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人不愧是女中豪杰。”康承训笑道,“我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能束缚住你这样的女子。” 晁灵云放下酒杯,黯然道:“除了光王,谁能束缚得了我?” “是光王束缚了孺人吗?”康承训摸摸下巴,意味深长道,“我看光王倒是一副深陷情网的模样,被孺人束缚得动弹不得呢。” “你是说我和他各自为情所困?”晁灵云眺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空,怅然道,“也许吧,可他解不开我的心结,所谓槛花笼鹤之宠,非我本愿。” “以孺人之英姿胆魄,的确做不了那槛中花、笼中鹤。”康承训附和道,“光王也是当局者迷,才会对你放心不下。” 晁灵云斜睨了康承训一眼,往他杯中斟满酒:“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若问这世间谁能让我甘愿倾尽所有,那也只有他一个。” “孺人竟是这般的心思?”康承训愣了一下,笑起来,“原来如此,唉,你和光王还真是……” 他剩下的半句顺着酒又咽回肚子里,害得晁灵云忍不住追问:“我和光王怎么了?” “你和光王,或许应该以诚相待。” “以诚相待……”晁灵云沉吟着,面露怅惘之色,“我与他曾在不同阵营,各自为谋,就算如今走到一起,想要以诚相待又谈何容易?” “话虽如此,孺人难道不是为了光王才会这般苦闷吗?”康承训冲晁灵云挤挤眼睛,“实不相瞒,近来光王为了孺人,也是愁肠百结、茶饭不思。要我说,你们明明就可以一条心,怎么劲偏不往一处使呢?” 晁灵云白了他一眼,叹道:“还不是因为他信不过我,或者说,我也不能毫无芥蒂地信任他。陷于运计铺谋的人,也许都跟我们一样不可爱。” “我懂孺人的顾虑了,不过白璧无瑕固然可贵,只要情意足够赤诚,也算瑕不掩瑜吧?光王信不过你,那是他犯了糊涂,你又何必为他顾虑重重?”康承训拍拍胸脯,说,“今后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我康承训一定鼎力相助。” 晁灵云扑哧一笑:“你说得倒好听,光王肯吗?” “比起真的失去你的心,我相信他会舍得。”康承训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纾解情绪这种事,亦如大禹治水,只能疏,不能堵。孺人觉得可对?” 晁灵云点点头。 康承训又道:“今日这一趟买卖,光王只让我保你称心如意,可没管我到底卖给你什么。孺人既然想要自由,我便保证让你自由。” 晁灵云打量着他染上醉色的面庞,若有所思道:“康大哥,你没喝醉吧?” 康承训半眯着醉眼,竖起一根手指冲晁灵云晃了晃:“我这人千杯不醉,你别以为我是喝醉了酒在对你说胡话。” 晁灵云笑了笑,又为他满上一杯:“康大哥果然爽快,来,我们接着喝。” 康承训不曾领教过晁灵云的酒量,以为她不过是女流之辈,结果一时轻敌被灌得烂醉如泥,像条醉猫似的瘫在屋檐上乱扭,靴子跟还“喀啦喀啦”地磨蹭着瓦片。 晁灵云怕他踢落瓦片伤着楼下行人,将他拽回包厢,安置在榻上。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她站在榻前,看着昏睡中的康承训,替他关好窗子,转身走出了包厢。 出了酒楼,晁灵云骑上驴子赶往教坊,所幸此时元真娘子和宝珞尚在宅中,两人见她来了,都吃了一惊,宝珞更是惊喜万分地嚷道:“天,光王终于肯放你出来见光啦?” 晁灵云笑笑,没作解释,只望着她问:“你前阵子去光王宅找我好几次,是为了什么事?” 宝珞回头看了元真娘子一眼,二人屏退侍儿,关上房门,压着嗓子对晁灵云道:“我们去找你,是为了郑中丞的事。” “郑中丞?”晁灵云没想到此事还有后文。 元真娘子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对晁灵云道:“当日郑中丞入殓时,我顺手替她松开了脖子上的白绫,等回到教坊时,发现她身体柔软,尚有余温。你说这是不是一线生机?” 意识到元真在说什么,晁灵云瞬间变了脸色:“师父你……你的意思莫非是……可这怎么能瞒得过教坊使?” “所以我没有声张,只借口曾和郑中丞约定过身后之事,坚持替她水葬,”元真握住晁灵云的手,安抚道,“你快喝杯茶压压惊,我就知道这事会吓到你。当时教坊使盯得紧,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往郑中丞的棺椁里多放些帑帛,让她顺流出城,听天由命罢了。” 晁灵云哪顾得上喝茶,忧心忡忡地问:“照师父所言,郑中丞当时在棺中人事不知,她能被人及时解救上岸吗?” “这就只能寄希望于天命了。”元真叹道,“水葬之后我遣小厮顺着河流打听,没听说有谁捞着浮棺或女尸,我只担心郑中丞气息不能复苏,或者来不及被人解救,就葬身鱼腹……” “事已至此,担心也无用。”宝珞在一旁安慰元真,“师父当时特意替郑中丞换了一口整木的棺材,哪那么容易就沉进水里?沿河渔家看见这么一口缠着织锦的棺材,定会有勇夫贪图棺中陪葬,设法打捞的。依我看,师父你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多半是有人已经救了郑中丞,不敢声张而已。” “但愿如此吧。”元真叹了口气,对晁灵云道,“照理说,这事知道的人应该越少越好,但我就是放心不下你,我怕你会因为没救下郑中丞而自责,就想着去光王宅给你报个信,没想到却吃了那光王的闭门羹。光王一向不苟言笑、城府深沉,他忽然摆出这种态度,简直比颍王还难捉摸。灵云,他没有为难你吧?”
第187章 回心转意 不等晁灵云回答,宝珞已先嘟着嘴反驳:“什么嘛,颍王不过就是脾气暴躁了些,哪有师父说得那么糟……” 晁灵云被她娇俏的模样逗笑,轻咳了一声,向元真解释:“光王也是怕我冒失闯祸,才会将我禁足。他这人,平日里谨慎惯了,难得遇到一件事才会如此紧张,师父不必为我担忧。” “是吗?”元真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晁灵云。 “当然是啦,”晁灵云亲昵地摇摇她的手,“他对徒儿,只是关心则乱。” “那就好。”元真的脸色终于转忧为喜,“今日我恰好没有应酬,你就留在这里用饭吧,我让厨娘给你做几道好菜。” “不了,”晁灵云惦记着还在酒楼中醉卧的康承训,摇头道,“我还有点事,得去另一个地方。” “你是不是还要去平康坊?”宝珞好奇地问,又凑近晁灵云嗅了嗅,“从你一进门我就闻见你身上有好浓的酒气,你先前做什么去了?” 晁灵云不好意思地摸摸脸:“我和朋友喝酒去了。” “和什么朋友?在哪儿喝的酒?”宝珞追问。 “哎,你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元真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宝珞的脑袋,对晁灵云道,“你有事就赶紧走吧,得空记得常过来坐坐。” “是。”晁灵云拜别元真,又冲宝珞调皮地笑笑,“哥哥,我先走了,我们改日再聚。” 宝珞揉着自己的后脑勺,噘着嘴点头:“好,你快去吧。” 出了教坊,晁灵云骑着青驴赶回觥筹狱,在街上恰好望见一群烟视媚行的女郎,陪着几个鲜衣怒马的世家公子,骑着马招摇过市。 晁灵云不禁想起绛真,心头一阵难过。先前宝珞无心的一问,幸好被师父及时化解,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宝珞。 在郑中丞这件事上,虽然李怡有错,但绛真的所作所为,她实在无法原谅。她们之间的姊妹情分,如今因为郑中丞而决裂,然而就算没发生这件事,只要她还爱着李怡,恐怕分道扬镳就是迟早的事。 晁灵云的目光追随着那群春风得意的人,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马蹄扬起的烟尘里,才失落地长叹了一口气。 回到酒楼,晁灵云上楼走进包厢,意外发现康承训已经醒来,正懒洋洋地歪在榻上喝解酒汤。 晁灵云走到他身旁坐下,关心道:“你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还好,”康承训淡淡一笑,“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喝醉,倒是你,现在心情好点没有?” 晁灵云知道他在问什么,也大方而默契地回他一笑:“有康大哥指点迷津,我自然是豁然开朗。” “哈哈哈,那就好。”康承训点点头,忽然一本正经道,“以后若还有与孺人把酒言欢的机会,还望你手下留情,这次是我不知深浅,差点醉死。” 晁灵云憋着笑道:“我瞧康大哥也是海量,不会有事的。” 说完,二人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康承训推开窗子透气,回头对晁灵云道:“眼下天色不早,估摸着一会儿就要敲暮鼓了。既然孺人已经心情好转,我们是不是该可怜一下光王,赏脸回光王宅去?” 晁灵云笑着瞪他一眼,二人起身结账,一同打道回府。 这回程的时候,他们倒是没藏着掖着,在家丁震惊的目光下直接走了正门。 康承训笑着对晁灵云道:“孺人先回安正院吧,我得去见一下光王,否则我那满满一货担的宝贝,今天就没法跟着我一同离府了。” 晁灵云扑哧一笑,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自便吧。” 康承训拱手向她道别,转身去寻李怡。他熟门熟路地走向思远斋,刚进中庭,就被一直站在廊下翘首以盼的王宗实逮住:“我的老天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不敢当,把‘天’字抹了吧。”康承训笑嘻嘻道。 王宗实瞧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高悬的心稍稍放下:“瞧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光王托你办的事,看来是成了?” “成不成,还要看光王的态度。”康承训拍拍他的肩,往书斋里走。 此时李怡正在书斋中来回踱步,见康承训来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却是讷讷无言。 “咦,殿下何时在我面前,也变成哑巴王啦?”康承训趁着李怡有求于自己,肆无忌惮地调侃他。 李怡懒得理会他的油嘴滑舌,清清嗓子,低声问:“她的心情有没有好些?” “我舍命陪孺人喝了一顿酒,似乎让她开心了不少,”康承训先是邀功,又对李怡卖乖,“晁孺人的酒量深不可测,殿下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的脑袋到现在还在疼呢,嘶……” “说点正经的。”李怡轻斥了他一句,却还是走到桌案边,为他倒了一碗茶,“你看她有没有可能回心转意,不再和我闹别扭?” 康承训接过茶碗,收敛了脸上笑意,认真道:“殿下,你还记得我给孺人的那朵珠花吗?” 李怡心中一动,垂眸道:“怎能不记得。” “那殿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早就说过,孺人对殿下是一心一意。”康承训呷了一口茶,嫌苦,皱着眉头将茶碗放下,“孺人都对我说了,这世上她只倾心于殿下一人,只是你与她之间经历过不少阴谋算计,难免让她心生隔阂,觉得自己是做了槛中花、笼中鹤,纵有万千宠爱,却少了一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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