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上甚至还长着不知名的菌子,顶着小小的伞盖,颇有几分朽木的模样。 陆清河本便有些惧高,当初叫何玉和银铃用箩筐拉着上城楼,心里都吓得不行。 现下要踩着这么一根木头过河去,更是觑得慌。脸色肉眼可见得白了,布鞋刚踩到木头上就滑了下来。 在他磨磨蹭蹭之际,银铃已经背着背篓走到桥中。回过头来看着桥头的人,有些很铁不成钢得模样。但脸色藏在了水汽中,瞧得并不是很清楚。 “大人,来。” 石雷和邹远一前一后的护着他,小心翼翼地在桥上挪动。脚下就是湍流的河水,瞧着叫人发晕。 “大人别往下看。” 邹远好心的提醒他。 陆清河有些尴尬,忍不住的就是要低头,喋喋不休的嘀咕道: “这桥不行,太危险了。改明儿,一定要叫朝廷拨些钱下来修座正经的桥。” 听见他的话,两人都笑笑,只当是听了个笑话。毕竟这些年喊着要在这里修桥的人不少,当真拿着银子来的又一个都没有。 住在两岸的山民祖祖辈辈都靠着一根独木桥出行,许是习惯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过了桥后,翻上山林就能看到好几个连在一起的村寨。吊脚楼隐在树林中,偶尔铺出几块田地,种些简单的豆子花生。袅袅炊烟弥漫山谷,有孩童的嬉笑声。 银铃对苗疆各处村寨了如指掌,带着陆清河等人下到村寨。沿着小石路来到枇杷树后的农舍,站在篱笆外喊了好几声,但是一直未曾有人前来开门。 河下有浆洗衣服的妇人,手中抱着木盆走上来,看见他们好奇问道: “你们来找谁?” 邹远:“我们是乾州衙门的人,来找这家主人的。” 银铃也打招呼道:“阿练嫂嫂,是我。听说瓮嫂他们前几日回娘家来了,我来寻她有些事。” 唤作阿练嫂的女人认得银铃的,小姑娘以前爱满山的乱蹿,哪个村寨里都能混个脸熟。何况还有她师父,村寨之间虽然不对付,经常有摩擦,但多少会给哲秀秀几分面子。 “瓮嫂子不曾回来啊?好多年了,她家老爷子过世后,他们一家子都不曾再回来了。” 阿练嫂将木棚搁在石墙上,从腰间掏出钥匙开门,边走边道: “不信你们进来看,这屋子好些时候没有人住了。一直借给我家放柴,这屋上的瓦漏雨,每年也都是我家男人在翻。就怕他们哪天回来连个落脚的放都没有,但是屋子里没有住,也就没打扫都落灰了。” 推开门,里面一应桌椅都落着厚厚的灰尘。半个拳头大的蜘蛛,在屋中结网,被来人惊动,慌忙蹿到了梁上去。 银铃和陆清河不约而同的用手指擦了一下桌面,目光触不及防的碰到一起,又忙得撇开。 后者拉着阿练嫂问了些情况,一行人才出来。银铃不愿同他说话,叫了石雷去禀。 “大人,银铃姑娘说这附近还有几个村寨,想要带几个人先去看看。” 陆清河看了眼姑娘,好像要永远拿后脑勺,还有背篓对着自己一样。暗暗生了好一顿闷气,但又未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 “你陪着她去吧,我们到阿练嫂子家等你们。” 于是两人前去附近的村寨探寻消息,鉴于陆清河顶了一宿的柿子汁,鬓发已隐隐发臭,一行人跟着阿练嫂回家,借了厨房烧水洗头。 矮灶上已经升起了热气腾腾的水汽,邹远去寻陆清河,问他可是要濯发。那厮在暖阳下逗狗子,摆了摆手。 适才一副着急难耐的模样,现在又不慌不忙了。觉得无趣了,就躺进躺椅中。闭眼假寐,晒着太阳。 一磨蹭,不多时锅中的水已经快要冷了。邹远又来催,但陆清河窝在躺椅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小黄狗趴在脚边,吊叼着他的袍子撕咬,又抱着革靴吭哧吭哧的啃。弄出好大的动静,那人都没醒过来。 胭脂色的长袍,从竹编躺椅溢出,袍角半拖的在地上。白净的面颊,不知是映着那袍上的胭脂色了还是如何,有些发红。沉睡中,在阳光下颇有几分美人弱柳之姿。 邹远原是要去寻皮裘来,走进屋中转了一圈才想起,那东西叫银铃背走了。早上听那姑娘唠叨说是陆清河卖给她了,三两银子,这东西就归她了。 那时邹远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瞧,不知道她是傻还是如何。 陆清河哪是卖给她,就是心疼她,将衣服给她了。不过他身在“高位”,这东西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能给那姑娘,也能用一件衣服将她窘迫之境。 最后还是阿练嫂翻出了家中的薄被,叫他给陆清河盖上,还不忘夸赞道: “你们这大人,皮相生的怪是像个美人。是中原的贵公子吧,怎生到这种地方来了。” 邹远蹲到门下帮她一起捡豆子,一会儿用铁锅炒脆了,吃在嘴中嘎嘣脆,是下酒下饭的好东西。 不过关于陆清河他只晓得不多,只应和道: “许是朝廷下放到乾州来历练的,嫂子可别小瞧我家大人张得一副白面书生,秀秀气气的模样。可是同以前乾州的官不一样,这会儿我们在平罗、矮寨、鸡鸣寨修路开荒。不久啊就会到你们这来,开出来的土地全是算你们自己的,前三年朝廷还给你们免赋税,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邹远时刻谨记着通议官的职责,逮着机会就同山民宣扬官府政策。阿练嫂听了,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好奇问道: “这是真的?” 邹远:“这是当然,我家大人还说要向朝廷请款。在响空峡修作桥,届时乡亲们出入可就方便了。” 俩人的说话声惊醒了陆清河,那人懒懒裹了裹被子,头也不回的问道: “邹远,银铃回来了没有?” “还没呢,许还要费些功夫。大人现下可是要濯发了,我去帮烧水。” 邹远站起来的空挡,陆清河便就已经又迷糊过去了。 阿练嫂听懂了银铃二字,打趣道: “你们这大人怎跟个孩子一样磨人,洗个发还要等二姑娘。” 邹远尴尬的挠挠头,陆清河这是谁都不磨,就爱磨那姑娘,银铃跟躲瘟疫一样躲着他。 而另一边,银铃和石雷已经先后走访了两户名单上的人家,房屋皆是空荡荡的,许久没人住。翻下栗子林,挨着河水而居有七八户山民聚集于此。 看见俩人进村,河边的孩子光脚蹿过来,好奇问道: “你们来找谁?” 银铃:“来找长山伯的,他娘子可是住在这里面?” “你们来晚了,长山婶和江离妹妹被人抓走了。” 几个小孩子争相恐后的领着他们去村子里,里面早就没有人烟了。好几座木屋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地下皆是摔碎的瓦罐,打翻的桌椅。 见这触目惊心的场面,石雷揪着那孩子,追问道:“怎不去官府报案?” 银铃拍开他不知轻重的手,叹了口气。 “响空峡比外面更封闭,他们不敢信朝廷。说不定那天来劫掠的人就做官府模样的打扮,我们回去罢。再找也找不出来什么,回去看看大人怎么说。” 那几个孩子又乐颠颠的跟着他们跑回家,阿练嫂同丈夫在树下修鸭毛。 陆清河才刚醒过来,窝在趟椅里醒神,银铃在门外时就交代了石雷叫他去回话。 那人睡足了,休息够了,脾气分外的好,懒懒的吩咐他,“下去歇会儿,用过饭后,再去将剩下几户人家走了。了解清楚什么情况,明日回去就立即通知他们的家人来衙门。” 石雷应声退下,银铃蹲在树下帮忙修鸭毛,正也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见陆清河没故意刁难自己,暗自庆幸。 却一口气还没喘完,那人招人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邹远,备水。本官要濯发,另外叫银铃过来。” 他声音故意喊的那么大,满院子的人都听到了。不等邹远去喊,石雷已经先去推了推银铃的肩膀,示意她赶紧过去,陆清河那厮的脸色看着不好。 邹远听见了吩咐,自是麻利的就从厨房里端了水出来。木盆,发梳、茶枯、 粗葛布,在长木桌上摆了一溜。 “大人,山里条件艰苦,您先将就将就。” 陆清河脸色一冷下来,尤其是故意针对银铃的时候。邹远和石雷总是不自觉,用哄孩子的口吻同他说话,谁都未曾意识到不妥。 他既要指使银铃,谁也拦不住。那姑娘磨蹭近来,陆清河就已自觉用葛布围住了脖子。然后豪横的往躺椅中一趟,命令道: “昨日你用柿子砸的本官,本官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不敬之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帮本官把发洗了。” 原来不要旁人帮洗,是在等着了。邹远暗笑,默默把长桌搬到近来,恰好是银铃能方便够到的地方。 她现下自是也知道,陆清河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同他硬顶。 洗就洗,又不会少块肉! 鼻腔哼唧两声,小姑娘能屈能伸,分外恭敬的请求道: “大人,烦您往上稍稍。” 陆清河遂再挺了挺身子,像只癞蛤蟆一样,戳一下动一下,最终调整到合适舒服的位置。 银铃挽起袖子,捧起他的长发,小心翼翼地放进水中。撒上茶枯,然后像是搓衣服一样,恶狠狠地搓起来。水花溅得满地都是,惊到了陆清河。 “你在干什么?” 银铃心虚道:“没干什么。” 小姑娘不再撒气,但手指摸上柔软的头皮,往水中一顺。竟是顺下大把的头发,缠绕在她的指头上。 不.....不会吧? 她以为自己将陆清河的头发搓坏了,忍不住再轻轻薅了一把,尽量不惊动他。 手指上还是缠上大把青丝,在纤细的手指上,触目惊心。 中原汉人重衣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害分毫,而现在她..... 银铃第一反应是自己把陆清河弄坏了,像是幼时砸坏苏明州的宝贝花瓶时,明知他不会责怪自己,却还是想要把罪证藏起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邹远过来添水,一眼就看到了那满手的青丝。 “大.....大人,您掉头发了?” 陆清河有些懵,“什...什么?” 察觉到银铃的不对劲,撑起身,回头去看,顿时就僵在了原地。 小姑娘着急的找补道:“大....大人,小事小事。不会变成秃子的,我马上给您配药!” 可她又不是神医,哪儿当真一下就配出生发的神药来。 作者有话要说: 磨叽两章,有点推不进剧情了。小陆大人掉头发真的好可怜,在想要不要真的让他全秃了,后面再慢慢长出来。但是好像有点残忍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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