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听了李昂的话,不再畏首畏尾,直言痛陈:“陛下当初为了顾全大局,牺牲我等,换得边境安定。然而对我等来说,却是从弃暗投明的大义之举,变成了被人唾弃的私逃叛军。维州城是边境要塞,被吐蕃人称作‘无忧城’,西川节度使李公收复维州之后,定下反攻吐蕃的良策,牛宰相却因为与他有嫌隙,在朝堂上百般阻挠,迫使陛下改变了主意。此人因一己之私,弃国家大义于不顾,让有心投诚的人从此失去勇气,让敌人的气焰更加嚣张,分明是一个危害国家的佞臣……” “休得妄言,”李昂打断晁灵云,正色道,“牛宰相乃是朝廷重臣,素有威望,岂容你如此非议?” “牛宰相不是佞臣吗?”晁灵云冷冷一笑,索性豁出去挑明,“就拿奴婢来说,奴婢承蒙陛下垂青,但尚有几分自知之明,心知以奴婢的资质,不可能令陛下恋恋不忘。那么陛下难道就没仔细想过,奴婢为何能在进宫的第二天,就前往浴堂殿承恩?” 李昂第一次被人当面质问宫闱之事,难免有些局促,狐疑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其中的学问奴婢也不清楚,但陛下可以问问宫中彤史。” 此言一出,李昂心中顿时有了数,不禁有点懊恼——安排侍寝嫔妃的彤史在他眼里,就和每日传膳的尚食差不多,谁会关心尚食每日拟什么菜单呢? “朕明白了。”李昂避开这个话题,问晁灵云,“照你的意思,你能够那么快就有机会接近朕,是牛宰相授意彤史故意做的安排?所以这紫笋贡茶,也是牛宰相赏给你的?” 晁灵云望向桌案上的茶饼,一瞬间许多不该再想起的回忆又涌入脑海,让她心中又酸又痛,举棋不定。 早在一开始设局时,李怡就打算将一切都推给牛僧孺了吧?他若知道自己有充分的证据,能够和牛僧孺撇清关系,当初就未必敢让赵缜送她茶饼。 这是他用来金蝉脱壳的一步棋,也可能背后有更多的阴谋,只等着她对外揭发他,这不仁不义的家伙。 晁灵云在心中咒骂了一句,却莫名的,又不再那么恨他——也许是因为若没有他,自己恐怕还得等很久很久,才能从天子口中得到失望的答案,那样头领和同伴们在九泉之下,又要离她更远了。 自己反正已是伸冤无望,又何必再生枝节,让李怡和圣上叔侄相残?他死了,难道她就能觉得开心?不如就让他觉得自己算无遗策、大获全胜了吧。 晁灵云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却死活不肯正视心头最大的执念——那份痴心已经害死了她自己,她不想等自己到了黄泉,还要做一个傻乎乎的鬼。 一了百了吧。她无力地闭上眼,顺着李昂的推测回答:“为了能够早日伸冤,奴婢不过是假意趋奉牛宰相,想方设法接近陛下而已。然而到底是为虎作伥,铸成了大错,奴婢伏请陛下慈悲为怀,赏奴婢一个痛快。” 李昂望着晁灵云陷入沉思,暗自将前因后果梳理了一遍,心中便有了答案——自己一直有心扶植一股势力,以破除朝中朋党,牛宰相又岂会不知?在通过晁氏得知国舅现身的消息后,他深恐自己的党羽势力受到威胁,故命晁氏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欲借太后之手除去国舅,却没想到晁氏是曲意奉承,另有她自己的目的。 就在李昂沉吟间,王福荃已悄然进殿:“陛下,蕃书译语已在殿外听候。” “宣。” 须臾,一名官员低着头进殿,在山呼万岁后,李昂命王福荃将弯刀递给他,令他翻译刀上铭文。那蕃书译语当场翻译了弯刀上的吐蕃文,证实晁灵云所说不虞。 等蕃书译语告退后,李昂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晁灵云,思考着该如何发落她,许久之后,终于开口:“晁氏,你参与谋害国舅,原本罪无可恕,可你又是维州副使悉怛谋仅存的部下,朕若就此断送你的性命,不但愧对已逝的维州将士,更愧对朕心中为万世开太平的志向。维州之事,是朕心头隐痛,朕就在今日立誓,有生之年定当收复失地,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让维州枉死将士沉冤得雪,以竟英魂遗志。朕今日便留你一命,让你替朕做这个见证。” 晁灵云一直认定李昂是圣明天子,然而这个答案依然在她意料之外。她激动得热泪盈眶,满腔欣喜无以言表,唯有跪拜在地,叩首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058章 补我晁氏 李昂见晁灵云面露笑意,正色提醒:“先别急着高兴,今次虽免你死罪,总要略施惩戒,以儆效尤。朕就记你一个搬弄是非、乱嚼口舌之过,革去你在教坊司中的名籍,即日离宫,永不叙用。” 晁灵云刚捡回一条命,正暗自庆幸,听见李昂如此决定,顿时心中一紧:“奴婢不能再回左教坊了吗?” “你闯下祸事,朕虽网开一面,对外总要有个交代。” “奴婢明白了……谢陛下洪恩。”晁灵云再次叩首谢恩,却心乱如麻——自己被逐出教坊,就意味着今后要与师父和师姊分开了。虽然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的心里依旧倍感失落。 李昂命王福荃传来狱卒,将晁灵云送出大殿,才对自己的心腹内侍道:“维州之事,去年你就断定朕会后悔,竟真的被你说中了。” “世上哪有万全之策?还请陛下宽心。”王福荃宽慰了一句,又进言道,“与其后悔,不如亡羊补牢。” 李昂听了王福荃的话,黯然发出一声低叹,将他前往中书省时没听到的话大致说了说。 王福荃被实实在在吓了一跳,咋舌道:“这一次牛宰相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他怕朕扶植国舅,威胁到他的势力,于是伺机借刀杀人,朕倒也能想通。可他连朕宫闱里的事也想插手,这又是何道理!”此刻对着自己的心腹,李昂再也按捺不住,终于皱着眉抱怨。 “陛下迟迟不立太子,难免会招来一些‘有心人’。”王福荃意有所指,再一次规劝李昂,“眼看鲁王已渐渐长成,陛下也该尽快做决定了。” “朕心中亦有此意。”李昂点点头,再度感慨,“朝中朋党的气焰,总是此消彼长,实在令朕无可奈何……也许是时候将李尚书从成都调回,入朝与牛宰相抗衡了。” 王福荃听李昂有这个想法,十分赞成地附和:“陛下既然这样考虑,不妨召翰林学士共商此事。” 就在二人说话时,一名内侍入殿禀报:“启禀陛下,光王求见。” 李昂立刻与王福荃对视了一眼,低声道:“朕猜光王是为晁氏而来。” 王福荃也心知肚明地笑了,凑趣道:“老奴十分好奇,光王会为晁氏说话吗?” “朕记得光王与晁氏不睦,若肯出面为她求情,倒算是难得的情种了。”李昂很有些意外,问王福荃,“你猜光王会说什么?” “比起猜光王会说什么,老奴更想猜光王能说几句呢。” “放肆!”李昂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被逗笑了,“快请光王进殿。” 须臾,李怡徐步入殿,在与李昂叙礼之后,竟闷闷不乐地坐下发呆,又做了个闷葫芦似的哑巴王。 李昂莞尔一笑,主动问:“不知光叔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被李昂问起,李怡这才开了金口:“为乐伎晁氏。” 说话时他双目注视着李昂,见他神色如常,便知道晁灵云还没有供出自己,这让他既觉得欣慰,又深深焦心。 “光叔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这次晁氏出了事,光叔又是从何而知?”李昂问。 “颍王说的。”李怡回答。为了不让外人觉得蹊跷,他硬是忍到李瀍从宫中打探回来,等他不怀好意地将消息透露给自己,才装出一副幡然悔悟的狂态,为了救回心上人火速赶往皇宫。 即便如此,在这个节骨眼上入宫,对他而言依旧是一场冒险的赌博。 “颍王?”李昂挑起眉毛,狐疑地问,“五郎成日忙着秋狝,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晁氏的师姊,与颍王交好。”李怡言简意赅地解释。 “原来如此。”李昂瞬间明白过来,按照时间顺序推算了一下,算出李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赦免了晁灵云,便笑着试探,“光叔难道是想为晁氏求情?” 李怡连忙点点头。 “朕记得光叔早就已经和她闹翻,为何今日还要替她求情?”李昂意味深长地追问。 李怡摸摸心口,低声道:“这里,还是放不下。” “真没想到,光叔也是个多情种子。”李昂失笑,打量着李怡,脸色一沉,“颍王打听到的消息,未必准确。光叔来朕这里求情,可知那晁氏犯下的究竟是什么罪?” 李怡凝视着李昂,一颗心像悬在沸腾的滚油上方,偏偏却一丝怯意都不能泄露,低声道:“愿闻其详。” 李昂便将来龙去脉大致解释了一遍,却故意隐去晁灵云的身世,想逗逗自己难得动情的光叔。 李怡听罢,知道自己这次已全然洗脱,却感觉不到一丝成功的喜悦。 关于他,晁灵云真的没有吐露一个字,他不敢细想她是在何种心情下依然选择包庇自己,只能按捺住方寸大乱的心,继续演戏。 他故意沉默了片刻,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开口:“郭旼犯事,晁氏何辜?” 李昂微微吃了一惊,想不到李怡竟如此护短:“光叔此话何意?” “是郭旼谋害国舅。”李怡盯着李昂,又不依不饶地添了一句,“还有太皇太后。” 李怡一针见血的回答,让李昂瞬间沉默下来。 不愿意坐视自己扶植外家势力的人,又岂止是朝中朋党。李昂轻轻叹了口气,为难道:“向太皇太后问罪,到底有违孝道。” 李怡淡淡瞥了李昂一眼,低下头不再开口。 李昂从他那一个眼神里就读出了种种怨怼,回想光王母子多年来的境遇,心下愧疚又无可奈何,只能拿好话柔声安慰:“朕知道光叔对太皇太后心怀怨愤,但那些多半已是陈年旧事,光叔既然虔诚事佛,总该放下心结才是。” 说到此处,李昂忽然想起了紫笋贡茶的事,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惭色:“这些年,朕也亏欠了光叔不少……如果可以,朕也想弥补。” 李怡立刻话锋一转,老实不客气道:“补我晁氏。” 李昂全然没想到李怡会如此直接,忍不住笑出声来:“光叔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叫朕吃惊。”
第059章 教坊除名 李怡面沉如水,一声不吭。 就这样李昂也能领会他的意思,看着自己一表人才的叔叔,笑着感慨:“也罢,光叔既有此意,朕焉敢不从?眼看朕只比光叔虚长一岁,鲁王都已经快到总角之年,光叔至今尚无一儿半女,也该加一把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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