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带着李温同车,紧跟在李怡的车驾之后,吴青湘独乘一车,排在车队最末。 这天按例先进大明宫面圣,一番例行公事后,内外命妇便出发去兴庆宫,与三宫太后同庆佳节。 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郑太妃才能私下见见长孙和两位儿媳,说上几句体己话。 像天下所有盼着含饴弄孙,又如愿以偿的婆婆一样,她将孙子李温抱在膝上,开心得眼角含泪,怎么亲热都不够。 晁灵云与吴青湘安静地坐在郑太妃两侧。郑太妃抱够了孙子,心满意足地将李温交给乳母,这才两手一左一右,各牵着晁灵云与吴青湘的一只手,与她们寒暄。 “孕中要多休息,千万不要劳累。你们的胃口好不好?就算没胃口也要尽量多吃些,这都是为了孩子好。想当年我生下光王,瞧见他瘦得像猫儿一般,心里不知有多懊悔……”郑太妃漫无边际地说个不休,末了目光又落在吴青湘身上,关切道,“吴氏你是头一胎,头一胎总是难生些,咬牙挺过去,以后就会顺多了。” “多谢太妃挂怀。”吴青湘温顺地笑着,礼数周全之中,却透着微微的冷意。 郑太妃看看她,又看看一旁格外沉默的晁灵云,身为过来人,怎会不明白这中间的微妙,只是面前两个都是好孩子,一个是与世无争人淡如菊,一个是爱子千疼万宠的心头肉,她实在是不好偏疼谁。 最后私心使然,她只能轻轻叹一口气,一视同仁地拍了拍两个人的手背:“你们都要爱惜身体,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是。”两个晚辈异口同声地应着,吴青湘却双目低垂,先一步悄悄抽回了自己的手。 郑太妃浑然不觉,寒暄过后,又将全部心思放回李温身上。 一场小聚很快结束,晁灵云与温儿、乳母一并离开郑太妃居住的偏殿,直接与紧随其后的吴青湘分道扬镳,眼不见为净。 吴青湘屏退侍儿,独自沿着御花园的石径散心,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她心里清楚,今天兴庆宫里这场欢宴,有一个她无法躲开的人。 为了尽量避人耳目,她刻意挑冷清的小路走,就这样也不过才走了一刻钟,绿树成荫的寂静小道上就迎面走来一个人,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 萧洪今日是存心要堵人,一进兴庆宫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此刻终于千辛万苦地逮住了人,他胸口激动得上下起伏,紧盯着吴青湘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才缓缓落在她的肚子上:“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吧?”
第163章 探幽 吴青湘满脸冷漠地看着萧洪,一言不发。 萧洪见她不答,兀自冷笑:“我说你怎么许久不肯来见我,原来是大了肚子。光王那里,你是怎么交代过去的?” 听他提到李怡,吴青湘目光一闪,终于开了口:“孩子不是你的。” 萧洪一愣,瞪大眼睛叫嚷:“你诓我呢?光王旱了你那么多年,你才跟我了几天,就能怀上他的孩子?” 他说得粗俗不堪,吴青湘厌恶地皱了一下眉:“你当光王宅上上下下都是摆设?这孩子如果有问题,岂能瞒过众人耳目?” 萧洪顿时语塞,不甘心地盯着她的肚子,左看右看,觉得似乎小了点,若要硬说是自己的孩子,确实对不上该有的月份。 “说不定,是你天生不易显怀呢……”他半信半疑,有点沮丧地咕哝。 吴青湘的眉梢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被萧洪察觉。 为了对得上月份,她佯装没有胃口,连着几个月忍饥挨饿,硬是将自己饿瘦了一圈。这种事对于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来说有多煎熬,一般人绝对想象不到,而她就是做到了。 凭着对眼前人的恨,对腹中孽种的憎恶,还有对如此卑鄙残忍的自己的厌弃,她惩罚着自己,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饥肠辘辘的昼夜。 “你愿意自欺欺人,就随你的便吧。”吴青湘傲然一笑,缓缓走向萧洪,与他擦肩而过。 萧洪牙根一紧,转身扯住她的衣袖,不死心地放话:“等孩子生下来,我要亲眼看一看!” 吴青湘没有理会他,用力抽回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去。 萧洪望着她的背影,握紧拳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以为给他生了孩子,就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萧洪愤愤自语,嫉妒的火焰在心头熊熊燃烧,“休想!”……晁灵云走在返回大宴的路上,拿手里的团扇逗弄被乳母抱在怀里的温儿,看他不停挥动胖乎乎的小手,试图抓住绘在团扇上的蝴蝶,心情渐渐好转,笑着问乳母:“累不累?换我抱吧。” “娘子身体不便,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你抱孩子呀。”乳母笑道。 晁灵云瞥了一眼密布在她脸颊上的汗珠,摇着扇子说:“天热得慌,估计这会儿大宴都快散了,我也不耐烦再回花萼楼了,不如你陪我找个凉亭坐坐去。” 乳母应了一声,抱着温儿陪晁灵云走了一会儿,在龙池边觅得一处凉亭,拾级而上,果然觉得亭中清风习习,凉爽怡人。 晁灵云先一步走到凉亭的美人靠上坐下,令乳母自便。 乳母这才欣喜地坐下,放温儿坐在美人靠上,拎起自己汗湿的衣襟轻轻扇动,笑道:“这亭子里果然清凉,娘子真有主意。” 晁灵云斜倚着美人靠,望着她慵懒地笑笑。 两人坐在亭中消磨时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而一阵凉风徐徐,将远处隐约的琵琶声也吹进了亭中。 晁灵云侧耳倾听了片刻,笑道:“这是郑中丞的琵琶声。” 乳母奇道:“我就听着这琵琶声觉得怪悦耳的,想不到娘子竟能听出弹奏的人是谁。” “小忽雷的音色,只要听过一次,就永远都忘不掉。”晁灵云的话里带着一丝怅然,又听了一会儿琵琶,忽然起兴道,“既然郑中丞也在兴庆宫,我们何不过去瞧一瞧,走。” 乳母连忙抱起李温,跟随着晁灵云,顺着琵琶声一路寻去。 这一路曲径通幽,琵琶声就像收杆的鱼线,忽高忽低地钓着晁灵云,将她引到了一处名叫“长庆殿”的偏殿。 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乳母望着暮色里肃穆冷清的殿宇,有点紧张地问:“娘子,这是哪里?” “不知道。”晁灵云来兴庆宫的次数有限,当然没到过这长庆殿,却大胆道,“先进去看看,反正有郑中丞在,总归不是什么闯不得的龙潭虎穴。” 话音未落,被乳母抱在怀里的温儿忽然手舞足蹈起来,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将晁灵云逗笑:“看来温儿也很想见见郑中丞呢。” 见晁灵云如此从容,乳母便不再迟疑,跟着她踏上了通往殿门的白玉阶。 这长庆殿虽然僻静,却并非无人居住,上了台阶没走几步,便有一名内侍向她们跑来,望着身穿翟衣的晁灵云行礼:“小人斗胆,敢问娘子是?” “我是光王孺人晁氏,与郑中丞是旧识,方才在龙池边听见她的琵琶声,特意前来相会。” “原来是晁孺人,有失远迎,请随小人进殿。”内侍连忙点头哈腰地将人往殿里请。 晁灵云边走边问:“这长庆殿里住的是谁?” “是宋先生住在这里,今日郑中丞献艺花萼楼,顺便来看看我们先生。”内侍笑道,“这长庆殿与宫中其他殿宇隔着一个龙池,位置偏远,近年修葺得较少,让孺人见笑了。” “哪里,我倒觉得这里清静得很,是个好地方。”晁灵云跟着内侍,缓缓走进长庆殿,内侍命宫女前去通报,片刻后,琵琶声戛然而止,晁灵云倒先不好意思地笑了,“看来我打扰宋先生和郑中丞的雅兴了。” 她正说着,屏风后忽然传来笑语:“打扰什么,知道你来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晁灵云听出这是宋先生的声音,连忙加快脚步绕过屏风,笑道:“宋先生——” 她正殷切地唤着,却在看清屏风后迎面走来的人时,脸上的笑容瞬间一滞——除了宋先生和郑中丞,如今已成为郑中丞得意门生的绛真,没想到竟也跟了过来。 不过是一刹那的失色,宋尚宫便已觉察,视线在晁灵云和绛真之间飞快扫了一眼,目露疑色。 晁灵云还记得宋尚宫是何等的慧眼如炬,生怕被她瞧出端倪,连忙又笑起来,描补道:“我以为只能见到宋先生和郑中丞,没想到阿姊也在,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第164章 天人无情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晁灵云总觉得宋尚宫脸上的笑意变淡了些。 “重阳佳节,自然是极好的日子。”宋尚宫望着她,淡淡笑道,“古有箫声引凤,今日郑中丞一曲琵琶,将你引了来,也可谓是一段佳话了。”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段话逗得笑起来,气氛十分轻松融洽。 宋尚宫一辈子无儿无女,上了年纪以后,看见小孩子就格外喜欢。她将李温抱在膝上,拿起琉璃盘里的瓜果逗他,玩耍了好一阵子。 晁灵云在一旁笑着相陪,又与郑中丞和绛真叙了一会儿旧,便推说时辰不早,自己还得赶回花萼楼,借机向她们告辞。 绛真向她递了个眼色,又对郑中丞道:“师父,我难得见到妹妹,想出去送一送她。” “去吧。”郑中丞正与宋尚宫说话,分心点了点头,便不再注意她。 晁灵云心里有点小疙瘩,却不便摆在脸上,只能满脸堆笑,无奈地与绛真一同向外走。 宋尚宫瞥了一眼她俩的背影,在隔着屏风听见殿门关上时,打断了只顾说话的郑中丞:“你的弟子沈氏,不简单。” “你说绛真?”郑中丞一愣,随即笑道,“那是自然,她的琵琶声,收放自如,我从没听过那么游刃有余的弹奏,有如天人一般,不可方物……” “天人无情。”宋尚宫提醒她。 “我就是爱她这一点。”郑中丞不以为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听过太多人将自己的情绪融入乐曲里,其中不乏极有天赋的人,然而这样的做法也让乐曲因人而异,相差极大。我近来常常想,天地四季、万物生死,都有其不可打破的规律,难道音律不是同理?那些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大圣遗音,若被凡俗之人用七情六欲加以附会,岂不是暴殄天物?” 宋尚宫无奈道:“你是天真赤诚之人,没有警惕之心,才会觉得这样很好。” “哈哈,我一个弹琵琶的,谁会来算计我?” “罢了,人各有命。”宋尚宫笑笑,不再多言。 …… 长庆殿外,晁灵云和绛真向着龙池的方向走,默契地让乳母抱着温儿,落后她们数十步的距离。 晁灵云忧心忡忡道:“阿姊也许不该贸然见宋先生,她心思极细,很可能会对我们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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