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啊,娘子叮嘱过要让郎君吃好正餐,奴婢哪敢再惯着郎君?”侍儿连忙叫屈。 吴青湘点点头,注视着一直背对自己,沉浸在玩耍中的孩子,默默陷入沉思。 …… 几场秋雨过后,碧空白云更见高旷,长安已是黄花堆积、菊香冲天。 这日一大清早,李怡又去了荐福寺,晁灵云正在房中洗漱,一名婢女忽然来到廊下求见,进门后低声向她禀报了几句。 晁灵云听罢,蹙眉问:“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寻了短见?” “娘子有所不知,这婢女阿青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胚子。昨日她在厨房里偷点心,被厨子当场拿住,奴婢训了她两句,谁知她气性竟那么大,夜里偷偷在房中自尽了!”婢女急着将自己摘干净,愤愤不平地道出始末。 晁灵云却疑惑道:“既然手脚不干净,为何不报知我,也好将她打发出去?” 那婢女讪讪笑道:“娘子莫非不记得了?阿青可是圣上赐给光王的宫女,只因光王不近女色,才将她打发到厨房里做事。她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人,轻易打发不得,何况贪嘴偷吃两块点心,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你私下责罚,使她羞惭自尽,如今人死在宅中,不是更把事情闹大了?”晁灵云叹了口气,道,“我记得圣上赐的四名宫女是刚入秋时进门的,这才过了几天,就死掉一个,若是传扬出去……罢了,那阿青如今停在哪里?我先过去看看。” “娘子,这可使不得!”婢女急得直摇头,“那可是一具自缢的尸首,娘子金尊玉贵,如何能看那等污秽的东西?” “怕什么?”晁灵云不以为然道,“如今宅中是我当家,有婢女自缢,当然得由我来处置。你休要罗唣,只管给我带路就是。” 那婢女哪敢违拗主母,只得领着晁灵云前往停放尸首的厢房。 此时厢房外聚着不少交头接耳的下人,见主母来了,立刻惊慌四散。 晁灵云淡然自若地推门直入,揭开罩在尸体上的麻布,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质问报信的婢女:“你真的只训了她两句?”
第195章 横死的婢女 那婢女见晁灵云声色俱厉,心知多半瞒不住,终于吞吞吐吐道:“奴婢当时气不过,捶了她两下,可奴婢发誓,真的没用多少劲啊。” “你到底做过什么,等我查验了尸体,自会知道,”晁灵云指了指停放在榻上的尸体,命令那婢女,“你先出去,好好替我守着门,别让其他人进来。” 待那婢女唯唯诺诺地退下,晁灵云解开尸首的衣裙,仔细查看了一遍,确认除了脖子上的缢痕,的确没有其他伤痕,便将衣裙整理好,走出厢房。 守门的婢女见晁灵云出来,战战兢兢地望着她,不敢出声。晁灵云先唤来宅中的管事,吩咐将阿青照旧例发丧,才对那婢女道:“你去找平素与这阿青亲厚的人,领他们去安正院,我要逐个问话。” 向晚李怡从荐福寺归来,沐浴后换上宽松的白绉寝衣,信手拈起一枚牙梳,一边替晁灵云梳发,一边听她细细说了阿青自缢一事。 言谈之间,他的目光始终不离牙梳,只见青丝三千、宛转缠绵,纵有天大的烦恼也难萦怀抱:“这婢女因为偷窃羞愧自尽,一条人命固然可惜,但也不算无辜。就算她是宫中所赐,你这当家人也不必太紧张,对外自有我去交代。” 晁灵云背对着李怡,抱臂而坐,紧皱的眉头不见一丝舒展:“说什么偷窃,不过就是几块点心,也值得寻死?她若真有这份骨气,当初就不会去偷点心了。” 李怡抬起头,借着镜子瞧见她不以为然的神色,问:“你怀疑此事另有隐情?” “嗯,我问过与阿青相熟的下人,每个人都说她品行端正,绝不会因为贪嘴偷点心。此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晁灵云转过身,望着李怡的双眼,缓缓道,“十三郎,你只知这阿青是宫里的人,却不知道,她曾经是国舅府里的人。” 李怡终于放下梳子,皱起眉:“国舅府?难道她曾接触过萧洪?” “对,你说她会不会是萧洪的人?”晁灵云眼底闪动着痛楚,似是陷入回忆,“我总忘不了当年,一想起国舅,身子骨就像重回诏狱一样冷。” 李怡连忙紧紧抱住她,想将自己的温暖传给怀中瑟瑟发抖的娇躯:“灵云,萧洪早就死了,当年的一切也都与之一并消失,这婢女只是一桩巧合。” “是不是巧合,要查了才知道。”晁灵云窝在李怡怀中,喃喃道,“若阿青是被人暗害,凶手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 接连数日,晁灵云都闭门谢客,按照奴仆的描述,尽力还原出阿青在光王宅里的日常生活,希望能从中发现一点什么。 侍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主母,忍不住劝阻:“不过死了个奴婢,娘子又何必如此辛苦?这两天小县主嚷着要你呢。” “奴婢也是一条人命,我岂能漠视?”晁灵云想起最爱粘自己的瑶儿,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将瑶儿抱来,我们就在这亭子里茶歇。” 侍儿应声而去,晁灵云先进凉亭坐下,看着婢女们将茶具和各式糕点摆上石桌,兀自怔怔出神。 因为此地靠近吴青湘住的琉璃院,她鲜少涉足,据说婢女阿青生前倒是常在这一带走动。 晁灵云举目四顾,只见白石假山间错落着红枫黄叶,午后秋风习习,带来阵阵清爽的菊香,竟是一片意想不到的好景致。 “往日为了避开琉璃院,倒是错过了这等美景。”晁灵云喃喃自语,目光流连着,冷不防却在嶙峋的假山之间,发现了一颗晃晃悠悠的小脑袋。 她面色一愣,认出那是李怡的小儿子,李渼。 心中针刺般隐隐痛了一下,晁灵云在心底告诉自己稚子无辜,唇角的笑意却终究还是渐渐淡去。 这时有细心的婢女也注意到了李渼,慌忙道:“娘子,奴婢这就送小郎君回琉璃院。” “不必了。”当主母总要有当主母的样子,眼前的孩子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能永远装作视而不见,晁灵云摇摇头,吩咐那婢女,“将二郎领过来吧,一会儿正好与瑶儿做个伴。” 婢女惊讶的脸上很快露出笑意,应了声“是”,飞快地跑出凉亭,猫着腰钻进山石洞,不消片刻便牵着瘦瘦小小的李渼回来。 晁灵云打量着李渼胆怯的小脸,留意到他满是泥垢的双手,叹了口气:“怎么一个人在园子里玩,弄得那么邋遢?快过来洗洗手,吃点心。” 备在一旁的铜盆里正好兑了温水,晁灵云等婢女伺候好李渼,便从攒盒里拿出一块酥油桂花糕,递进他湿润的小手。 对年幼的李渼来说,眼前美丽的娘娘是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但禁不住桂花糕香甜的诱惑,他还是大胆地接过来咬了一口,笑眯眯地说:“糕糕。” 小孩子含混的口音逗得大家都笑起来,晁灵云也忍不住唇角上扬,等到回过神来,到底还是解不开心结,将攒盒往婢女眼前推了推:“还是你来吧,别一下给他吃太多,记得随时喂点水。” “是,娘子放心。”婢女脆生生地答应着,接过了照顾小郎君的活计。 不一会儿侍儿抱来李瑶,凉亭里有了两个小孩子,顿时更加热闹。侍儿看得心中欢喜,边喂李瑶糖渍栗子,边笑:“可惜大郎已经开蒙读书,不然三个孩子凑到一起,不知得多有趣呢。” “是啊,一转眼孩子们都那么大了。”晁灵云也有点感慨,注视着瑶儿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李渼,却看见他张开双臂抱住婢女的腰,亲热地唤了她一声,阿青。 晁灵云浑身一震,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缓缓上前确认:“二郎,你刚刚叫她什么?” “阿青,”李渼拍拍手,笑道,“阿青,有糕糕。” “阿青她……经常拿糕点给你吃吗?”晁灵云终于弄明白阿青何以偷糕点,却还是有些想不通,“宅中从不曾短过琉璃院什么,二郎贵为金枝玉叶,哪会缺这一点零嘴,她何必如此……” “兴许是阿青与小郎君特别投缘。”侍儿打量着被错认的婢女,猜测,“碧桃的身量、脸型都与阿青相似,穿着打扮又和她一样,小郎君认错也不奇怪。” 就在她二人说话时,李渼忽然转身跑进假山洞里,不见了踪影。 此刻晁灵云早已疑窦丛生,忙吩咐侍儿看好瑶儿,自己亲自追着李渼钻进了假山洞。 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层层叠叠,别有洞天,俨然成了李渼私有的小天地。 晁灵云竖着耳朵,凭声音找到了李渼的藏身之处,但见巴掌大的一眼小山洞里,到处散落着竹马、鸠车、皮毬、木刀剑等玩具。李渼正拿着一只坏掉的笊篱扒土,这工具显然不怎么好使,于是他停住动作,忽然又爬进山洞深处,伸手在一处石缝里掏着,须臾,从里头拽出一柄铁器来。 晁灵云留意到那是一枚尖锐的袖箭,忙上前将它从李渼手里抢了下来:“这东西可不能随便拿着玩,你从哪儿得来的?” 她原本猜测这袖箭是吴青湘的兵器,被孩子无意间发现,偷摸来藏在这山洞里,却不料李渼笑眯眯地回答:“宝贝,阿青的宝贝。” “阿青的宝贝?”晁灵云将袖箭拿在手里反复地看,注意到箭柄上刻着一个“罗”字,越发纳闷,“阿青又不姓罗,这东西若真是个宝贝,为何要藏在山洞里?何况她一介女流,能从哪里获得此物,莫非……这是从国舅府流出的东西?” 一时猜不透这袖箭的来历,晁灵云索性将之藏入袖中,准备交给李怡,由他去外面打听打听,兴许能发现更多线索。
第196章 引蛇出洞 晁灵云打定主意,便将两个孩子留给下人照顾,自己回到安正院,拿出袖箭给李怡看。 李怡接过袖箭,沉思许久,晁灵云观察着他的脸色,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试探着问:“十三郎,这袖箭你是不是认得?” “是,”李怡点点头,凝重地问,“这袖箭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晁灵云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催促李怡:“你知道些什么,赶紧告诉我!” “这袖箭的主人是五坊小儿罗十郎,当年他就是用这样一枚袖箭,刺伤了马元贽将军。”李怡反复端详着掌心里的袖箭,眉头渐渐皱紧,“这东西,怎么会落在一个婢女手里……” 想不到小小一枚袖箭,竟钩出一段陈年旧事,晁灵云很是意外:“据二郎说,阿青很宝贝这东西。虽说童言稚语不可全信,但未必是假。也许阿青认识罗十郎,或者说,是国舅认识罗十郎。”她顿了顿,谨慎地问李怡,“十三郎,我们府里会不会混入了阉党的线人?” “应该不会,那个罗十郎早就死了,何况罗十郎是仇士良的爪牙。如果萧洪真的与他有往来,也不至于死在仇士良的手里。”李怡推翻了晁灵云的猜测,提醒她,“你别忘了,当年萧洪假国舅的身份,是仇士良揭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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