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了一下眉,故意噘着嘴问宝珞:“怎么,你嫌弃我了?” “瞎说什么呢!” 晁灵云幽幽叹了口气,放下绷子,边收拾针线、衣料、花样子,边说:“算了,我还是先回去吧,免得你疑神疑鬼。” 宝珞顿时急了,按住她的手,撒娇撒痴:“唉,我就随口一说,你别多心啊,算我错了还不成?” 晁灵云撑不住笑了,推了她一把:“逗你呢,我明天还来。” 辞别师父和宝珞,晁灵云登上回光王宅的马车,在放下车帘的一瞬间,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便消失殆尽。 是的,她是在躲着李怡。 每一个白天都怕与他相见,就算为了维系最后一线余地,夜晚不可避免要与他同床共枕,她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他之间的裂痕正越来越深。 每一个无话的夜晚,背对而卧的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声息相闻,交错起伏的呼吸就像一场僵持的战争,冷漠在沉默中一点点涓滴成流,再冰冻三尺。 这块坚冰若是化不开,总有一天会四分五裂,不可挽回。 吴青湘那一头已经有了身孕,不管李怡许给自己多少海誓山盟,一个呱呱坠地的孩子,总是一份无法忽略的重量。 何况李怡这样的身份,开枝散叶是天经地义,一心一意,才是离经叛道。 为什么他说那一夜是错误,却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这个错误所带来的孩子?是因为王宗实的满脸喜色、太医的道贺、郑太妃殷切送来的礼物,都一再地对他潜移默化,消解了他心中的负疚。 她不是在和李怡一个人怄气,而是在和所有人,乃至三纲五常、天理人伦怄气,真撕破脸闹起来,没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一个恃宠而骄,阻挠丈夫开枝散叶的妒妇,怎么批判都不为过,何况她还不是正妻,就算被扫地出门都不会有人同情。 她不是一个看不到危机的糊涂人。她和李怡的关系已经脆弱到一发千钧的地步,只要哪天他失去耐心,硬起心肠做一个决断,她就会永远失去他。 她害怕失去他。 可就算心底清楚自己在害怕,为什么还是不能放下自尊心呢? 晁灵云无力地靠着车厢,紧紧按住自己抽疼的心口。 若连自尊都放下,这心头的一抔热血就要彻底变凉了吧?十三郎,让我坚持陪在你身边的信心和尊严,都是你当初许给我的,既然许了我,就不准再夺了去…… 晁灵云就这样凭着一腔孤勇,活成了光王宅里最郁郁寡欢的畸零人。到后来整座宅子里除了李怡,连最油滑的王宗实都躲着她,不想看她的冷脸。 晁灵云每每看着李怡毫无怨色的脸,都替他累得慌,不由地告诫自己别再跟他过不去,别再让自己和他之间悬着千钧的那根丝线,越绷越紧。 她也试过云淡风轻,柔声细气。 可惜假到连自己都撑不下去。 那李怡又是靠什么在撑呢?他的极限究竟在哪儿? 晁灵云既烦躁,又害怕。 她执拗地坚持着,不准自己向李怡低头,可失去他的忧惧就像甩不掉的阴影,犹如最高明的渔夫握在手里的网,每时每刻都在窥伺着她,只要她一有松懈,便将她一网打尽,让她抑郁得大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这一晚又是压抑得难以成眠,后半夜不安的浅梦里,她再一次落入网中央,像一条濒死的鱼,感受到强有力的罗网正将自己拖向恐惧的源头,无论她怎样挣扎,都只能被那股坚不可摧的力量拽着,一点点接近那足以杀死她的噩梦谜底。 “闹到现在,你不就是等着我开口吗?” 裹挟着她的罗网陡然停顿,李怡的声音冷冰冰传入她的耳朵。 “结发为夫妻,为的是恩爱两不疑,既然已经相看两厌,你又何必留在我身边?” 流淌在她体内的脉脉热血骤然变冷,她的身体抖如筛糠,泪珠顺着哆嗦一滴滴涌出眼眶,砸碎在冰凉的瓷枕上。 谁说相看两厌了?谁说不想留在你身边了?她冲着混沌的梦境大喊,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瞬间坠入无边的恐慌,像溺水一般喘不上气,就在最绝望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覆上她的脸颊,缓缓拍抚着,将她唤醒。 “做噩梦了?” 晁灵云猛然惊醒,圆瞪着泪汪汪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在朦胧夜色里看清楚李怡的脸。 午夜时分总是那么玄妙,能放大恐惧,也能放大柔情。 李怡撑着身子,低头看着晁灵云,看到她满面泪痕瑟瑟发抖,也看到她紧张得四肢蜷缩,却仍旧下意识地保护着自己隆起的肚子。 硬了那么多天的心就在这个瞬间软下来,就像一层不坚牢的薄冰,才遇上几点雨,便化成了融融春水。 再怎么欺他瞒他,终究是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怎么能让她变得如此心神不宁,楚楚可怜? “掉那么多眼泪,”他轻声叹气,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为什么哭?是因为我吗?”他低下头,与她额头相触,有力的手臂横揽过她,用那么多日来最亲密的姿势,带给她强势而熨帖的温暖。 明明梦里为他的无情难过得要死,却在醒来的一刹那,被他如此温柔相待,晁灵云回想着自己在梦里的卑微与脆弱,感到一阵刺入骨髓的羞耻。 就是这个人,让她变得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终日。她忍不住用手背遮住自己潮湿的眼睛,躲避他炽热的目光。 “梦见什么了?”李怡顺势摸到晁灵云冰凉的手心,在黑暗里细细摩挲她掌间的纹路—— 她这一生曲折、坎坷,而他将与她共渡。
第162章 一夜夫妻百日恩 晁灵云摇摇头,吸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要是知道我梦见了什么,一定会耻笑我。” 李怡失笑:“我为什么要耻笑你?” “因为梦见的东西太荒唐了。” “梦都是这么荒唐的,”李怡顿了顿,低声道,“我也不敢说出我的梦。” “为什么?” “和你一样。” 在他的梦里,他没能战胜自己的敌人,最后他死了,化为白骨,而她穿着一身白衣,来到他的灵前凭吊。他无法将这个梦说出口——在她转身离去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戾气使他化骨为笼,苍白的肋骨化作几丈长的栅篱,深深刺入地下,又直插天际,将她圈禁在自己的骨殖中央,一直将她囚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直到她咽了气,也化作白骨,以最亲密无间的姿态与自己同归尘埃,灰飞烟灭…… 这样的心思若是被她知道,她只会更想逃吧? 太多不可告人的欲望,让李怡只能保持沉默,然而晁灵云却缓缓移开遮眼的手,怔忡地望着他,半信半疑道:“你也会和我一样?” 那么患得患失、彷徨无助的心情,他也会有吗? 李怡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问:“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是真心想把你放在掌心上宠,打从骨子里疼的?”说罢他将脸埋进她如云的秀发,尽力抱紧她,像要用这份霸道的力度证明自己似的,火热的呼吸扑在晁灵云的颈窝里,让她浑身颤栗,“灵云,你相信一个野心勃勃、谋求权势的人,也会有真情吗?” 晁灵云怔怔地凝视着他,张开双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李怡的唇角不觉泛起一丝苦笑,自嘲道:“你果然不会相信……” “不,我信!”晁灵云忽然紧紧回抱住他,在他耳边急促道,“我信,因为我知道,你谋求权势是为了什么。” 她脱口而出的话让李怡又惊又喜,一时竟怔怔失神。 “郑太妃、太和公主,你是为了守护她们,才不甘于只做一个衣食无忧的亲王。你对她们的这份用心,难道不是真情?”晁灵云紧搂着李怡,想控制住夺眶而出的热泪,泪珠却还是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滑,“还有我,我也是你想守护的人,对不对?” 所以无论她怎样赌气闹别扭,他都始终不曾放弃。 让他坚持下去的,是一份想守护她的真情。 他给她的,不是什么信心、尊严,而是能让她产生信心和尊严的真情,只要真情不变,她的妥协就不是低头,不是认输,而是对他的不舍与包容。 如果真的恨他,何必继续留在这里?如果舍不得他,又何必刻意拒他于千里之外? 她不想再这样蹉跎下去,她想与他和好。 深夜的梦,比白昼的清醒更能照见她的心底。 此时此刻,晁灵云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能看清自己的心——比起接受分宠的屈辱,比起不能完全拥有他的不甘,她更怕失去他的心。 “十三郎,我愿意相信你,”晁灵云附在李怡耳边,喘着气低喃,“我要你把我放在掌心上宠,从骨子里疼……现在就要……” 李怡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喉结上下滚动着,好一会儿才哑声回她:“好……好……” 到底是一夜夫妻百日恩。 一夜过后,安正院里的气氛终于冰消雪融,犹如换了一个季节。 王宗实等人摸不着头脑,索性放开怀抱,喜迎阳春,有说有笑地拿两人打趣:“难怪小人早上一进中庭,就听见喜鹊喳喳叫,抬头的时候眼一花,看见绿树上开满了红花,还以为是自己得了眼病呢,原来竟是殿下与娘子的喜兆!” “你这就是眼疾,快去请太医瞧瞧吧。”晁灵云红着脸啐道。 侍儿也掩口笑道:“娘子今日还去不去教坊那头了?” “不去了。”李怡在一旁自作主张,替她回答,“连着去了那么多天,今天也该好好在家歇歇了。” 晁灵云看了他一眼,为难地嘀咕:“我还有针线活没做完呢,昨天都和宝珞说好了的。” “遣人去捎个话就行了,你不拿针线活烦她,她只会欢天喜地,拍手叫好吧?” 这人真是太讨厌了,才和好就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晁灵云郁闷地扁扁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她拿最近为了解闷看的《庄子》顶他。 “那条鱼昨天我在酒宴上遇见了,对着宾客们抱怨了很久。” 晁灵云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她冲你抱怨了?” “那倒没有,”李怡云淡风轻地否认,“我只挨了她几个白眼。” 晁灵云瞄瞄他若无其事的脸,忍不住扑哧一笑。 一旦没了烦恼,日子便在安宁中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重阳大宴这天,作为秋日宫中的一大盛事,光王自然要带着家眷入宫同贺。这天一早,晁灵云与吴青湘便穿好翟衣礼服,头上插戴着博鬓、钗钿,严妆入宫。 如今除了这种避不开的场合,平日住在宅中,晁灵云与吴青湘都会默契地回避对方。彼此不相往来,各安其分,倒也相安无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72 首页 上一页 96 97 98 99 100 10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