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善扭过头来,眼都不眨地看着他,柔声细语地道:“夫君说的方氏墨谱可是那位制墨名家方于鲁所著?” 看到李澈点头,萧时善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她自然是听过方于鲁的大名,是鼎鼎有名的制墨大师,有“廷珪再世”的美誉,能与李廷珪相提并论,这本方氏墨谱的价值可想而知。 要命的是,又听到李澈不急不躁地说道:“这本是美荫堂刻本,由丁云鹏等人绘图,黄氏兄弟操刀,不仅刻画细腻,纸墨也极为考究。” 能叫得上名头,必然是数一数二的精品,其实萧时善好糊弄得很,他一提到方于鲁,她就眼睛放亮了,后头的话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放在平时,她可能不会对着这些感兴趣,但今日不同,她正琢磨的这个事,还真用得上这本方氏墨谱。 她也是今日在季夫人那里磨墨时,听李澈说起那昭墨的珍贵之处,一下想到了自个儿手里的那个纸墨铺子。 嫁妆里的几家铺子原先的生意还算红火,但这些年被人东掏西挖,又没个精通庶务的人来打理,等放到她手里的时候就成了空壳子,好些铺子都盘了出去,剩下那几个铺子也是苦苦支撑。 送过来的账本直看得人摇头叹气,虽然赌龙舟赢了不少银子,手头是宽裕了,但还得想办法把铺子盘活,如此才能钱生钱。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来替她打理,少不得要自己多费些心。 她一门心思地等着李澈接着往下说,他却闭口不言了,萧时善拿眼瞧着他,他既然看出她是在绘制墨图,又跟她提起那方氏墨谱,难道接下来他不是该说,把墨谱借给她瞧瞧吗? 萧时善知道李澈素来大方,她往他身边挪了挪,故意表现出十分好奇的样子,清亮的眼眸仿佛蕴着一汪水,她轻声道:“如此看来,夫君手头的这本方氏墨谱果真是不同凡响。” 李澈抬手绕过萧时善,从小几上拿起茶杯,“是有些收藏价值。” 萧时善见他依旧不开窍,再接再厉地凑近了些,她一个劲儿往前凑,身上沐浴之后的香气萦绕鼻间,从温热香软的肌肤中散发而出,是任何香料都熏染不出的暖香。 李澈抿了一口茶,喉结滚动,偏头瞧了她一眼,“在书斋放着,等找出来再给你送来。” 闻言,她立刻点头,话还没说出口呢,他就知道给她送过来了,萧时善自然再满意不过,她对他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扭身去给他倒茶。 李澈瞧着她纤细白皙的粉颈,手指抵着额头轻微地滑动,“怎么想起绘制墨图?” 热茶从壶中倒出,热腾腾的茶香拂面而来,萧时善轻声说道:“我手里头有间纸墨铺子,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再这样下去,明年就得关门了,今日在呈芳堂倒给了我一点启发,酒香不怕巷子深,东西好了,不愁生意没得做。” 正经做生意的事,又不是那赌龙舟,他既然问起了,也没什么好瞒的,她一味地遮遮掩掩,才会让人起疑。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地端着茶杯递过去。 李澈接过来,却也不喝,只拿在手里说道:“从制烟算起到做出一块成型的墨锭这里头工序繁多,是件极费工夫的事,讲求的是轻胶十万杵,没有三五年的时间制不出上等墨。” 萧时善心中腹诽那是你要求太高,没有十万杵,三万杵的就不能使了? 李澈话音一转,“不过,你大概也不是要制这种墨。”明年铺子就关门,哪有这等时间去制墨,若说要快,只能从表面工夫入手。 萧时善点头道:“我见那昭墨看起来平平无奇,磨出的墨汁却光彩异常,绝非凡品,若是制墨的师傅能在外形上费些心,想来不比那有天下第一品之称的李廷珪墨差。而我那纸墨铺子本小利薄,哪里去找这种墨,品质上跟不上,样式和图案上花样多些,想必也能引来一些人。” 她知道有些文人有收集墨锭的喜好,若是把墨锭的造型和图案做得精益求精,肯定有人会冲着这点去买,到时候墨锭是否好使就成次要的了。 正苦于没人跟她商讨,此刻李澈问起,她也想听听他的意见,“夫君以为如何?” 李澈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道:“不失为一种捷径,只是你确定你的墨锭可以好到让人忽略品质?” 这才是问题所在,萧时善手指无意识地拨了拨手边的样纸,察觉到他倾过身来,她立马警惕都按住样纸。 李澈把茶杯放回了小几上,牵了牵嘴角,笑道:“画得还不错。” 萧时善忽地红了脸,是她杯弓蛇影了,以为他要动她的样纸,谁知他只是放个杯子,又突然被他夸了一下,既有羞意又忍不住欣喜。 她在琴棋书画这方面到底是底气不足,所以方才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在看她的样纸才会收得那样快。 “都画了些什么?”李澈问道。 萧时善瞅着他,心道他不是都看见了么,这会儿还来问她。 李澈回视道:“你收得太快。” 萧时善抿唇一笑,这就是说他还没有看全喽。 她一向觉得他对她的东西看不上眼,她布置的屋子,在他看来是花里胡哨,在帐子上挂点小玩意儿,他也让她收拾了,真是稀奇啊,他也有对她的东西感兴趣的时候。 “我只绘制了五六样,其他的还没画。”萧时善想了一下,便将压在手边的样纸拿给了他。 要是李澈一眼看到底,萧时善就不会将样纸拿给他瞧了,她恼恨他的一点就是他总会在不经意间将人衬得浅薄无知,这几张样纸虽是她闲来无事绘制的,但也用了几分心思,要是被他一眼看穿,岂不是显得她这份心思太过浅显。 然而他这会儿开口询问,萧时善反而大方了起来,她不解风情地给他塞了满怀样纸,也不管旁人是不是真想和她探讨这些。 李澈拿着样纸一张一张地翻看,也就五六张纸,他却看得格外仔细,这让萧时善有种被他品评的紧张感,她也探过头去,跟他一块去看样纸。 坐得近了,萧时善耸了耸鼻子,一直觉得他用的澡豆好闻,他这会儿虽然还没去净房沐浴,身上犹带清爽气息,“夫君用的什么澡豆?”还是说用了别的熏衣香料。 他略微侧头,看向她卷翘的眼睫和秀气的鼻尖,“什么?” 萧时善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问出这句话来,总不能说他身上怪好闻的吧,她觉得他投过来的目光过于专注,看得人心慌,便转过身去,拎起茶壶给他倒水。 李澈摁下她的手,“别倒了。” “你不喝了?”肌肤相触的温度令她心头忽跳,萧时善看了眼李澈覆在她手上的手,他轻轻地搭在上头,把她的手裹到了掌心,因他此刻的姿势,她整个人都像被他环在了怀里。 李澈嗯了一声,放下了样纸,“太晚了。” 萧时善收回手,确实到了该休息的时辰,但她这会儿还不困,说来也是这壶酽酽的普洱茶的功效,特别提神醒脑。 正是因为提神醒脑,她才拿起样纸又塞给了他,“夫君再瞧瞧还有哪里需要改进。” 李澈沉默了一瞬,抬眸瞧了瞧她,捞起她白生生的一截皓腕,低头在她的手背上轻啄了一下,“我看起来很想跟你彻夜长谈?” 萧时善手指颤动,瞧着他低头去亲她的手,虽然有些难为情,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羞得人眼睫乱颤。这时候她忽然觉得她不仅不排斥他的亲近,甚至有某种渴望,她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忽地抽回了手。 定了定心神,她顺势往他肩上靠了过去,仰头看向他,为难地道:“我还没画完呢,还要画石屏、玉麈、鹭瓢、方竹杖、银潢砚……”她就是小心眼,准备割肉喂鹰的时候他不来,哪有时刻准备着让他啄的道理。 李澈如何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只是懒得点破罢了,他抚上她的雪颈,摁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唇,“可以先画玉麈。” 萧时善点点头,虽然疑惑为何要先画玉麈,但她还是侧过身去,伸手去拿纸笔,只是刚要落笔,她忽然顿住了手,模模糊糊的念头成了形,揣摩到他话里的意思,雪白的肌肤瞬间泛起了粉光。 她羞赧地看过去,李澈站起身,瞥了她一眼,“我去沐浴。” 谁管他去做什么,萧时善都想把笔扔他身上了,只觉得他可恶至极,分明是欺负她不知事。
第三十六章 到底没有把笔扔出去, 但也没法再画下去了,偏生这样的事儿都没法骂出口,骂他不够庄重么, 可他也没说什么轻佻言语,追究起来又成了她脑子里乌七八糟,把寻常的话给想歪了。 萧时善叫了人进来收拾笔墨纸砚,瞥见进来的是碧荷和碧珠,迟疑了一下,便吩咐她们去净房服侍, 让微云过来把小几上的东西收好。 隐约听到外面有说笑声, 听微云说是疏雨几个正在挂灯笼,萧时善便也拿着扇子出门去瞧。 外头的廊下挂了一溜玲珑小巧的琉璃小灯,这是今年上元节时老太太赏的,光如满月,比其他的灯笼更清亮些, 在闷热的夏日里挂上去,让人瞧着就心底清凉。 “哎呀,慢着些, 慢着些,挂好了再松手, 你一个不留心, 掉到地上怎么好?再往左边点……”疏雨仰着脖子说得口干舌燥。 那小丫头踩着梯子,被她说得晕头转向,越是着急越是挂不到正地方, 急得满头大汗, “疏雨姐姐,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这不是往左吗?” “你个傻子,那是右!”疏雨急得跺脚。 除了当事人急得不行,其余丫头都笑了起来,萧时善也笑了一声。 疏雨转过头来,看到姑娘都出来了,她走到萧时善跟前道:“姑娘怎么也跟着她们取笑,我都让这丫头气坏了,您听听我这嗓子是不是都哑了?” 萧时善朝那小丫头看过去,是个十二三岁的丫头,生着一张圆圆的脸,肤色有些黑,“这丫头瞧着面生,我怎么不记得院子里有这丫头。” 疏雨悄声说道:“这丫头叫双喜,是孙厨娘的侄女,之前在大厨房那边做活,院子里的春燕前些日子病了,孙厨娘打听到这个事,就想着让这丫头来凝光院顶上。姑娘不是说这些天大厨房的饭菜比往日强了不少么,那就是孙厨娘来临时抱佛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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