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儿似懂非懂地听着,扁扁嘴:“娘子这番苦心,也要光王领会了才好。” “他迟早能领会的。”吴青湘意味深长地回答。 这一年春天,各地收上来的私茶没有再汇入长安,而是源源不断地被商队输往塞北。 自从榷茶法颁布,萧洪自以为将了李怡一军,天天在国舅府里幸灾乐祸,等着看他的笑话,不料笑话还没看着,一个天大的麻烦却从天而降。 “什么?你说副使他死了!”萧洪猛地从坐榻上蹦下地,目瞪口呆地望着从鄜坊赶来报信的差役,“他是怎么死的?” 那差役支支吾吾道:“回国舅爷,小人实在不知……据说是副使在当地搜刮得太狠,被人寻了仇……” 这得搜刮得多狠,才能让人起了杀心?妈的,果然这些个债帅,都不是什么好鸟!萧洪一屁股坐回榻上,烦躁地抓了抓头皮:“死就死吧……对了,你知不知道他欠的那些债,到底还清没有?” “国舅爷,这种事小人怎么可能知道?”差役为难地干笑着。 萧洪一听这话,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左神策军里那帮人,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若这短命鬼没连本带利将欠债还清,这笔烂账不会落在他头上吧?
第170章 狼狈为奸 一想到当初副使为了谋到官职而欠下的债务,萧洪简直焦头烂额。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短命鬼已经死在了鄜坊,左神策军里那帮债主一定不甘心让钱打了水漂,理应从鄜坊百姓身上搜刮的钱,当然还得继续搜刮下去。 自己身为鄜坊节度使,肯定第一个被他们找上,可他在京城遥领着一个虚职,手再长也伸不到鄜坊去,想筹够这些钱简直难如登天!何况这堆烂摊子,他也真心不想往自己身上揽。 可敢给将官放债的,都是左神策军里的实权人物,这帮人岂是好相与的? 报信的差役走后,萧洪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侍儿阿青走进客堂,见主人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萧洪丧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哀叹:“唉,你瞧我这运气,刚发点小财,就得罪了权贵,往后左神策的人怕是要找我麻烦了……” 阿青想了想,道:“郎君不是,不是结交了一个好厉害的大人物吗?你对阿青说过的。” “谁?”萧洪干瞪着眼发愣,忽然灵光一闪,“你说郑注?” 阿青懵懵懂懂的,见萧洪两眼发亮,晓得他已有了主意,便顺势点头:“对,郎君与其干着急,不如去找那人想想办法啊?” “好阿青!”萧洪捧住阿青的脸,赞许地拍了拍,兴奋道,“我这就去找他!” 阿青的脸瞬间红得发烫,怔忡地傻笑着,萧洪已经一溜烟跑出了客堂。他一刻也不敢耽误,火速命仆从备马,赶往郑注府上。 可巧郑注今日也没往别处去,在家中被萧洪逮了个正着,听完他拉拉杂杂的诉苦,笑道:“下官明白国舅的难处,只是近来下官正和左军里的人打交道,这事下官恐怕不便出面。” 萧洪一听这话,脸都白了:“别啊,这事大人不帮我,谁能帮我?” 郑注笑他:“国舅最大的靠山,难道不该是圣上?” “大人别奚落我了。这种事,我哪敢让圣上知道?”萧洪哀叹。 郑注见他真急了,终于收起笑意,认真道:“虽然这事下官不便出面,但有一个人,倒是真可以帮一帮国舅。” “谁?”萧洪满怀希冀地问。 “李训。”郑注口中的李训,正是改名后的李仲言,“圣上如今有多器重他,想来国舅也知道。” “知道是知道……”萧洪咕哝着,面露难色,“只是我与李训并不熟,贸然求上门去,只怕不合适吧?” “这有何难?”郑注狡黠的眼睛径直盯着萧洪,笑道,“若国舅愿意,下官可以替国舅牵个线。” 李训如今是天子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萧洪正愁没机会深交,郑注答应牵线,他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于是一群狐朋狗党,很快便凑到一起,李训与萧洪更是一见如故,十分投缘。 某日宴上,在把酒言欢,推杯换盏之际,萧洪便把自己遇到的难事向李训说了说,李训一听,气得双目圆瞪,拍桌怒道:“岂有此理!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如今欠钱的死了,岂有把这笔账转嫁给国舅的道理!左军那帮混账东西,简直欺人太甚!” 萧洪听了心中暗喜,面上却唯唯诺诺,低声道:“但求大人做主。” 李训张开了嘴,尚未答复,却听门外忽然传来侍儿的通报声:“大人,大郎来了。” 李训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萧洪正不明所以,就听李训回道:“知道了,领他去西厢花厅,让他等着。” 门外的侍儿应了一声,便再无声息,萧洪偷偷观察着李训的脸色,心想刚刚侍儿唤来人“大郎”,可见李训与那人关系匪浅,但瞧他这副阴沉沉的脸色,只怕这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暗自猜测间,却听李训主动开了口:“惭愧,让国舅见笑了。” “哪里哪里,”萧洪连忙给李训斟了一杯酒,化解堂中略微尴尬的气氛,又试探着问,“刚刚来的那位是?” “是我大哥,李仲京。”李训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我如今虽蒙天子垂青,得了一官半职,但凡是明白人,都知道我一心报效天子,不敢有半点私心,何况朝堂上下,成天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就等着我行差踏错,好趁机落井下石。可就是有不明白的糊涂人,以为我是随随便便平步青云。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是不假,可鸡犬若是容易得道,那早就不是鸡犬了。就说我那不成器的兄长,天天上门来缠着我,怨我不顾念亲情,不肯提携他,却哪里知道我在朝堂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苦处……” 李训耗费口舌说了那么多,再不接茬,萧洪可就是个十足的蠢蛋了。 “大人天纵英才,兄长的能力必定也是好的,迟早会有远大前程,大人何必为此事伤神,”萧洪顺着李训的话头,谄媚地笑道,“若是大人的兄长实在着急,如今我那府里,倒是还缺一个幕僚,兄长不妨先做着,等将来时机成熟,再另择良枝,也未为不可。” “咳,就他,能去国舅那里,已经是他天大的造化了。” 萧洪看着李训眉眼舒展,心知自己这一招是用对了,心头一阵暗喜。他出身市井,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却深谙等价交换的道理,自己替李训解决了兄长的前程,就不怕他在左军债主的事上不管自己了。 果然,就听李训道:“左军那里,国舅不必担心,那帮人若是敢找国舅的麻烦,就等于是找我的麻烦!” 萧洪得了他这句话,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却说李训一向嫌弃自己不学无术的兄长,是以迟迟不肯授他一官半职,如今萧洪主动接下烂摊子,他心里畅快,隔日见到郑注,便难得嘴下留情:“国舅虽粗鄙不堪,倒还算懂人眼色。” 郑注莞尔一笑,勾着李训的肩,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国舅这件事,我倒觉得可以做做文章。”
第171章 务必要绊住她 李训听郑注这么说,眼神顿时一变:“你的意思是……” “若不动摇一下左军的根基,仇士良想顺利上位,恐怕也没那么容易。”郑注唇角勾起一丝笑,“你我合力将仇士良抬上去,顺便给左军换换血,多安插些自己人,将来对付王守澄的时候,岂不是更加得心应手?” “有道理。”李训就像苍蝇嗅到了荤腥,也跟着兴奋起来,“圣上如此痛恨阉党,若是知道军中放贷的事,一定会拿左军那几个头目问罪,只是到时候……国舅受贿的事,我们可得帮着遮掩一下。”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郑注斜睨他一眼,笑着揶揄,“耽误不了你兄长的前程。” 李训摸了一下鼻子,赧然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是你没存心瞒我。”郑注笑道。 李训立刻正色道:“我一路有幸蒙郑兄提携,才有今天,若对你还存私心,我成什么人了?” “嗯,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无需多言,”郑注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李训的背,“这朝堂之上,只有你我才是兄弟同心,至于其他人么,呵呵……” 他冷笑了两声,叹道:“人人都攻讦我是附庸阉党的佞臣,我迟早会让他们知道,我对圣上的一片赤胆忠心。” “朝堂上那帮庸人,有眼无珠,对圣上也只有嘴皮子上的忠心,”李训愤愤道,“而我们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一心为圣上尽忠,倒成了罪人!我们有什么罪?不就是靠王守澄举荐起家么?结果连弃暗投明,效忠圣上,都被他们说成了见风转舵,奴颜媚骨!” “夏虫不可语冰,只要圣上能信任我们,又何必在乎那一点毁誉?”郑注云淡风轻地笑笑,亲热地握住李训的手,“你我一同辅佐圣上,除阉党、收河湟、清藩镇,将来名留青史,功彪千秋,才是正途。” “郑兄此言极是!”李训两眼发亮,仿佛真看到了郑注给自己描绘的美好图景,激动地附和,“我这人没多少雄才伟略,但认准了一个人就绝不会有二心,往后我就一心一意跟着郑兄走了。”……时值暮春,正是轻絮漫绿水,牡丹动京城的明媚光景。 午后,晁灵云本想带着瑶儿去教坊找宝珞解闷,却被温儿黏住。 晁灵云只好把温儿抱上榻,拿玩具哄他玩,瞧着儿子因为困倦直往下耷拉的眼皮,笑着问乳母:“这时候温儿不是一向要小睡吗?为何这两日如此反常?” 乳母在一旁笑道:“郎君这是依恋母亲,才会这样粘人。小孩子嘛,见父母生了弟弟妹妹,心里不安,都会这样。” “原来如此,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体会过这样的心情。”晁灵云一边笑着,一边把儿子抱上床,摘了他身上挂的金锁,哄他入睡。 小孩子很快就睡得又香又沉,晁灵云便抱起瑶儿,吩咐乳母:“温儿这一睡至少一个时辰,你就在这里守着,等他醒来喂他些小食。” 乳母见晁灵云又要走,忙开口劝阻:“娘子,我担心郎君醒来不见你,又要哭闹,娘子不如今日就留在府中陪郎君,等过了这阵子再出门吧。” 晁灵云听了这话,微微蹙起眉头,望着乳母沉思片刻,忽然脸色一沉:“自我生下瑶儿以来,温儿从没闹过脾气,偏偏这会儿才开始闹?何况从方才到现在,温儿也不像是个闹脾气的样子,倒像是你特意将他抱来,耽误我时间。” “娘子怎能说这样的话,”乳母脸上笑容一僵,不以为然道,“我们做母亲的……” “行了,你不必拿做母亲这些话来压我。”晁灵云打断她,“我分得清轻重,若温儿真离不开我,我断不会贸然离开,可你若是有心借温儿绊住我,此事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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