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除了花盆底下的虫鸣就是何玉和银铃,她搀着他两人行走间靠的很近。何玉恍惚觉得鼻间萦绕了股山栀子的香气,低头看见的却是软乎乎头顶。 她一定扶着自己很吃力吧..... 他忽然想要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将心中的苦闷宣泄出来。 “银铃.....” 他又有些痴愣的喊她,行走间已经推门进屋走到了床边。 “何大哥,你喝醉了先休息一下,有事明天再说。” 银铃伸手去揭床上的被子,话音才刚落地后背突然一道黑影压上来。 “何....何大哥你干什么?” 只回了半个身子,黑影就将她扑到在床上。果酒的香气呼呼的扫在鼻间,银铃很不争气的脸就红了。想要推开身上的人却是纹丝不动,叫灼灼地目光盯着头皮发麻。 “银铃.....” 他当时有话要说的,银铃知道,这一夜他都莫名其妙唤了她好几次了。 可次次又什么也不说,只是叫了名字。 不知道那人鼓足了好几次勇气才敢借着酒劲前进一步,可是看见身下的人睁着无辜的鹿眼,话又都噎在了嗓子里。 大掌揽着她的脑袋靠近自己,还是想要问问那夜她和陆清河到底怎么了。 那个人欺负她了吗?他们做了吗? 可是他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只能一次一次的陷入梦魇中。装作昏迷过去的模样跌在她的肩膀上,动了动唇没发出声来。 何玉知道,这夜即便喝醉了,他也依旧会做恶梦,回到客栈那夜。 他心有芥蒂,却又软弱的无法拒绝陆清河的任务,也控制不住想要靠近的心,身心被折磨的如在烈火上焚烧。 第28章 蚊子血 醉酒让何玉难以抗拒的跌入混沌之中,耳朵能够清楚的听见银铃离去掩门的声音,脑子却梦回到了客栈那夜。 听见屋子里陆清河和银铃的响动,那姑娘不停的在哭,像是深夜里的乳猫呜呜咽咽地将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好像知道有人在外面一般,陆清河沙哑的声音让她小声些,莫叫人听了去。哭声果然就小了,但屋子里吱吱呀呀的似乎是小船在惊涛骇浪中沉浮。 很久以后里面风雨将歇,何玉紧绷的神经才敢松懈下来,虚脱的靠在门上大口喘息,衣衫被虚汗浸透。 而身后的门触不及防的从里面拉开,他来不及退开跌进屋子里,低着头趴在地上不敢抬起眼。 余光只能看见跟前削瘦的脚掌,未着足袋,脚趾湿漉漉的染着难以辨明的水渍。屋子充斥着让人难以呼吸的热浪,浓重到窒息的山栀子香扑面而来。 他本能的就反应过来那是银铃的香气,偷偷的抬起眼瞟到屋子里的床榻,纤细的胳膊从锦被中无力的搭出来,像从枝头上断下来的枝桠毫无生气。 “带她下去。” 头顶说话的声音冷若冰霜,有着几分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恶劣。何玉猛地抬起头,对上那双陌生的眼睛,不明白陆清河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他不是一向自诩正直的吗,怎么可以如此□□一个姑娘,怎么变得和京城的酒囊饭袋一样了。 “大.....大人.....” 何玉颤抖着声音似要争辩几句,但嗓子里一片干涩,连津液都难以吞咽。身子不自觉的蜷缩起来,以一种极度安全的方式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像是等待越矩的一顿拳打脚踢。 而匆匆扫过陆清河赤身上的伤痕,他感觉眼睛像是被数锋利的小刀无情的刺伤了,酸涩的难以睁开,泪珠忽的一下落在了地砖上。 “你喜欢她就赏给你了。” 冷漠的声音像是下刀子一般飘下来,何玉立刻就想起了幼时在侯府寄人篱下的日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鞍前马后地侍奉在那小公子身后。 赏赐和施舍让他和母亲逐渐摆脱生活的窘迫,他以为只要足够的卑微就够了,但还是有了不甘之心。 不甘之下,却依旧软弱。低着头从地下爬起来走向床边,像是捡走家主的赏赐一般,将床上的人裹着被子抱走。 “就是那么做奴才的?” 陆清河旋到圈椅上坐下,高高的翘起二郎腿,呷着茶水咚地将茶杯掷在桌子上,茶渍四溅。 “不知道谢恩?” 何玉身子一下僵住,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声来。 “谢.....谢公子。” 然后在身后那道轻蔑地注视下走出门,只是他抱着怀里的人走啊走,却是绕进在了侯府的后院中。院子里人很多,好奇的打量他怀里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可他耳力太好了,“不过是陆家的一条狗”、“软骨头”、“连女人也捡主子不要的”..... 嗡嗡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像是恼人的蚊子,不敢在陆清河面前发泄出来的屈辱顷刻间爆发出来。 何玉失控的大喊大叫,“滚,你们都给我滚!” 嗡叫声音只停了一瞬又响了起来,声音更甚适才,像隆隆的水声淹没了周围的一切动静。他愤怒之极却又不敢真的做什么。 虚张声势的吼叫,抱着银铃四处躲藏。但那阴魂不散的蚊子还是找到了他们,扑闪着偌大的翅膀飞来像是要钻进何玉的眼睛里,把他捡了主子不要的女子话烙进血液里一般。 “滚开!” “不要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你!” 他腾出手胡乱的挥舞,一巴掌将飞到眼睛前的蚊子打死。一抹刺眼的蚊子血烙在掌心,那一刻他笑了,想要大喊出声。 看,你们看,她不是陆清河不要的女人。 他的姑娘干干净净的..... 但是还没高兴半分,忽然天旋地转跌入浓浓的雾气中,身下一片炽热难耐。拨开迷雾躺在床上的却是他自己,怀里依旧抱着银铃。小姑娘一副餍足了的模样睡去,脸颊赤红,软乎乎滑溜溜的。 周遭都是铺天盖地的红,绣着鸳鸯的锦被,燃了一宿的红烛泪.....可扯开锦被之下却是白到刺眼的元帕。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何玉惊恐的看着怀里的人,想要质问她。 她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陆清河那样的三脚猫功夫都打不过,她的毒术呢? 然而却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倒是清脆的说笑声愈发的清晰。 “大人,您这是去哪儿了?” 是银铃的声音,轻快的就奔着廊下远去。 而垂花门下站着的陆清河颇有些窘迫,没料到银铃和何玉那么快就回来了。 手中的攥着半串没吃完的糖葫芦,怀里还揣着半包蜜饯。小姑娘的背篓也正挎在肩膀上,从里面伸出的山栀子花蔫巴巴的垂在他墨绿色的官袍上。 “大人您就吃独食啊?” 银铃蹿上前,好是惊奇的打量陆清河。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竟爱吃甜食,不跟他们去逛街原来是偷偷吃独食去了。 “也.....也不是,这不是还买了你的份吗?” 陆清河嚼着软乎乎的蜜饯僵在原地,信手就把自己的半包蜜饯大方的拿了出来。 “何玉呢?” 他探了探头,院子里空荡荡的只银铃一个人。 “何大哥喝醉酒了,这会儿睡着了。” 捡了颗蜜饯塞进嘴里,银铃伸手将挂在陆清河肩膀上的背篓扒拉下来,颇为无奈道: “早知道大人一个人吃独食去了,适才就应该是拉着您一起去明宣阁吃饭了。对了,是您让何大哥请我吃饭的是吗?” 想到一顿饭就吃瘪了何玉的荷包,怪是不好意思。 面对质问,陆清河没否认,确实是有这层用意在。但是他没想到何玉会带银铃去那么贵的地儿,还以为两人上城隍庙逛夜市去了。 “您这是让何大哥请我吃饭,想办法留我是吗?既然如此,那这顿饭钱您得给他报销。” 银铃愤愤道,既要留她,为衙门招揽人才那就陆清河自己来请客,何玉只是个侍卫哪有几个钱让嚯嚯的。 陆清河见小姑娘维护何玉,欣慰一笑,十分的好说话。 “行,为朝廷招揽人才,这银子我报了。花了多少银子,明日让何玉拿票据来。” “五两三钱,贵吧!明宣阁喘口气都比别的贵,下次再也不去了。” 银铃抱着的自己背篓四处张望,“大人,今夜我睡哪儿?” “西厢吏舍还有空房,我叫人去打扫。” 陆清河转身唤了个过路的杂役去准备客房,折回来时银铃已经在石凳上坐下,吃着蜜饯耐心等待。 “怎样,愿不愿意留下来。来衙门帮我们,管吃住,每月还有二两月俸。” “不好。” 她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陆清河好是失望,叹了口气,撩袍坐下。 “怎么说呢,想让你来衙门是因为最近我和何玉遇到难事了,弄不好怕是连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嗯?出什么事了?” 听这话,银铃一下就来精神了,不明白陆清河可是县官,朝廷里的人谁敢给他脸色看。而且他爹还是安远候,就在乾州横着走也没人敢招惹他的不是。 陆清河清了清嗓子,脸色甚是沉重。 “衙门的新县丞来了,是个苗人。虽说他的到来正好能解衙门日后进山寨言语不通的困难,但是来的太巧了。我害怕他是受人指使而来给朝廷新政使绊子的,现如今乾州已经不仅是苗乱的问题,而是牵涉到朝廷党争了。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所以我希望能有一个信得过的苗人在身边帮我。一来,替我监视这个新县丞,二来,也是将我和何大哥的身家性命交给你。你想这人倘若不怀好意,我们不通苗话,日后在推行新政中他利用这点胡说八道,搞臭官府名声,激起民愤。我和你何大哥,搞不好当真会被寨民打死在山上,所以能不能留下来?” 他将桌子上的蜜饯又往面前的小姑娘手边推了推,好像真的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境地。被掣肘的难以动弹,语气温柔又真挚。 但她还是不松口,却有了迟疑之色,似乎在认真思考话中的真假,想在言语不通的情况下有人挑拨离间,寨子的人当真失手打死他和何玉怎么办。 “银铃,留下来好不好,我可是将自己和你何大哥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 陆清河软声恳求,险些抓住那姑娘的手像幼时和祖母撒娇耍赖皮一般。但想想他已决心让何玉去俘虏这丫头的心,又什么都没动。 只是手背忽然滴下一滴滚热的鲜血,又是一滴,两滴.....在冷白的肌肤上炸开。 “大人,你.....你流鼻血了!” 银铃正是要动摇了,抬眼便看见陆清河俊脸上明晃晃的一管鼻血倾泻下来。吓得连忙探身过来扒拉着他的脑袋向后仰,卷起松开的袖子手忙脚乱的捂住流血的鼻子。 陆清河僵着身子不知所措,不能用官袍擦鼻血,只能仍由银铃软乎乎的衣袖胡乱捂住他的脸,鼻间都是她身上隐隐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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