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起身走到火炉边取酒,李怡发红的双眼始终紧盯着她的背影,生怕她突然头也不回地离去,从此再不肯相见。 幸好晁灵云并没有这个打算,她在李怡快要按捺不住胡思乱想前,终于拎起酒壶往回走,直到将沉甸甸的酒壶放在桌案上,重新在他身旁坐下。 “殿下,奴婢再敬你一……”晁灵云话未说完,忽然转身掩住嘴,开始撕心裂肺地猛咳。 李怡被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替她拍背顺气,慌张地问:“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才喝了那么点就受不住,看来病好了也还是不中用啊……晁灵云咳得满脸通红、眼冒金星,连额角的青筋都在突突直跳,竟然还有空自怜。 她好半天才顺过气来,推开李怡的手,却还是觉得头晕目眩,索性伸手拆散沉重的发髻,将假髻和首饰摘下来放在一边。 待到头顶一轻,晁灵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又伸手去摸酒壶:“我没事了,继续喝……” “别再喝了。”李怡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更怕晁灵云喝出事来,连忙按住她的手阻止。 “不喝?那多扫兴……”晁灵云一头青丝顺着双肩滑落,抬眼望着李怡,刚咳出来的泪花还留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显得分外楚楚可怜,“殿下,还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吗?你说若有机会,一定与我开怀畅饮,大醉一场。殿下现在若是反悔,你我今夜就到此结束。”
第063章 霜夜送客 夤夜,整个长安城蛰伏在一片深远的寒气里,除了被灯火光热笼罩的地方,或是尚能蹦跶的活物,天地万物都覆着一层薄薄的银霜。 绛真宅第的一间偏厅里,绛真与贴身侍儿、王宗实正围炉共坐,一同捞着釜中的花椒兔肉,吃得满头冒汗。 张大郎从后厨又端出一盆来给他们添上,热情地招呼:“多吃点啊,灶上还有得是。” 鲜滑弹牙的兔肉带着花椒的香麻劲爽,连汤带水塞满了冬月里受寒的肠胃,王宗实身为饕客,吃得从头发丝暖到脚脖子,吸吸鼻子,浑身通泰:“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侍儿一边啃着兔头,一边吸着手指上的汤水,睁大眼睛问:“大人之前过得不好吗?” 王宗实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痛心疾首地表示:“就我这样的,能好吗?这辈子也就指望吃点好的了。” 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绛真正慰劳着张大郎,不但替他斟上一杯滚烫的烧春酒,还亲手递到他嘴边喂他喝。至于那张大郎就更不消说了,受用得两只眼睛都迷离起来,仿佛他此刻喝的不是人间的酒水,而是能让人坐地成仙的琼浆。 王宗实看着这两人你侬我侬、蜜里调油的亲热样儿,心头不禁一阵发酸,满腹牢骚:唉,自家大王论起来也是样样都不差,怎么那红鸾星就跟铁板里的钉子似的,硬是一丝都不动呢?如今那客堂里也不知道是何等光景,自己还在这里吃香喝辣,是不是好歹应该过去看一看? 一边这样想着,王宗实又一边从釜中挟出了一块兔腿来,心安理得地大嚼——算了,这事说到底还是要看那两个人之间的缘分,他一个净了身的内侍跟着掺和什么? 一转眼,夜阑将尽,偏厅里残烛微明,光线在不觉间暗下来。绛真与张大郎已不知厮混到了何处,厅中只剩下蜷在炉火边打盹的侍儿,以及酒足饭饱、昏昏欲睡的王宗实。 就在他眯着眼睛,像鸡啄米一样不停点头之际,厚厚的门帘忽然被人掀开,一股冷风猛然窜进来,冻得王宗实瞬间打了个激灵,睁大了两只眼睛。 只见晁灵云满头青丝委地,人被蓬松的白狐裘裹着,一身银素地站在他面前,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妆容艳丽,却满脸冷漠:“光王醉得太深,劳烦大人辛苦一趟,将光王扶上车吧。” 王宗实连忙站起来,赔笑道:“是,是,光王从不贪杯,果然还是晁娘子与众不同,一向都让光王另眼相看。” 晁灵云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淡淡道:“光王待奴婢,一向与众不同。” 王宗实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假装没听懂,试探着问:“外面天寒地冻的,光王又醉倒了……娘子这里不方便留宿吗?” “光王刚刚才在客堂里答应过,不会再让奴婢为难,转眼大人就替光王反悔,这不大好吧?” 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完全没有改善啊……王宗实心里打了个突,慌忙辩解:“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光王喝醉了又受寒,身体恐有闪失。” 晁灵云不为所动,漠然道:“大人放心,奴婢为光王备了油壁车,车里还放了香球、暖炉,十分暖和。眼看着宵禁就要结束,光王也该回了。” 王宗实无可奈何,只得跟着晁灵云去客堂。 半道上,他望着已经今非昔比的晁灵云,想到她刚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怎么也想不通如果光王已经向她道明事情原委,这两人为何还是没能解开误会。 他百思不得其解,实在忍不住,决定违背一名内侍应有的本分,向晁灵云打听:“刚刚光王与娘子独处了那么长时间,就没有说什么吗?” 晁灵云明白他的意思,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能说的光王应该都说了,但你们想改变什么呢?” 王宗实哑口无言,眼看晁灵云已经走到客堂门口,掀开了厚重的门帘,他跟着一同进入客堂,就看见李怡正埋头伏在桌案上,纹丝不动。 这是醉得有多深?上一次醉成这样,也是为了晁娘子。王宗实无奈地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子,走上前,扶起李怡:“殿下,醒醒,该回了。” 李怡双眼紧闭,没给王宗实任何回应。 唉,有本事喝成这样,倒是有本事喝出点成效来啊。 王宗实郁闷地腹诽,只得用自己瘦弱的小肩膀扛起酩酊大醉、人事不知的李怡,将他送上油壁车去。 李怡远比王宗实身量高,王宗实平日也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此刻只觉得背上的李怡沉得像座山,两条腿直打摆子。幸亏有晁灵云搭了把手,一路帮扶,他才不至于太过狼狈,在滑溜溜的霜地上将自己连同李怡一起摔个狗啃泥。 大概就是他这份凄惨,让晁灵云动了恻隐之心,待到王宗实哼哧哼哧地将李怡塞进车厢,她终于大发慈悲,开口道:“我也上车,送光王一程。” “那就再好不过了,多谢娘子!”王宗实喜出望外,连忙冒着严寒坐到车夫身旁去,暗暗祈祷那对怨偶能在车厢里发生点什么。 晁灵云登上油壁车,在昏暗的车厢里抱起李怡,让他尽量舒服地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随着几声马嘶,马蹄在覆着银霜的青石砖上踏出一片黑色的蹄印,马车开始缓缓前行,车轮碾过清晨的寒霜,发出阵阵规律的吱呀声。 在车厢摇摇晃晃的节奏里,晁灵云低头凝视着李怡沉睡中的脸,喃喃自语:“我无情吗?在那么圣明的天子面前,我都没说出你来呢,你才是坏蛋……” 哪怕再仁慈的天子喉下也有逆鳞,就是因为知道漳王的现状,她根本不忍心让他落入那样的境地。 摇晃的车厢并不严丝合缝,偶尔仍会窜进来几丝寒风,晁灵云抱紧李怡,尽量用自己的白狐裘暖着他。一时幽暗狭小的空间里,气氛竟显出几分亲昵与温馨,她不禁回想起两人喝到后半夜时,他断断续续告诉自己的故事——那从小担惊受怕的孩子,饱受折磨的母亲,还有嫁到千里之外的公主…… 原来有那么多的苦衷,才将他变成了现在的哑巴王。晁灵云伸出一只手,用温热的手指,轻轻抚摸过李怡冰凉的脸颊,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是要成大事的人,前路艰险,我就不奉陪了。”
第064章 不速之客 刚说完这句话,她的眼底便蓦然一热,李怡沉睡的侧脸隔着一层薄薄的泪花,变得朦胧而遥远。 我晁灵云昔日蹈锋饮血,从来不识一个“怕”字,若始终得你真心相待,生死又有何惧?我只恨你当初……为什么要那样设计我呢? 晁灵云含着眼泪,默默在心中说完,忽然觉得眼前白光一闪,遮挡寒风的车帘已被人从外掀开。 原来正当她搂着李怡,沉浸在心事里时,马车已在不知不觉间抵达了光王宅。晁灵云眯起眼睛,定睛向车外望去,便恰好看见了吴青湘比寒霜还要冰冷的一张脸。 车里车外两名女子各怀心思,默默对视,直到王宗实抱着李怡的斗篷走过来,才打破了僵局。 王宗实将斗篷交给吴青湘,又踮起脚将半个身子探进车厢里,在晁灵云的帮助下,与她一同将醉醺醺的李怡搬下车。 站在车下的吴青湘帮忙扶住李怡,嗅见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不禁微微皱眉。 “昨夜之事,下不为例。请娘子转告光王,小女门庭寒陋,还请今后再勿登门。”只听车厢里传出晁灵云冷淡的声音,吴青湘抬起头,就看见她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毕竟侍奉光王应是娘子的分内事,小女可不敢代劳。” 语毕,挡着车帘的手一松,晁灵云半掩在青丝下的小脸带着满满的不屑,被厚重的车帘彻底隐藏。 带着被人看穿的愠怒,吴青湘暗暗咬着牙,将斗篷替李怡披上,与王宗实一同扶着李怡进门。 恰在此时,一支鲜衣怒马的队伍从光王宅门前经过,当先一人高声笑道:“哟,听说我的光叔昨夜在外宿妓了?” 王宗实回过头,望着来人点头致意,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颍王殿下真是消息灵通。光王昨夜多喝了几杯,眼下正醉着,请恕小人礼数不周。” “少罗唣了,赶紧进屋吧。小心别冒了风,冻坏我光叔的身子。”李瀍朗声大笑,挥鞭打马,扬长而去。 晁灵云正瘫坐在油壁车里黯然神伤,忽然车帘被人呼啦一声掀开,将她吓了一跳。 她慌忙定睛看去,只见车帘被掀开一角,李瀍的脸正从那缺口里露出来,一脸邪笑地打量她:“果然是你,晁娘子。” 晁灵云没想到会在这时见到李瀍,瞬间绷紧精神,刚在车中跪端正了准备行礼,车帘已经又被呼啦一声放下。 车外再度响起一阵纷乱的马蹄,晁灵云掀开车帘,就看见一支肥马轻裘的猎队绝尘而去。 这什么人哪?晁灵云简直莫名其妙,对着猎队的方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从这一天开始,李怡果然不再登门,晁灵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会从此过上与李怡再无瓜葛的生活。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寒也日渐凛冽,仿佛有一团令人骨战的阴寒邪煞,正从北方悄然来到长安。 纵然路有冻死骨,平康坊中照旧是一派歌舞升平。这一夜,晁灵云打扮得花枝招展,与绛真一同在客堂里应酬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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