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几天,王宗实临时有事在身,又一次让她一个人先去书斋里温故知新。 绛真的吩咐一直被晁灵云记挂在心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机会,她的心瞬间翻腾起来,在方寸之间天人交战。 看看吧……万一看出什么要紧的来,也不见得就要如实地报知颍王。 她的手落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腹中胎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起伏的情绪,轻轻踢了她一下。 晁灵云瞬间浑身一震,无力地依靠在书柜上——这是她与李怡的孩子,李怡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天有不测风云,为了知晓孩子将来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她多少得未雨绸缪,试着去了解真正的李怡。 颤抖的手指打开书柜,晁灵云屏住呼吸,看着柜中满满的卷轴,去寻找看上去最旧的几卷。 《贞观政要》、《开元训诫》、《前代君臣事迹》……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如擂鼓,手脚一阵发软。 其实对于他隐藏在参禅礼佛下的心志,她心里多少都是有数的,只是一旦真正面对,依旧让她心惊肉跳。 与他在一起,许多事就注定是躲不开了吧?晁灵云脸色苍白地将卷轴放回原位,一颗心往低谷里越坠越深,她不怕出生入死,可就怕她经历里的瑕疵,让她不配与他同生共死。 如果李怡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知道她是颍王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他会如何对她…… 怨憎会,爱离别,都是人生至苦。就在晁灵云陷入种种恐惧的想象中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让她毛骨悚然的呼唤:“灵云?” 她脑中一片空白,搭在卷轴上的手本能地一抓,闪电般转过身。 “你慢些!”李怡眼疾手快地将她揽进怀里,才堪堪避免她的肚子撞上柜门,“我吓着你了?” 晁灵云靠在李怡怀里,脸上血色尽失:“算术太枯燥无聊,我就想翻翻书柜……” “我这里也没什么适合解闷的闲书。”李怡的目光落在晁灵云手中的卷轴上,微微一笑,“喜欢读诗吗?” 晁灵云低下头,才发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竟匆匆抓了一卷《白氏长庆集》。 谢天谢地,这诗集简直救了她的命! 晁灵云松了一口气,脸上缓缓浮起一抹笑:“嗯,十三郎也喜欢吗?” “当然喜欢,”李怡将晁灵云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搭在她肩头,伸手与她一同打开卷轴,“真巧,你挑的这卷,也恰好是我最喜欢的一卷。” 装帧精美的卷轴在晁灵云眼前铺展开,李怡熟练地翻到其中一页,双唇贴着晁灵云的耳朵,轻声诱哄:“这一句,你念念?” 晁灵云低头看到他手指的诗句,瞬间面红耳赤,却没有违拗他的意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越念声气越低,直至无声,李怡像是仍然沉浸在她悦耳的嗓音里,搂着她一动不动。 亲口对李怡念出这生死相许的道白,让晁灵云悸动得不敢回头,于是任由他继续搂着,却不知道自己在意乱情迷间,已错过了他深沉而复杂的目光。
第093章 太子册礼 李怡拥住晁灵云,表面上云淡风轻,心情却如磐石般沉重。 他太熟悉她的一颦一笑,怎么可能会忽略她之前一瞬间的慌乱? 她在书柜里找什么?很害怕被自己发现吗?疑云如阴霾般笼住他的心,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舍不得见她惊慌,主动为她铺下台阶。 他从来都知道她另有背景,既然决定要她,又何必现在才猜忌?何况早在平康坊醉酒的那一夜,他就已经将自己袒露在她面前,如果她要出卖他,大可以用更致命的方法。 也许生下孩子就好了。李怡将卷轴交给晁灵云,自己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肚子上,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加重——也许就像王宗实说的,灵云只要生下孩子,儿女心一重,自然就会偏向他这一头,放弃过去的身份。 李怡细细感受她腹中若有似无的胎动,实在是盼着这个孩子。 “方才宫中来了敕使,王宗实正忙得焦头烂额,今日的课就免了吧。”李怡收起卷轴,关上书柜的门,牵着晁灵云的手缓缓往外走,“跟我来,有好东西给你看。” “什么好东西?” “等你回了安正院就知道。”李怡笑着卖关子,“你准保喜欢。” 晁灵云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一时倒也忘了刚刚发生的小风波,跟着李怡回到安正院,一进入客堂,就被挂在眼前的一套青色礼服惊艳到失神。 “这真是……太漂亮了。”她语无伦次地赞叹着,走上前摸摸华丽的衣料,定睛细看。只见礼服的青地锦缎上织着五彩翟纹,以朱色罗縠滚边,配以精美的蔽膝、大带、青色革带、白玉双佩,庄重典雅,尽显高贵。 除了礼服之外,格外吸引晁灵云目光的还有配套的璎珞、手钏、博鬓、钿钗等插戴首饰,样式极尽精巧,皆由黄金打造,还镶嵌着小巧的石榴石和绿松石,光华潋滟,令人爱不释手。 晁灵云大饱眼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惊喜地望着李怡问:“这礼服是给我的?” 李怡点点头,对她解释:“八月七日那天,宫中正式举行册立太子的大典,到时你要与内外命妇一同面见三宫太后与太子生母王德妃。” 皇太子去年十月受封,今年八月才举行册立大典。晁灵云有幸能够入宫同庆,受宠若惊之余,不禁迟疑地问:“十三郎,我有资格去吗?” “傻瓜,”李怡轻轻弹了一下晁灵云的脑门,笑道,“你是正五品的孺人,怎么会没有资格去?” 这不是担心在我前面还有一个大的么……晁灵云心里犯着嘀咕,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李怡眨了眨,故意娇声问:“到时是就我一个人去呢,还是我和吴氏两个人一起去?” 李怡听着她酸溜溜的语气,心中有种被在乎的开心,宠溺地回答:“就你一个人去,可还满意?”其实他有点想告诉她,他与吴氏并不是那种关系,然而一旦解释起来,自己许多更隐秘的事就要被曝露在阳光下。 还是等到她与自己彻底交心的那一天,他再对她坦白,对于自己灰暗的人生来说,她有多么重要和特别。在此之前,自己一心一意对她好也就是了。 李怡见晁灵云的嘴角一直止不住地向上翘,不禁也笑着将她圈在怀里,低声问:“要上身试试吗?瞧瞧合不合身。” “宫里做了那么久才送来,必定是合身的。”晁灵云一边欢喜,一边担忧,“如今我身材臃肿,穿起来一定不够好看……” “谁说的?没有你穿,再美的华服也不过是一堆布。”李怡不以为然地反驳,将手搭上晁灵云的衣带,坏笑着请缨,“礼服繁缛,不劳卿卿费力,我来帮你穿。” 八月七日,天子册命皇太子,同时下制:诸王自今以次出阁,授紧、望州刺史、上佐;十六宅县主,以时出适;进士停试诗赋。 此诏一下,意味着诸多被圈禁在十六王宅,一辈子都出不了长安的亲王们,都可以前往军事地位重要或是富饶的州郡为官,天子李昂想让地方权力回归李唐王室,从而打击藩镇的意图,不言自明。 这道诏令完全可以用“横空出世”来形容,此时不独亲王,就是朝臣也暗自议论纷纷。 “听说这是李相公鼓动圣上下的诏令。” “紧、望州的刺史,岂是说做就能做的?” “这诏令一看就是空中楼阁,当初李宗闵外放之前,就说圣上架空了中书,如今看来,还是李相公更会揣摩圣意,投其所好。” 各种忧虑、冷嘲、嗤笑的声音,像暗涌的潮水,让不安的情绪四散蔓延开来,却传不进天子的耳朵。 与此同时,晁灵云正在后宫之中,与十六王宅的内命妇们一同觐见三宫太后、太子生母王德妃,齐声称贺:“皇太子岐嶷夙着,令月吉日,光践承华,妾等不胜大庆,谨上千万岁寿。” 冗长的典礼让晁灵云渐渐丧失了一切好奇和欣喜,当初令她惊艳不已的礼服和首饰,此刻正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她在心里苦盼,觉得当贵妇简直比做刺客还要累人。 好容易捱到仪式结束,负责引导的宫女走到众人面前,恭敬地开口:“请诸位娘子前往咸泰殿,与三宫太后同享盛宴。” 谢天谢地,就算不能脱掉礼服,有个地方坐坐也好。晁灵云顿时松了一口气,跟着众人一同前往咸泰殿,在席间落座后,却惊喜地发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 她怎么会忘了,让盛宴锦上添花、绚烂夺目的艳色呢?晁灵云出神地望着活跃在舞筵上的伎乐,曾经在教坊司里生活的种种美好回忆,此刻伴随着乐舞纷至沓来。 她痴痴看着,一直都在笑,直到一段刻骨铭心的琵琶声响起,穿着雪白珍珠裙的宝珞吟唱着《朝云引》,缓缓出现在她眼前。
第094章 引蛇出洞的花招 晁灵云目不转睛地望着舞筵,一股酸楚的滋味在胸腔间悄悄泛动。 这事她是早知道的——自从决定不再跳舞,师父苦劝之后就知会了她,她不跳,这舞总要有人传下去。 如今《朝云引》发扬光大,宝珞也跳得极好,她知道自己应该单纯为她高兴,然而见到眼前如巫山仙境般的画面,她心中依然有种掩不住的怅然若失。 “那领舞的娘子,就是颍王的相好……”背后忽然传来窃窃私语,恰好被晁灵云听见,“先前跳这舞的娘子,如今飞上枝头,做了光王的孺人。” “哟,那可真是好造化,比做乐伎强百倍了。” 晁灵云微微蹙起眉,借口更衣走到大殿外透气。八月金秋的凉夜令人神清气爽,她倚着冰凉的玉石雕栏,刚长舒了一口气,就听见一道让她不寒而栗的声音:“好久不见啊,晁娘子。” 晁灵云缓缓转过身,僵硬的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奴婢拜见颍王殿下。” “快快免礼,你如今身子不方便,可别闪着。”李瀍故意往她肚子上扫了两眼,笑着走近,“冷吗?看你在发抖。” “风是有些凉,多谢殿下关心。”晁灵云低下头,只敢盯着李瀍的鞋尖,“殿下来见三宫太后?” “算是吧。”李瀍瞥了一眼大殿,哂笑,“过来一趟能见到你,倒是挺巧,你如今天天躲在光王宅里,你那个姊妹又帮着你一同敷衍我,我是不是长着一张好骗的脸?” “奴婢不敢,实在是奴婢无能,找不到光王的可疑之处,请殿下息怒。” “我成全你们两个,可不是想做牵红线的月老,也不是想知道我那光叔喜欢读谁的诗。”李瀍冷冷扫了她一眼,低声道,“去找出他可疑的地方,这阵子给我盯着他的书斋,他和任何人结交或者有书信往来,统统都要报给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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