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难当前,我没有心思再恨你、怨你。”晁灵云仰起脸来望着李怡,素面上斜红一抹,晕着湿漉漉的泪光,媚中带邪,更有无邪。 李怡看着这样的她,一颗心柔如弱水,难承一叶:“灵云……” 晁灵云捧着李怡受伤的手,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上去,滚动的泪珠混进他血水未凝的伤口,是缠绵入骨。 她闭上双眼,感受着李怡发颤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肌肤,认命地轻叹了一声,喃喃道:“人生如蜉蝣,朝生而暮死。今时今日,我才真正看明白,我心里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话音未落,她已落入李怡紧拥的怀抱。 这一次她终于不再抗拒,温柔地卸下所有心防,额头抵着李怡心跳若狂的胸膛,含泪而笑:“十三郎,从今而后,我们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
第三卷
第193章 安王的垂青 开成三年秋,九月初九,大明宫重重殿翼沐浴着金色骄阳,好似无数只振翅欲飞的火凤凰。 为了三宫太后能够过好重阳节,被关了两日禁闭的太子在前一晚回到东宫少阳院,暂时躲过了被罢黜的厄运。 至于受太子牵连的数十名东宫宦官及宫女,或流放、或诛杀,没有给这个沐德称觞的佳节带来一丝阴霾。 这日晁灵云按品大妆,携着一双儿女,跟随李怡入宫庆贺。 重阳节大宴今年照旧设在麟德殿,在一派歌舞升平、鲜花着锦的深处,高高端坐着面色沉郁的天子,而承欢膝下的太子脸色格外苍白,让满殿的宗室内眷只能捏着把冷汗,强颜欢笑。 今日距离十六王宅遇袭那一夜,已过去三年。 这三年间发生了许多事。 对晁灵云来说,最令她失望的改变,莫过于此刻坐在麟德殿最高处的那个阴郁、沉默、颓唐的男人。 三年前那场失败的宫变,彻底摧折了这个宛如神祗的男人。在阉党的淫威下,他开始不问政事,沉沦在宴饮的浮欢醉梦里。 三年来每逢节庆入宫,她看着他一次比一次消沉,变得百病缠身、喜怒无常。 他已经忘了当年给她的承诺了吧? 晁灵云的目光穿过舞筵上那一片春风拂柳般的腰肢,望向龙椅上沉默的天子,好一阵惆怅。 “灵云,灵云。” 斜刺里忽然伸来一只手,拉回了晁灵云怅惘的神思。 “嗯?”她偏过头,恍了一下神,才看清楚来到自己身边的人。 一身翟衣的宝珞正望着她,金钗宝钿、明眸绛唇,如一朵春雨烟云中最浓艳的花。 若说这三年间最值得晁灵云欣慰的,便是宝珞禁不住李瀍软磨硬泡,终于被他纳入颍王宅中,从此可以与自己常来常往。 身为乐伎固然可以对酒当歌、自由自在,却免不了年老色衰、曲终人散的那一天。 如今教坊里的红人已经换了一拨,元真娘子和云容娘子只任教习,宫中的大宴乐舞都由更年轻的弟子担纲。 师父一退,宝珞越发没了斗志,加上李瀍又缠得紧,她到底还是点了头,嫁进颍王宅做了李瀍的孺人。 李瀍遂了多年心愿,如骊龙得珠,天天宝贝得恨不得将她含在嘴里。偌大一个颍王宅,其他内眷全成了鱼眼珠子,唯独一个宝珞,被滋润得玉韵风致,光彩照人。 宝珞凑到晁灵云身边,将一颗深紫色的挂霜葡萄塞进她嘴里,懒洋洋地问:“你看什么呢?那么出神。” 晁灵云淡淡一笑,含糊地敷衍:“当然是看舞啊。” 宝珞不屑地撇了撇嘴:“翠翘的圣寿乐,有什么好看的?当年我们在教坊时,哪轮得到她出风头?瞧她刚刚还踩错了拍子,急得我啊,恨不得替她上去。” “你这是才嫁了颍王,心还在舞筵上。”晁灵云取笑完宝珞,心里到底还是浮起一层茶沫般细微的感慨,“……不像我,这么些年下来,早没有那份心思了。” 二人说话间,翠翘一曲舞罢,已领着一群弟子拜过君王,向内眷这边走来。 晁灵云习惯性地拿起赏赐,往翠翘弟子捧着的托盘中一丢。宝珞瞧着她,有样学样,也往托盘里丢了赏钱,心里觉得新鲜,嘴上忍不住快了一句:“嘿,风水轮流转,如今也换我给人赏钱了……” 这句话音量不大,却偏偏被正举杯侑酒的翠翘听见。 翠翘瞬间满脸涨红,正天花乱坠的舌头也打了结,却碍于身份发作不得,只能瞪起一双眼睛,怒视着宝珞。 宝珞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回来。 待到翠翘走远,宝珞挨着晁灵云,悻悻道:“她一定觉得我小人得志了。” “你啊,明明没那份心,偏要多一句嘴,”晁灵云数落了她一句,悄声道,“她如今的心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这次太子因为荒废课业,受了那么大的罚,恐怕以后都会收心,不敢与教坊中人走得太近了。”宝珞悄声道,“翠翘也是押错宝了。太子可不是一般的公子王孙,可以随意和乐伎厮混享乐,圣上降罪是迟早的事,这次没牵连到她,已是万幸。”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也得她自己醒悟才行。”晁灵云叹了口气,这时温儿和瑶儿恰好跑了过来,也不知吃了什么,四只油汪汪的小手围着晁灵云要抱抱,害她好一阵手忙脚乱,只得将闲话撂下。 另一厢翠翘出了麟德殿,叫来管赏钱的弟子,咬牙切齿道:“去,把刚刚晁孺人和王孺人赏的东西给我捡出来,丢到井里去!我就是穷死也不领她们的赏!” “是。”弟子低头应了,忙不迭去照办。 翠翘仍不解气,兀自愤愤道:“她二人攀了高枝,便摆出那样一副嘴脸来羞辱我,哼,往后路还长着呢,也别得意的太早……” 语毕,想到自己这些年在太子面前奉承,被他一口一个“鸡血娘子”地叫着,含羞忍耻、做小伏低,就指望能有出头的一天,却险些被天子问罪,丢了脑袋,就不禁一阵悲从中来。 翠翘鼻子一酸,背着弟子们悄悄抹去眼泪,正要继续向前走,迎面却撞上安王李溶一行人,她连忙避让到一旁,领着众弟子向安王行礼。 原本不过是例行公事的一个交汇,安王李溶却意外地停下脚步,含笑望着翠翘,开了口:“这不是翠翘娘子吗?” “殿下记得奴婢?”翠翘双眼一亮,顿时觉得受宠若惊。 “娘子舞姿超群、风华绝世,本王怎会不记得?”安王打量着翠翘,忽然凑近了一步,柔声问,“娘子刚刚哭过?” “没,没有……”翠翘不假思索地否认,心脏却在下一瞬炸裂般狂跳,隐隐意识到自己一直苦等的机会已悄然而至,“殿下……奴婢谢殿下关心……” 安王微微眯起双眼,慢条斯理地笑了,向翠翘缓缓伸出一只手:“走,陪本王去散散心。”
第194章 夜半密信 这一晚重阳宴散时,已是更深露重,漫天星辉。 光王的车驾走夹城回到十六王宅,当马车停在宅门前,温儿与瑶儿早已伏在晁灵云膝上,睡得极为香甜。 晁灵云不愿假手于奴婢,与李怡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下了马车,在夜色中并肩走回安正院。 驾车的仆从一抖缰绳,轻轻吆喝一声,驾着马车离开。一直紧跟其后的另一辆马车这才缓缓停到宅门前,车帘一动,从车内跳下一名侍儿。 侍儿放好杌凳,扭身向车内道:“娘子,可以下车了。” 车内不闻应答,唯有车帘如波纹一晃,便见吴青湘弯着腰出了车厢,面无表情地下了车。 侍儿伺候吴青湘进了宅门,才又爬进车厢,从车里抱下小郎君李渼。 八月过后,秋凉已是一夜重过一夜,渗入蒙昧不明的月色,照得人心头生寒。 吴青湘一路走回自己的琉璃院,柔软的鞋底踩过阴暗潮湿的寒苔,不闻一丝声响。 今夜院中又是死寂一片,仿佛秋虫都对这个面如覆霜的女子生出畏怯。吴青湘独自走在前头,也不要人提灯引路,径自脱履登堂,却在跨过门槛的一瞬间,穿着薄罗袜的脚底踩中了一物。 她低头查看,发现一封雪白的信笺落在地上,衬着青色的地毯,在幽暗的夜色里显得那样诡谲。 她弯腰拾起信笺,侍儿好奇,在一旁探头探脑地问:“娘子,这是什么?” “休要多问。”吴青湘将信笺拢入袖中,冷冷道,“有这闲工夫,先去安置孩子。” “是。”侍儿缩了缩脖子,赶紧抱着李渼去了卧房。 吴青湘独自走到桌案边,点亮灯火,却在展开信笺的一瞬间,素来冷静的脸上彻底失去了从容。 只见雪白的素纸上画着一枚袖箭,用笔稚嫩、画功拙劣,然而袖箭尾柄上那个小小的“罗”字,却勾起她心底最阴郁的回忆。 吴青湘将笺纸飞快揉成一团,攥在掌心里沉默了许久,才从牙缝里轻轻挤出一句:“阴魂不散……” 萧洪,一个早就被驱逐出京、死在流放路上的罪人,随着这封信笺将秘密捅破,再次回到了她的生命里。 一瞬间危机感如磐石万钧,压得吴青湘几乎喘不过气。 到底是何人送来这封信,这人是如何进了光王宅,又知道她多少事? 己在明、敌在暗。当务之急,还是先查清楚这封信的来龙去脉,才好有个应对。 理清了思绪,吴青湘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在灯下重新展开笺纸,反复查看。 这封信上只画了一枚袖箭,箭上的“罗”字歪歪扭扭,丑得像蚯蚓,也许写信的人压根就不识字。这样一个目不识丁的人,用的笺纸为何却细腻洁白,品位不俗? 再者光王宅虽不是禁卫森严,也非任人进出之地,谁能冒险潜进宅中,将信准确无误地投入琉璃院?或许这笺纸,就是窃自光王宅中,而这个人,也很可能就在光王宅里。 吴青湘想通这节,冷冷一笑,将笺纸放到灯上点燃了,丢进唾盂——如果这人知道自己的底细,为何不直接发难,却鬼鬼祟祟弄了这么一封信出来,拐着弯地提醒她过去的事? 是投鼠忌器,怕他的孩子遭了殃吗? 吴青湘的眼眸在灯下微微闪了一闪,低头吹熄灯火,自去安歇不提。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吴青湘破天荒地去了李渼屋中,漫不经心地坐在榻上,看侍儿喂他用朝食。 侍儿手持粥碗,握着汤勺,追着李渼满屋子跑,又见旁观的吴青湘面色冰冷,不由紧张地解释:“小郎君这两天有点挑嘴,吃饭不香,往常不这样的,兴许是在宫宴上吃刁了嘴……” “他才进过几次宫,就能吃刁了嘴?按说秋后天气转凉,胃口也应该见长。”吴青湘打量着孩子,问侍儿,“是不是你给他吃多了糕点细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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