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骨眼上冒出来的孩子,无法令他生出一丝喜悦——灵云原本就对他那一次错误心怀芥蒂,现在吴青湘竟有了身孕,自己与她之间的裂痕,只怕今后永远都无法消弭。 这样的自己,有何资格去过问她做了什么? 李怡忽然就有些灰心,觉得焦头烂额,疲于应付眼前这一重复一重的波折。 与此同时,吴青湘正躺在床榻上,冷眼看着太医替自己开药方,寝室内寂静无声,只有侍儿站在床头,偶尔发出一两声低泣。 太医写好药方,刚搁下笔,李怡和王宗实就到了。太医立刻起身行礼,对李怡道:“恭贺殿下又有添嗣之喜,吴娘子目前胎孕稳固,只是气血严重不足,这阵子都应卧床静养。” 李怡望了吴青湘一眼,不悦地看向平日伺候她的侍儿,问:“为何气血不足?” 侍儿两眼通红,抹着眼泪回答:“娘子这阵子郁郁寡欢,天天都说自己没胃口,什么都吃不下,所以才会气血不足。” 李怡闻言默然,片刻后,对太医颔首:“有劳太医。”语毕又吩咐屋中人,“你们先退下,我要与吴氏说话。” 众人立刻行礼告退,掩上房门,只留下李怡与吴青湘单独相处。 李怡走到吴青湘身旁坐下,迎着她脉脉含情的目光,却是一阵沉默,许久之后才艰涩地开口:“这阵子,让你受委屈了。” 吴青湘两眼一热,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哑声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谈不上委屈,殿下无须自责。” “你到底是女子,孕育生养一个孩子,总归是件辛苦的事。”李怡双目低垂,缓缓道,“就算当初你有错,如今错已铸成,大半责任也应落在我身上,你就放宽心境,好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吧。” 他的语气百般无奈,却又有担当、包容,一如当年初相见,明明是满心伤痛、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却愿意对她施与慈悲。 最可悲的是,她误以为自己得到的这份慈悲是独特的,这便成了孽缘的初始。 吴青湘百感交集,倾慕、内疚、羞耻、嫉恨、心虚、自怜,乱纷纷糅杂在一起,全化作止不住的泪水,爬满了脸颊:“殿下,对不起,是我罪大恶极……” 李怡摇摇头,却什么都没说。 他黯淡的神色是因为什么,吴青湘一清二楚:“殿下,我会去跟晁孺人解释,求她原谅。” “不必了,这种事只会越说越乱。”李怡烦躁地打断她,一想到晁灵云,整个人就坐立难安,“你好好保重身体,需要什么就和王宗实说。至于外头的事,你都不要再管了。” “是。”吴青湘柔顺地应声。 李怡听她答应得干脆,不免又想起晁灵云,想自己为了她愁肠百结,也是求她一个“不要再管”却不可得,心中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满心牵挂着晁灵云,于是无意多留,又叮嘱了几句便向吴青湘告辞,忧心忡忡地赶回安正院。 安正院里,晁灵云已屏退向自己报信的乳母,独自对着菱镜挽起满头青丝,梳了一个最简单的抛家髻。 李怡回到寝室时,正看见她往发髻里插上一根白玉簪,两个人的视线在镜中相撞,瞬间已是心知肚明。 对着她冷漠的双眼,他心中寒凉,低声问:“你已经知道了?”
第160章 借刀杀人 听到李怡问话,晁灵云没有回头,依旧借着镜子与他对视,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恭喜啊。” 心中立刻针扎似的刺痛,李怡盯着晁灵云,面色极冷:“你这是真心话?” “不然呢?难道你要我撒泼打滚,然后还像当初那样,听你反复忏悔?”晁灵云总算转过身,目光直接与他相触,咄咄逼人道,“天理昭昭,只要是做了理亏的事,哪怕再小,也没那么容易揭过去,后续只会有无穷无尽的烦恼,这道理你早就应该明白!” 李怡气得手脚发颤,咬着牙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哂笑一声,嘲讽道:“你这些大道理,除了对我说,自己最好也能往心里去。” 晁灵云闻言一怔,茫然睁大双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怡看着她,知道此刻再多说一句,就要覆水难收。 然而真到了伤心处,忍耐竟是如此艰难。 委屈、愤怒、悔恨、无奈,种种情障在心中横冲直撞,就要脱口而出。 业火高炽,五内如焚,他拼尽了自己所有的修持,才没有说出无法收拾的话:“就是你说的,万事皆有因果。我们走到今天,难道全都是我的错?你也好好想想吧。” 语毕,他再也无法忍耐,转身走出寝室。 王宗实此刻正守在门外,见李怡疾步而出,慌忙跟上,一路小跑着随他进了思远斋,才敢小声试探:“殿下,你又和孺人怄气了?” 李怡哗啦一声掀掉桌上的笔墨纸砚,厉声道:“召康承训来!” “是。”王宗实缩着脑袋退出书斋,撒腿就跑。 李怡独自留在思远斋中,低头看着满地狼藉,先前在晁灵云面前压抑的怒火,这一刻终于能够肆意宣泄。 从认识她的最初到现在,他们一步步行差踏错,都是拜何人所赐,如今他已是一清二楚。 “欺人太甚……”只要想到那人是如何操纵灵云做他的傀儡,李怡便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怒火中烧之下,他几乎片刻都等不得,好不容易捱到康承训赶来,他劈头就是一句怒骂:“要用你的时候,连个人影子都不见,我迟早要被你们拖累死!” “哎呀殿下,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康承训猫儿般的眼睛在李怡身上溜了一圈,心里便有了数,笑道,“殿下这是要拿我撒气呢?好嘛,多撒一撒,消了气才能心宽体胖,长命百岁……” “少油嘴滑舌,”李怡叱他一句,冷冷道,“我要除掉李德裕。” “李德裕?此人位高权重,一时间很难撼动,殿下打算怎么做?难道直接刺杀他?”康承训在李怡对面坐下,终于正色道,“且不说他身边侍卫如云,我等羽翼未丰,恐怕不容易啊。” “谁要亲自动手?他能借刀杀人,我当然也可以。”李怡冷笑了一声,与康承训对视,“他弄出细封巫师这么一号人物,在京城里散布谣言,不就是为了扳倒王守澄和郑注?原本两虎相争,我可以作壁上观,可他不该操控利用灵云,不把我这个光王放在眼里!如今就因为他玩弄权术,不但使我们夫妻失和,甚至可能累及我们还没出世的孩子,所以这一次,我不能饶他。” 康承训默默听完李怡的话,点头应道:“我明白了。不过殿下,王守澄和郑注这两个人,不可不除。” “你担心我为虎作伥?”李怡横了康承训一眼,嗤笑道,“敬辞,你何时如此糊涂了?” “毕竟当局者迷,我难免会为殿下担心,”康承训笑道,“既然殿下已经成竹在胸,我随时可以往神策右军那里透点消息。” 李怡点点头,琥珀色的双眼灼灼闪烁:“只要李德裕一除,就等于断了李瀍一臂,等他自顾不暇之时,就是我们施展拳脚之日。”……数日后,王守澄气急败坏地招来郑注,怒道:“我就说那个细封巫师有猫腻吧!李德裕那个老匹夫,竟敢和我作对,我看他是活腻了。” “大人息怒。”郑注温和地劝了一句,脸上依旧笑意不减。 “你怎么总是一副天塌下来都不急的样子,”王守澄心急火燎,抄起手边的金叵罗,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三勒浆,几滴黄褐色的浆水挂在他层层叠叠的肥下巴上,将落不落,“李中敏一个小小的司门员外郎,也敢把那些妖言惑众的谶语写在奏疏上,背后若没李德裕指使,他敢那么做?” “好在圣上英明,将奏疏留中不发,大人也不必太过忧心。” “我怎么能不忧心,”王守澄气喘吁吁,抹了把脑门上的虚汗,烦闷道,“圣上和敬宗皇帝、穆宗皇帝都不一样,倒有几分宪宗皇帝的影子,他只是忌惮我,并不是不想除掉我。不信?你看他会怎么处置那个李中敏,若我不逼他,他一定会姑息此人。” “大人也不能逼得太紧,和小人物一般见识,岂不是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 “你说的也是,”王守澄微微颔首,又盯着郑注道,“对了,那个李仲言,上次我见了,觉得挺好。这人样貌、谈吐、见识都不俗,是圣上会喜欢的那一类人,你准备准备,我要引荐他面圣。” “是,”郑注拱手领命,笑吟吟地说,“我会事先敲打好李仲言,绝不让他辜负大人美意。只是还有一点要请大人示下,这李仲言尚在母丧之中,要等到八月才能除服,提前在此时进宫,恐怕有些不便。” “这有何难?”王守澄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你就让他穿平民的白衣,以山人的身份入宫,为圣上解说《易经》,何人敢说闲话?” “果然还是大人有办法,”郑注笑道,“让李仲言入宫,用《易经》的至理名言打动圣上,区区一个蕃巫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对,解决了这件事,就剩下收拾李德裕了,”王守澄面色阴鸷,冷笑道,“这老匹夫在长安待得也够久了,是时候撵他出去转转了。”
第161章 深宵惊梦 转眼夏去秋来,长安百姓期盼的甘霖仍然没有降临,天气炎热得令人心浮气躁,随时都想发一场无名火。 “烦死了!不绣了!”宝珞恼火地摔下绣花绷子,指着晁灵云的肚子嚷嚷,“你又不一定会生女儿,准备那么多花花草草的小衣服做什么?” 晁灵云抬头看她一眼,只笑笑不说话,低下头继续绣花。 “我的好兄弟,哥哥我说句实话,你可别恼啊,”宝珞从浮着冰的铜盆里捞出一串玛瑙珠似的红葡萄,高高地拎着往嘴里送,“我们俩的手艺,真的都不怎么样,你还是直接去绣娘那里买吧……” “不管手艺好不好,重要的是一份心意。”晁灵云将绷子放远些,端详自己绣到一半的花样,“那些锦衣华服,将来多得是,有什么好稀罕?我的女儿一生下来,就该穿我亲手做的衣裳。” 宝珞瞅着她满是母爱的一张脸,扑哧一笑:“我算服了你了。” 晁灵云不理会她善意的取笑,继续一针一线地绣,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宝珞一叠声地唤她:“灵云,灵云,回魂啦!” 灵云猛地回过神,怔忡地睁大双眼:“嗯?什么事?” “一会儿我就要出门赴宴了,你什么打算?”宝珞不知何时已经装扮一新,一边往手腕上套着金镯子,一边望着她问,“你是回光王宅,还是就在这里用饭?哎,我说你这阵子到底是怎么了?老带着一堆针线活往这里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躲着光王呢。” 晁灵云指尖一颤,正准备拈针的手指撞上针尖,一滴殷红的血珠子从指肚上缓缓地洇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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