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次往老先生那处一去,第二日何玉的汤药中总能多出好几味珍贵的药材来。 这些虽然都不曾明说,但众人都是知晓的。尤其是何玉,在陆清河的不吝惜用药之下,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日渐好转。可对他来说,这显然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时安老先生的屋子总是亮着灯火,持续到半夜不曾熄灭。问他夜里为何不熄,他只笑呵呵道年纪大了,觉少夜里闲的无趣,瞧书打发时间。他这一来,衙门里的烛火钱就翻了几翻。 陆清河走到门前时,里面响着咳嗽声。像是他来苗疆水土不服一样,老先生也受寒了。 他直径推门进去,里面的人正在加炭火。许是惧冷的紧,屋子捂得颇有几分水泄不通,空气有些浊。 “师父可是好些了?” 陆清河留了些门,未掩紧,走到炭火前坐下,伸手去烤了烤冰凉的手指。 时安老先生:“伯都怎穿得这半少,苗疆这冬天的冷气跟是要吃人一样,仔细受凉。” 他将手掌伸到老先生面前,叫他摸摸自己。 “师父可是觉得我有什么不同寻常吗?” 时安抓住他的手指,像是握住冷冰一般,触到一股透心的凉意。立刻又号了脉,问道: “有些凉,可是衣物穿少了?” 陆清河垂下眸子,有些难过。伸手摘去自己的幅巾,低下头凑到他的跟前,扒开被头发覆盖住的斑秃。哽咽的说不出话来,酸胀着眼睛想要哭。 “怎会这样?!” 时安老先生惊呼出声,颤抖着手指去摸,“我早前刚到苗疆的时候,你气色却是比在京城还要好?怎突然就变成这样了,苗疆那姑娘可是看过?” 陆清河收回脑袋,坐正回椅子上,叹息道: “她看过了,没看出什么来。” 时安不相信,又拉着他的手号了好一阵,“脉象是没问题,但比于往常却是弱了很多,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夏日时受过一阵凉,自那之后便就惧冷的紧。入冬后竟是不怕冷了,只是.....”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似还有些嗜睡,经常不经意间就睡着了。” “如此看来还是有些问题,别怕,有师父还有那苗疆姑娘在总会有找到根源的。这些日子莫过于太忧虑操心了,衙门的事就先放给手底下的人去做。” 老先生企图安慰他,陆清河的眉头却皱的更深了。隐隐感觉到自己掉进了圈套里面,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都是必死无疑的那种,许他已经等不及慢慢查明病因的那天了。 “师父可否为我卜一卦?” 其实他向来不是一个迷信神鬼的人,此时却分外的希望神明能够为他指一条明路。 时安老先生遂起身,从挂在墙上的搭布拿出一只梨花木方盒。里面有一对犀牛角筊杯,苍老的双手合住筊杯,虔诚的对供桌上的神像拜了拜。 然后郑重掷下,三次皆为一阴一阳的圣茭。连神明也不肯为他指路,俩人的脸色骤然就沉重了起来。 陆清河忽然提起提塘上的事,想要将案子迅速完结,重新动工,最好赶在明天开春前竣工。 老先生并不是很认同,给他沏了杯热茶安神,问道: “明知这里面有蹊跷,草草结案,日后叫人抓住把柄怎么办,凡事欲速则不达。” 陆清河:“踌躇不前却又将一事无成,提塘上的事我自是可以民工无视朝廷禁令,治他们一个过失之罪,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这样他们的家人就连朝廷的一两抚恤都拿不到了,我不管他们到底怎么死的。是谋杀,还是自杀,他们都是命苦的人。此事无论如何,都是因为朝廷的新政而起。” 自杀? 时安老先生听见他的话,骤然瞪大了眼眼,难以置信道: “伯都,可有证据证明他们是自杀?” 陆清河摇头:“暂且没有,只是推测。我爹的人在京城发现了他们的家人,而当我们沿着京城的线索去核查时,提塘突然就塌了,像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一样。我想既已入局,不如顺势而为,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老先生忧心忡忡,“倘有杀身之祸,伯都如何自保?”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徒儿倘若当真不能活着回京,死在了苗疆。也算未辱没师父多年的教诲,辱没陆家的门楣。” 陆清河释然笑道,虽然现在还什么事都没发生,却是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看着有些杞人忧天。 也未曾想,将来倘若身败名裂,他那陆家的门楣还有什么用。 时安先生瞧着他颇为欣慰,“师父的教诲你都听进去了,只是苗疆的担子呢?你欲交给谁,需要师父帮你做什么?” 陆清河脑子中立刻就浮现银铃的脸,像是王婆卖瓜一样不好意思道: “银铃,她是我心里最好的姑娘,也是最适合掌管苗疆的人。我已向圣上举荐了她,只是她这人有些执拗,好些事情转不过弯来,望圣上和师父栽培她。” “这是自然。” 老先生捋了捋胡子,并不惊讶陆清河的人选。于他和皇帝来说,这个姑娘确实比陆清河更适合治理苗疆。 朝廷撤销羁縻,在朝廷推行改土归流,近乎十年未见成效。事实告诉他们,时机还未成熟,现在他们需要一个折中的人,一颗新的棋子。 但那颗石子现下还只是颗顽石,纠缠在儿女情长中,理不清剪还乱。 从响空峡回来后,一直都忙着和石雷日夜监工提塘,吃住都在工地上。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趟,她没想到晒在院子里的皮裘叫何玉看见了。 东西从他手中拿出来时,小姑娘头皮一麻,什么托词都没想出来。支支吾吾的全招了,正逢衙门的账房先生来同她清算食宿银子。 银铃当着何玉差使,陆清河还一个铜板都没发下来,这会儿又开始要收银子了。 何玉见她为难的样子,好心的提醒她,“这东西若当真是他三两银子卖给你了,我瞧着它还值些银子,去叫掌柜的掌掌眼,应当还能值不少银子。” 具体值多少他没说,想要叫那姑娘自己去估。这东西在苗疆,只有被贱卖了的份。 “何大哥....这不太好吧,大人会不会生气?” 银铃硬着头皮道,没那胆子。可陆清河又阴晴不定的,原以为从响空峡回来后,他们已经和好,恩怨一笔勾销了。 可是呢,他现在还同自己算银子! “那你就不怕我生气吗?”,何玉笑意盈盈的看着那姑娘,“我给你的刀呢?” 银铃立刻从腰包里掏出短刀,“在.....在这。” “忘了我没有?” 他问道,在检验她对于他的忠诚度。 “没有。” 银铃耷拉着脑袋,手中抱着皮裘,盯着脚尖。 许是那一行光顾着同陆清河生气了,埋藏在心底的暧昧没有蹿出来。她以为自己当是对得起何玉的,并没有忘记他。 随后为了食宿银子,她还是揣着那贵重的皮裘去了当铺。那蓄着两撇山羊胡子的掌柜自是见过好东西,细细的翻了几遍,开口就是十两银子。 银铃煞有其事的还到了二十银子,乐颠颠的从当铺里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杨竖后脚花了五十两银子才将东西赎出来,并禀了何玉唆使那姑娘去当皮裘的事。 陆清河闻听后有些受伤,却并未生气,只是摸着那柔软的毛问道: “她现在呢?” 杨竖:“去水牢里了。” 那姑娘去看她的师兄了,买了些御寒的棉被和衣物,花的是当皮裘的二十两银子。巴东没死,捡了条命回来。 不过俩人情分在哲秀秀死的那夜已断了,来她也只是将衣物交给牢头,并未进去看他。正欲离开时,从高墙扑棱出一只鸱鸮鸟,落在屋檐上咕~咕~的叫。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巡视黑夜。 牢头同她嘀咕道:“这鸟来好几日了,一宿一宿站在墙上叫。银铃姑娘,这在你们苗疆是不祥鸟是吧?听说这鸟在哪里叫,哪里就会出人命是吗?” 银铃:“也不是,我们只是认为它有灵,是山中的灵鸟。我师父曾经还将它作为矮寨的图腾呢,不过有些奇怪。通常它都是在深山老林里的,根本不会出现在城里来的。” “也是,城里人多又嘈杂,什么鸟敢飞进来。” “大哥,有鸟笼吗?” 什么鸟敢飞进来,自然是经过饲养的鸟。 银铃赶紧叫牢头帮自己找个鸟笼来,弄了些生猪肉铺在地上,用旧簸箕罩着。蹲在暗处,咕咕的学鸟叫声。 那小家伙绕着水牢上空飞了好几圈,向巷子里俯冲下来,一碰一跳的钻到簸箕下吃肉。银铃一拉支在其下的木棍,轻松就抓到了那小家伙。 “大哥,抓到!” “姑娘好厉害,怎连这学舌的本事也会?” 银铃叫他夸得颇为不好意思,两个合力将簸箕下暴怒的小家伙抓进笼子里。只是可惜它腿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用鹰嘴叨了她手指一口,险些叨出血来。 “你们在干什么?” 陆清河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回头便看见他站在身后,手中拿着被当掉的皮裘。 他就是故意来叫那姑娘难堪的,不等牢头行礼,就让人退了下去。 “在.....在抓鸟。” 小姑娘颇为尴尬道,瞟见了他手中的东西更是不敢抬头了,提溜着鸟笼往身后藏。 陆清河走上前,掏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我给你的东西,你就那么糟践的是吗?铁了一颗心要跟他是吗?怎生对他那般信守诺言,却对我如此出尔反尔。明明是先允诺了我的,就只是.....” 他哽咽了好几下,一声声质问她,又不要她回答。自言自语道: “傻瓜,你叫那掌柜的骗了,这皮裘至少值五十两银子,这是剩下的银子。” 钱袋塞到银铃手中,沉甸甸的险些压垮她小小的一个人。 “.....大人,对不起。” 她越来越习惯低头了,对何玉低头,对他低头。 “不要说对不起,我可以抱抱你吗?” 陆清河苦笑问道,依旧还是想从前那般不等她反应什么,长臂一揽就将那小小的人拥进了怀中。双臂勒着她瘦弱的肩膀,哽咽道: “傻子,我也生病了,可不可以也心疼心疼我。” 银铃心头一窒,那一瞬就忘了何玉,想要回抱住他安慰他。她知晓他生病了,她在想法子治他了。 可是她的腰间别着何玉的刀,她还提着鸟笼,那气呼呼的小家伙叨着她的手指好疼,见了血。 “大.....大人,疼。” 她有一万种理由去拒绝他 ,所以“心安理得”的什么都不做了。陆清河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抚上那两片柔软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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