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走了不到一刻钟, 萧时善就想撂挑子了,眼瞅着越走越远,怕不是要绕上大半个园子, 她的脚都走疼了,他那点面子哪值得她走上大半个园子。 “夫君,咱们走错路了,该往这边走。”萧时善叫住他,指尖捏住他的衣袖扯了扯,示意他跟着她走。 李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看, 不难理解她是如何走到长桥的, 这会儿她指的方向与她之前走的方向截然不同,若是跟着她走,大约走上一天还在来回打转。 萧时善一副“信她准没错”的神情看着他,用眼神不断催促着,水汪汪的眼睛好似会说话, 见李澈不动,她便伸手去勾他的手指,“走吧, 天怪冷的。” 这会儿她又渴又累,实在走不下去了, 心里想着他要是再固执己见, 那就让他自个儿走去吧,她才不陪他绕圈子。 李澈知道她其实很会哄人,她在哄人的时候声音总是格外轻柔, 流莺似的嗓音这般软和下来, 好像扯出了无数糖丝,被风轻轻一吹便撒落漫天晶莹, 即使不是发自真心,也会叫人软下心肠,仿佛待她苛刻些,便是罪大恶极。 “你抬头瞧瞧太阳在哪儿边。” 闻言,萧时善仰头去看,头顶的日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眯了眯眼睛,惊讶地发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再往四周瞧了瞧,这下既分不出东南西北,脑袋也迷糊了,所以当他来牵她的时候,她也就跟着走了。 李澈带萧时善去了玉照堂,这边比凝光院要近,没走多久便到了。 两人走进玉照堂,萧时善不由得心头一紧,说起来自打她与李澈成亲以来,还没来过这边,有那么两三次走到门口了,也没有走进来,今日是头一次进来,却有种莫名的熟悉,好像她曾经来过这里。 “少奶奶,奴婢给您解了斗篷。” 萧时善闻声看去,认出这是李澈身边的丫鬟曲屏,她点点头,让丫鬟们把斗篷雪帽一并解了下来。 三少奶奶此前没来过玉照堂,曲屏知道三少奶奶是个顶顶标志的美人,见过几面只觉得美得惊人,但如今这般近距离地瞧着,才愈发觉得美得惊心动魄。 萧时善身上穿了件新做的玉色锦缎对衿袄,配着条白挑线镶边裙,家常的一身打扮,却将那身姿勾勒得娉娉袅袅,云髻雾鬟的发间簪着珠花玉簪,耳畔挂着玉兔捣药耳坠,直教人眼睛都转不动了。 衣领袖口处透出点淡粉纱边,朦朦胧胧的犹如轻雾,贴在雪白的肌肤上,愈发柔美动人,曲屏还是第一次见人在冬日里这样穿衣裳,里头配着件软纱衣裳,竟能这般轻盈好看。 曲屏不由得多瞧了一眼,却也没敢多看,收好斗篷和雪帽,立马退了出来,走到茶房让茶房丫头备好茶水和醒酒汤,想了一下,又去了另一间屋子。 “你猜谁来玉照堂了?” 似画捻着针线,抬头说道:“你知道玉照堂的规矩,这样背地里传话是要受罚的。” 曲屏当然知道,只是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这才想一吐为快,“我只是跟你私下说说,哪会到外头瞎说,我跟你说,是三少奶奶来了。” 似画停住手,只听曲屏接着道:“公子带少奶奶来的,还吩咐我准备醒酒汤。” “公子喝酒了?”似画问道。 曲屏笑道:“是少奶奶饮酒了,兴许公子是看少奶奶有了酒意,才带人来醒酒的。” 似画摇头笑道:“愈发胡说了,难不成公子还要伺候少奶奶?” 曲屏道:“没准的事,对着那样天仙似的人,我也愿意伺候。” 她们本来就是伺候主子的丫鬟,怎么能跟公子相比,似画不再跟她多说,继续拿起针线缝制衣裳。 萧时善可不指望李澈来伺候她,他不把她丢到犄角旮旯里落灰就谢天谢地了,此时她已经想起来了,怪不得总觉得熟悉,她确实来过这里,不过是在梦里来过。 那个令她心烦意乱的梦重新浮现在脑海里,一模一样的位置,连书案上摆着的青田石印章都一模一样,萧时善惊得呆愣住,神情有些恍惚,她坐在椅子上,一想到自己忙忙活活十来年竟混得个香消玉殒,便不由得悲从中来。 下人提起她来只用“前头那个”就代表了,提多了还嫌晦气。 李澈不过是去吩咐人加两个火盆的工夫,回来就看到她歪在椅子上,双手紧攥着扶手,他走过去,钳着她的下颌把萧时善的脸转了过来,她紧咬着牙不吭声,活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怎么了?”李澈俯下身来。 她都成前头那个了,他还管她怎么了,她死了才好,萧时善抬眸瞧了瞧他,心里别提多堵得慌了,她那般悲惨凄苦,他却可以有妻有子,前程似锦,怎能不叫人嫉恨。 事到如今,萧时善不得不承认她一点都不盼着他好,之前那话都是假意大度,她连个归处都没有,他也别想好过,最好是事事不顺,坎坷失意,那才叫公平,总要轮到她可怜可怜他才好,怎么能大家都好,就她一个人不好。 萧时善紧绷着身子,怄都要怄死了,牙齿咬着嘴唇内侧的肉,几乎咬出血来。 见她把唇咬得发白,李澈眉头一皱,施了点力气,压着把她的下颌,让她的嘴巴松开了些,这是什么毛病。 萧时善用力地拉扯着他的手,想挣脱他的钳制。 李澈叹了口气,把她按到怀里,温热的唇在她的额头上碰了碰,“身体不舒服么,头晕不晕?” 萧时善被他亲得委屈大了去了,攥着拳头使劲儿打了他几下,仿佛是稍稍解了点气,又仿佛更加难受,仰头看向他,“你太狠心了……”凭什么封她的院子,凭什么他能过得那么好。 跟喝醉酒的人讲道理着实不是明智之举,李澈垂眸看着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手掌抚着她的脊背,低头亲了亲她的发丝。 从小到大萧时善也只在李澈这里体会过这种温柔亲昵,这让她有种错觉,好像她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宝,必须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可她是什么珍宝啊,这个也能扔,那个也能丢,分明是地上没人要的石头,握在手里都嫌硌人,他这是错把鱼目当珍珠,但也怨不得别人,是他眼神不好。 她实在太不争气,只觉得手也软了,身子也软了,没了打人的力气,便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李澈见她身子松弛下来,就把人抱到了罗汉床上,待要把她放下,萧时善却抱着他不肯撒手。 他只好抱着她坐下,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手指轻搭在她的鬓间,缓缓揉动着她的太阳穴,低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在耍酒疯?” “我没醉。”萧时善犹自伤心着,他根本不懂,她怎么可能会耍酒疯,听着就不像体面人干的事。 李澈不置可否,闲谈似的开口道:“今日去做什么了?” 萧时善被他揉得舒服了些,不走心地回道:“云榕闹着要坐冰床,老祖宗让我带几位姑娘到园子玩耍,中午就在南熏楼用的饭。” 李澈嗯了一声,话能说得明白,看来还没醉迷糊。 然而她接着又道:“我要是死了,你还是把院子封了为好,别让别人动我的东西,你也不差这点东西是不是?” 李澈揉了一下她的耳珠,“说什么胡话。” 这哪里是胡话,分明是实话,其实这也轮不到她操心,他就是这样做的。 萧时善脑袋晕沉沉的,既困倦又精神,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嫌姿势不得劲,一会儿又嫌衣服皱巴,没一刻消停的时候。 她一个人忙个不停,把罗汉床上的小几挪来挪去,引枕垒起又分开,若是告诉她可以拆屋子,相信她也会不辞辛苦地去凿墙。 李澈喝了口茶,把她踢下去的引枕又给她捞了上去,他低头饮着茶,心里却在想方才从她的眼里看到那丝恼恨,即使是酒醉,有些东西也没法假装。 萧时善抱住引枕,瞅向他手里的茶杯,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水。 李澈捏着茶杯,顺势抬了抬杯子,给她喂完了一杯水。 萧时善的唇沾着茶水,变得嫣红水润,她抿了一下唇瓣,只觉得浑身燥热,口干舌燥,喝完一杯不够,又伸手去拎茶壶。 李澈把她摁了回去,“你老实坐着,我给你倒。” 萧时善安稳坐下,点头道:“嗯,多倒点。” 接着喝了三杯茶水才解了渴,丫鬟送来醒酒汤后,萧时善又喝了一碗醒酒汤,这会儿头晕脑胀得厉害,就在罗汉床上歪了一会儿。 李澈就在书案后面坐着,省的她过会儿又闹腾起来,手边还有几件事务要处理,他翻看完信件,思索一番,提笔写下答复。 写完最后一个字,那边忽然传出咚的一声,一支玉簪掉在了地上,他不急不慢地封好信件,起身走到罗汉床前,俯身捡起玉簪,定定地瞧了瞧她。 萧时善一头青丝堆在脸旁,乌发如云,雪肤花貌,端的是楚楚动人。 李澈坐在边上,手里把玩着玉簪,目光落在她脸上,似端详,似审视,若有似无的感觉总是让人抓不住,只是没等他理出个头绪,就见她扯着衣襟脱起了衣裳。 萧时善睡得不安稳,衣服束缚着身子怎么躺都觉得勒得慌,直到拉扯开前襟才略微松快些。 她里面穿着云雾绡做的衫子,这本是夏日里的衣裳,被她不小心撕出一道口子,常嬷嬷瞧着可惜就给她改成了小衫,扣子拨开了两三颗,露处一段修长白皙的颈子,半遮半掩着白腻丰盈的玉团儿,如同雾里看花。 李澈看了片刻,扯过薄被给她盖了起来,端起放凉的茶水饮了下去,听到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面无表情地瞥去一眼,只见她蹙着眉头自己从被子里拨拉了出来,手臂往边上一搭,一对金环发出碰撞声响,身子随之侧躺过来,直往人眼皮子底下晃悠。 萧时善没舒坦多久就被他弄醒了,脑子还有点发懵,听到他压着她道:“你这样的就不值得旁人去怜惜你。” 平白无故的被骂了一句,萧时善好不委屈,羞恼之际,眼见他去拉她的衫子,急忙说道:“别撕——” 话音未落就传出一声撕裂声响,她都顾不上春光乍现了,抓着薄衫心疼地道:“这是我新做的衫子!” “我赔你。” 他当然要赔,萧时善愤愤道:“要两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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