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针落可闻,只有萧淑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响,泛红的眼睛还在怨毒地盯着萧时善。 曹兴祖惊了一下,看着张着嘴巴,嘴角往下淌血的萧淑晴,因她眼睛瞪得极大,形容分外可怖,他心里有点发毛,此时再看李澈,好似玉面修罗,心道这世家公子也不是那么光风霁月,身边的人一出手竟是这种手段,不由得生出几分悔意。 不过曹兴祖也没过分担忧,他背后可是有曹家,此地又是在玄都观,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他出手,想通了这点,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李澈带着一声不吭的萧时善走了出去,贾六在外面探头探脑地看了两眼,见一行人走过去,赶忙避让到一边,等他们走了,才走到张亨跟前。 贾六之前跟张亨约好,由他在此盯着,张亨则去跟踪那两个男人,然而迟迟不见张亨回来,又听到屋里有异样响动,他琢磨着情况不妙,就想去前头找姑娘的丫鬟,让那丫鬟赶紧带着国公府的护卫过来。 没跑出去多远,他便看到了李澈一行人,下一瞬又瞧见了张亨,想了一下,他也扭头回来了,在屋外听了好一会儿,才知道那表公子已经没了,难怪怎么也寻不到踪迹。 “要是让那个孙老头知道了,不得……”贾六话还没说完,就见张亨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他也赶紧跟了过去,一直走出玄都观,看到一驾卫国公府的马车渐渐驶远。
第六十八章 一路上两人都是一言不发, 回到卫国公府,李澈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你最好有九条命够你折腾!” 萧时善垂着眼帘, 视线变得模糊,哪个人能有九条命,谁不是只有一条命,她比谁都珍惜自己的小命。 她一直都是这么自私自利,便是对姨父姨母还有表哥也是存着有利可图的念头,只觉得他们傻, 她那时不过是稍稍地装一下可怜, 就让他们掏心掏肺地对她好,明明自己家里也没多少积蓄,还给她买料子做衣裳,知道她没跟着府里的公子小姐上学堂,又耐心地教导她规矩学问, 把她也教出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在一个外人身上费这么多力气,这家人不是居心不良就是一群傻子,即使心里这样想, 那时的萧时善最爱去的地方也还是卞家的那个小院子,非要弄清楚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梅姨母仿佛天生就没有脾气, 说话温声细语, 脸上常带着温柔的笑容,听到别人的惨事,她也能跟着感叹落泪, 姨父则是一个严肃古板的男人, 两道眉毛时常皱在一起,据说是忧国忧民给愁的, 萧时善觉得他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连官都没当上,还担忧起朝廷大事了,天塌了还有高个顶着呢,他想上去顶一顶,也得先站上去再说,但这些话她只在心里想想,从来不劝他,没用。 表哥的性子倒好,不像姨父那样古板,也不像梅姨母那样柔弱,还很会念书,她的一手字就是跟他一起练的,比起侯府那些兄弟不知好上多少倍。 人总是要长大,当萧时善发现表哥看到她会脸红时,她也有些紧张羞涩,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能嫁给表哥也不错,姨父姨母疼爱她,表哥又肯听她的话,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人家。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小儿女生出了情意,卞老爷和梅姨母也同意,一切都顺理成章,就等到了年纪给两人办亲事。那时萧时善考虑的是怎么把人抓牢些,好让表哥对她死心塌地,只是还没等到她及笄,卞家就要回南边了,表哥要回籍参加院试,全家都搬了回去,临走前说等她及笄后就上门来提亲。 顶多一两年的时间,她就可以离开侯府,从侯府嫁到卞家,兴许会住到南边的水乡去,或者表哥将来高中,她还能当个官太太。 那时她从来没想过后面会有这么多变故,没想过她会当上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更没料到如今的天人永隔。 萧时善浑浑噩噩地回到凝光院,用过饭后,照旧午休了片刻,下午便发起了高烧。 这一病总也不见好,反反复复,拖拉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还没康复。 期间有不少人来探望过,老太太也时不时地派人来送汤药,便是程姑姑也来了好几次,只是那么多来的人里唯独不见李澈,自打那日回来他就没往凝光院踏过一步。 “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姑娘得放宽心,这病才能好得快,你从小到大都没生过几场病,但每次一生病就让人揪心,这次……” 萧时善靠在床头,突然问道:“嬷嬷,两年前表哥来过侯府是吗?” 常嬷嬷的话音戛然而止,停下手头的活计,看向萧时善道:“这话是谁跟姑娘说的?” 看到常嬷嬷如此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萧时善轻声道:“这么说是真的来过。” 常嬷嬷握着双手,叹了口气道:“姑娘别怪我没告诉你,那时你已经跟姑爷定了亲,走完六礼就要嫁进国公府了,这时候表公子再来提亲,也是来不及了。” 萧时善知道常嬷嬷说得有道理,若是没有那桩亲事,表哥来提亲,兴许她爹也就应了,毕竟他向来认为她会妨克到他,早点把她嫁出去也就没人碍眼了,可跟卫国公府搭上了关系,她也就不再是她了,是一把梯子一根绳子,能让侯府跟卫国公府结成姻亲的桥梁,便是她爹肯答应,府里那些叔伯都不会答应。 思及此,萧时善突然想到有段时间府里的人对她看管得格外严格,院子里多了好几个健壮婆子和丫鬟,她那时没有多想,只当是他们多拨了人伺候,现在看来分明是派人盯着她,怕她私逃出去。 “姑娘,过去的都过去了。”常嬷嬷也是不敢把话告诉萧时善,因为她知道姑娘当初肯嫁到卫国公府多半是赌气,可婚姻大事是最容不得赌气的事,搭进去的是姑娘的一辈子,但那桩亲事实在是天赐良缘,常嬷嬷时常觉得是小姐在天上保佑才让姑娘得了这么桩好姻缘,姑爷的家世品貌才华,没有丝毫可以挑剔的地方,连姑娘也对这亲事很满意,又何必再说那些事。 “姑娘对卞家也尽心尽力了,能帮就帮,实在帮不了也别为难自己。”卞家的遭遇虽然悲惨,但常嬷嬷还是更心疼萧时善,要是为了这事把自己的身子拖坏了可怎么得了。 道理萧时善都明白,但身子不争气她也没法子,她从没生过这么久的病,浑身没有力气,只能整日里躺在床上,有时烧得难受,她几乎以为自己快要病死了。 人在病中,身体不舒坦,脑子却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三年前她爹一巴掌扇过来,把她打得头晕眼花,脸上火辣辣的疼,当时的感觉跟如今的感觉差不多,都是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脸上还发烫。 她挨了打便跑去了卞家的院子,人已经离开了,她又不顾一切地去追,只求他们把她也带走,她再也不要回到安庆侯府,但任凭她怎么追也追赶不上,只能蹲在地上大哭。 过往的一幕幕从脑海中闪现,萧时善胸口闷痛,靠在床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听到两声极轻的脚步声,她抬头看了过去,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病入膏肓了,不然不会出现幻觉。 萧时善看了会儿李澈,又低头去看被面上的花纹,过了几息,她再次抬头看了一眼,他依然站在床边不冷不淡地瞧着她,漆黑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似乎是在观察她是死是活,若是无药可救,现在就可以找人抬出去了。 心底发凉又有些莫名的火气,想来真到她死的时候,他也不会为她掉一滴泪,萧时善心里愈发悲凉,捏了捏被子,“你怎么来了?” 李澈坐到床边,侧头端详着她,一把青丝搭在她的肩头,雪白的脸上缺少血色,人瘦了不少,叫人一眼便看到那双常含着水雾的眼眸,他冷不丁地来了句,“你多久没照镜子了?” 萧时善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眼里有丝困惑,“什么?” 李澈俯过身去,手臂穿过她的脊背和腿弯,将她整个抱起,抬腿朝外走去。 “你放我下来!”萧时善要被他气死了,她都这样了,此文由腾讯群斯咡尔二呜酒意斯泣整理上传他还要欺负人,不把她磨去半条命他就不痛快是吧。 她攥着拳头去打他,但因病得久了没力气,两条手臂都是麻的。 李澈走到了梳妆台前,把她抱到腿上,掰着她的下颌让她去看镜子里的人,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凤眸微眯,“瞧不见人气,倒添了几分鬼气。” 萧时善没心思打扮,自然也就许久没好好照过镜子,猛地被他推到镜子前,自己都吓了一跳,乌发披散,脸色苍白,樱唇也失了色泽,令她心惊的不是憔悴的面色,而是那股消沉低迷的倦态,打眼一瞧,倒有些陌生,好像从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人。 李澈看着镜子,语气淡淡地道:“卞家的人没了,你也想给他们陪葬?” 萧时善不想听他用如此无关紧要的口吻谈论卞家,但对李澈而言,确实就是无关紧要,如果不是因为她,他甚至都不会为此多费一分心。 他看着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慢条斯理地道:“卞家之于你并不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就像人在溺水时拼命抓住的那根稻草,你该知道那其实毫无用处,扔掉也不可惜,既然能扔掉一次,同样能扔掉第二次。” “你什么意思?”萧时善警惕戒备地盯着他,仿佛有张无形的网把她一点点困住。 李澈的语气淡漠,“别这样看我,你该庆幸,若是你如愿以偿地嫁到卞家,今日又是谁给你收尸?至少你现在还能给他们修坟立碑。” 萧时善抓起手边的梳子就朝他扔去,“你闭嘴!” 李澈捉住她的手腕,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他们对你有多好,好到可以让你舍生忘死,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是怎么有胆子去玄都观的,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若是有一点差池你能承担得起后果?不是我瞧不起你,真到了危急关头,你怕是躲得比谁都快,便是把我推到前头挡灾,我也毫不意外,如此还能算你知道自保,可是你竟会为了卞璟元涉险,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我倒不知你还有如此英勇无畏的一面。” 萧时善冷笑道:“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可以不在乎,如果有人用老太太和太太要挟你,你难道也能冷眼旁观?”他根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没发生在他身上,他当然可以无所谓。 李澈掀了掀眼皮,“老太太和太太?一个远房表哥在你心里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萧时善移开了目光,她只是打个比方,她又不知道他心里在意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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