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李怡提及当年,晁灵云的身体依旧打了一个寒颤,心有余悸。 三年前,圣上的除阉大计惨败,引发阉党疯狂报复,长安血流成河,犹如地狱,若不是她及时从塞上赶回长安,也许李怡都会遇险。当时仇士良完全控制了大明宫,将圣上的亲信铲除殆尽,身为鄜坊节度使的萧洪亦在其中。 晁灵云一想起那段往事就浑身发冷,忍不住伸臂抱住李怡,埋在他怀里闷闷道:“那个冬天,我永远都忘不了。” 李怡也抱紧了晁灵云,一只手摩挲着她紧绷的脊背,以示安慰:“别难过,那段噩梦已经过去了。” “不,噩梦一直都在,”晁灵云抬起头,凝视着李怡的双眼,哀伤道,“你看朝堂至今元气未复,还有大明宫里,圣上要废太子的传言越来越多……我总疑心这袖箭,是个不祥之兆。” “你看看你……谨慎是必要的,但也不必草木皆兵。”李怡低头吻了一下晁灵云的眉心,掂了掂手中略带分量的铁器,“若这袖箭背后真的有鬼,我们不妨来个引蛇出洞。” …… 深夜,待侍儿与李渼睡熟,吴青湘悄悄离开琉璃院,前往宅中下人住的院落。 此时院中一排排厢房门户紧闭,鸦雀无声,吴青湘凭记忆找到婢女阿青生前住的厢房,轻轻拔开了门栓,闪入房中。 如今阿青已被收殓下葬,与她同屋的婢女早在出事第一天就搬去了别处,房中空空荡荡,阿青的遗物全被收拾出来,打成了一个包裹放在榻上,只等明日她的家人上门,将遗物领回。 虽说自己在了结那丫头之后,曾经好几次潜入这里,却一直没能找到那要命的东西。今日得知她的遗物已被收拾整齐,准备交给家人领回后,吴青湘便决定再来这里翻找一次,碰碰运气。 她打开包裹,翻开衣物和零碎,竟意外发现了一套被布巾扎起的观音像和香炉。 吴青湘微微一愣,扭头瞥了一眼墙上空荡荡的神龛,有点失神。 谁能想到这间房中供奉的观音像,竟是那丫头的私物? 她不再迟疑,将手中的观音像掉转过来,用指甲抠了抠泥封的底座,借着漏进屋中的几丝月光,她看见被抠掉泥封的底座上露出了一丝缝隙。 紧抿的唇角冷冷一笑,吴青湘用力揭开底座,在看见中空的观音像里塞了一团黄纸后,一颗久悬的心终于得以安放。 她掏出黄纸团,剥掉层层叠叠的黄纸,当冰凉的袖箭沉甸甸地落入掌心,她忍不住握紧那坚硬的兵器,在真实的刺痛中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永别了,萧洪。” 她用手帕裹起袖箭,塞入袖中,仔细将包裹还原,沿原路返回琉璃院,一路步履轻快,双眼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过了今夜,这世上唯一能拿捏她的把柄,将彻底消失。 因为上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这次吴青湘不再试图将袖箭丢弃或藏匿。她早在心中做好了打算,只等清晨坊门一开,便独自出门,前往东市,寻了一家铁匠铺子。 鲜少有妇人会在清晨光顾,铺中的铁匠有点奇怪,边打铁边问:“娘子要买什么?” 吴青湘没理会他,只从袖中掏出个手帕包,当啷一声丢在铁砧上:“你将这个,给我融了。” 铁匠瞄了她一眼,操着铁钳抖开手帕,嗤笑了一声:“这么小的玩意儿,可打不出什么东西。” “打一副马掌,够不够?”吴青湘淡淡说完,往桌上放了一吊钱。 铁匠对着那串铜钱,笑容满面:“够,足够了。” 吴青湘斜睨他一眼,依旧面若冰霜,一直看着袖箭被铁钳夹起,丢进熔炉,化作通红的铁水,注入一块马掌的模具里,她的脸上才渐渐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就对了,这可恨的东西就该被千踩万踏,磨灭在石屑尘泥里,才能消解她心中无尽的怨气。 “这马掌我就不带走了,你自己留着卖吧。”吴青湘拂了拂沾了煤灰的袖子,转身走出铁匠铺。 此时旭日东升,秋日阳光如闪亮的金子,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偏偏在心情最松懈的一刻,迎面撞上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让她刹住脚步,双目圆睁。 “殿下?” 极度震惊之下,慢了一拍的头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全身的血液几乎被彻骨的寒意冻结。 自己牺牲掉一切,守护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啊…… 巨大的悲哀让她欲哭无泪,只能麻木地凝视着李怡,看着他那双颜色浅淡的眸子里,闪动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吴青湘,你似乎瞒了我许多事。”
第197章 死而复生的郑中丞 往昔备受冷落的琉璃院,今日破天荒的迎来了光王。 侍儿搂着瘦小的李渼,无所适从地站在院中,看着光王与吴娘子在冰冷严肃的气氛中走进室内,掩上房门,一颗心七上八下,惶惶不安。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望着同样是一脸冷肃,默默守在院中的王宗实,紧张地问:“王大人,光王和我们娘子的脸色都好吓人,这是怎么了?” “不该问的别问。”王宗实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被她圈在怀里的李渼身上,“走吧,别在这儿杵着了,好生照看小郎君。” “说吧,你与萧洪到底是什么关系?” 内室中,李怡与吴青湘面对面坐着,相隔的距离却比初识那一天还远,生分得如同两个陌生人。 从东市一路回到琉璃院,到了这会儿,心里的风浪就算再大也能平静些许,吴青湘双眸低垂,嘴角苦涩地一笑:“原来这袖箭,是殿下给我设的套。” 李怡冷冷看着她,沉默如山,只等她继续往下说。 “当初,殿下将袖箭交给我处理,是我一时不慎,让袖箭落入萧洪手中,被他捏住了把柄。”一想起当初受到的胁迫与污辱,吴青湘便满面痛楚,五官微微扭曲,“一步错、步步错,我又何尝愿意滥杀无辜?但比起殿下被暴露,我宁愿自己的手沾满血腥。” “你是说,你当初为了大局,选择独自面对萧洪的胁迫?”李怡审视着吴青湘苍白的脸,对她的说辞充满怀疑,“这种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有必要吗?” “殿下别忘了,萧洪是茶纲役人出身,那时候他对西市茶行的生意早就起了疑心。若非他暗中调查我们,这袖箭也落不到他手里,”吴青湘望着李怡,目光楚楚,努力让自己的口吻显得情真意切,“殿下当时正与五坊小儿交锋,防备阉党还来不及,再添一个国舅做敌人,只怕会力不从心。而我身为女子,更容易让他放下防备,不过是拿些花言巧语稳住他,对我来说又不算难事。” 李怡听了她这番话,冷冷道:“以你的能力,与萧洪周旋的确绰绰有余,如果我没猜错,他的死也是你一手促成的吧?” “不敢欺瞒殿下,当年他结交李训,得罪仇士良,的确是听信了我的教唆。”吴青湘坦然承认,眼中满是恨意,“那婢女阿青曾服侍萧洪,对当年的事略知一二,便拿我当仇人看待,妄图用袖箭要挟我。殿下如果觉得我斩草除根是错,那就算我错吧。” 她孤注一掷地说完,见李怡冷若冰霜的表情似乎有了一丝松动,心中不由生出一点奢望——也许,也许这一次她依旧能得上天眷顾,将最不堪的秘密继续隐瞒下去。 就在吴青湘暗暗祈祷时,一道她最不愿意听见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若阿青真的恨你入骨,为何她还要每天偷点心给二郎吃呢?”晁灵云推门而入,无视吴青湘瞬间失色的脸,走到李怡面前,“十三郎,会滴血认亲的郎中我已经请来了,现在就等你过去了。” “晁灵云!” 一声嘶喊瞬间爆发,震得人双耳欲聋,若非亲耳所闻,绝不会相信这是云淡风轻的吴青湘会发出的声音。 吴青湘目眦欲裂,用这世上最怨毒的目光瞪着晁灵云,眼里满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仇恨。 李怡看着彻底乱了阵脚、撕破伪装的吴青湘,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她,只能毫不留情地起身,与晁灵云并肩向门外走。 吴青湘跪坐在地上,整个人仿佛落入黑暗无底的深渊,望着这两人即将融入阳光盛放处的背影,嘶哑的嗓子突然发声,如一缕垂死的幽魂:“你们非要做的那么绝?是不是不夺走我最后一点颜面,不罢休?” 这是她于绝望中最后的挣扎,然而并没有人理会,最后门扉缓缓合拢,只剩下黑暗吞噬了她。 晁灵云挽着李怡的胳膊,陪着他默默走出琉璃院,才开口:“那什么滴血认亲的郎中,是我诈她的。”她顿了顿,又道,“你若是觉得有必要,也可以去请……” 李怡脚步一顿,侧头看她:“我以为,你会很在意二郎是不是我的血脉。” “若是当时,我会很在意。可到了现在,反而有些不忍心了。”晁灵云低着头,眉心微微纠结,“萧洪已死,这么小的孩子能往哪里送?何况我听说,滴血认亲也没那么准……” “好了,不想追究就不追究吧,生恩不如养恩,光王宅还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小孩子。”李怡叹了口气,“现在要命的不是孩子,是我用错了人。不将一切彻查清楚、堵住疏漏,万一行差踏错,整个光王宅都要赔进去。” 晁灵云听了他的话,不由担心起来,回头望了一眼琉璃院,越发挽紧李怡的胳膊:“你打算如何处置吴氏?” “这得看她到底做了什么,又肯说多少实话。”李怡唤来王宗实,吩咐,“你去给二郎另外安排住处,在我发落吴氏之前,就将她幽禁在琉璃院。” “是。” 王宗实领命而去,晁灵云正要跟着李怡回安正院,却接到了侍儿的报信:“娘子,王孺人刚刚登门,正急着要见你呢。” 晁灵云还没说话,李怡就已经横了她一眼:“你的香火兄弟这时候登门,我又要独守空房了。” “别瞎说,”晁灵云红着脸,暗暗拧了他一下,“你还吃她的醋不成?” 偏偏某人早已老脸皮厚:“你学着绣花那会儿,我连针线的醋也吃呢。” 一旁侍儿拼命憋着笑,晁灵云羞得只差钻地缝儿,甩手丢下李怡:“不跟你说了,我去见宝珞。”说罢含羞疾走,随侍儿前去会客。 须臾到了静志堂,她前脚才跨过门槛,耳边就响起一道炸雷似的喊声:“灵云,出大事了!” 晁灵云被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给喊糊涂了,等回过神,人已经被宝珞拉到了中庭:“你先别急,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宝珞这才想起自己没把话说清楚,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热汗,颤声道:“郑中丞,她还活着!” “你说什么!”晁灵云睁大双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脸上的惊愕转变成巨大的惊喜,“郑中丞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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