮,老奴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王守澄紧盯着李凑,缓缓道,“殿下的傅母杜仲阳,一直和李德裕私下勾结往来,想帮殿下翻身,有这事吧?” “不可能。”李凑矢口否认,“我傅母一向温良恭谦,不会做这种事。” “殿下当真不知?” “我人在十六王宅,天天闭门不出,缠绵病榻,一个废人,你指望我还能做什么?”李凑怒视王守澄,凭着满腔仇恨,一口气不歇地怒斥,“卑鄙小人!当初就是你诬陷我勾结宋申锡,如今你又想编排个什么罪名给我?我已是将死之人,不会再为了苟活背负污名,我还怕你什么?” “哼,殿下比起当年,果然长进不少,都学会睁着眼说瞎话了。实话告诉你,王璠这两年在润州做浙西观察使,早就摸透了你傅母的底细!” “又是王璠,”李凑直视王守澄,不屑地冷笑,“一丘之貉。” 王守澄挨了他的骂,不怒反笑,气定神闲道:“殿下还是缓缓气吧,老奴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什么骂没听过?老奴今天来,就是要知会殿下一声。当初杜仲阳被遣回原籍,李德裕正好在润州当浙西观察使,这人包藏祸心,趁机贿赂杜仲阳,通过她与殿下勾结,图谋不轨。殿下,回头圣上来问罪的时候,记得多磕几个头,说些好听的,圣上仁德好生,念在旧情,一定还会饶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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