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是在收拾秦桢的东西。 秦桢已经离开国公府整整十五日,这十五日中就像是凭空消失似的不见踪迹,也甚是怪异的是,城门值守的侍卫们都不曾见过她的身影,对着画册纷纷摇头说着并未见此人离开京城。 偌大的院中仍在收拾着物品,沈聿白低垂的眸光沉了几分。 他穿过长廊踏入宣晖园。 院中的搬移着箱子的下人们见他入内不由得停下步伐,行礼后见他并未开口,低着的眸转动,面面相觑,直到章宇睿挥了挥手,他们方才搬起箱子离去。 这一幕被站立于西侧屋前的乔氏收入眼底,她见状,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自家儿子接连多日都命人在外寻秦桢的事情乔氏不是不知道,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深感无奈。 要早知今日如此,当初又何必冷漠相待。 乔氏不想偏袒任何人,可心中也着实是疼惜秦桢,这三载也是看着这个姑娘一步一步走过来,深知她的不易。 “夫人。”田嬷嬷抱着两个匣子走出来,随手掀开了其中一个匣子,露出里面的玉石,“这块玉石,桢姑娘也没有带走。” 匣子中静置着块翡翠原石,晶莹剔透的绿色呈带状延伸。 因这块玉石生了许多事情出来,乔氏自然也是认得的,这是沈聿白‘送’给秦桢的玉石,只是不知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修长手指搭上玉石,一寸一寸地将它拢起来。 略显粗糙的砂皮子硌着掌心纹路,略带着暖意,似乎还留存着上一个人的温度。 另一个匣子中装着的,是冬至前夕他送去的和田玉,秦桢也并未带走。 “娘,这个书签我可以……”西侧屋中小跑出来的沈希桥瞧见院中的欣长身影,嗓音都慢慢地降了下来,顶着自家哥哥无意瞥来的视线,她张了张嘴,溢出没有说完的话:“带走吗?” 沈希桥双指间捏着道薄如纱的木制山椿花瓣书签,莹莹日光斜斜照射着它,倒映着淡淡的光影。 沈聿白眸色浅了几分。 绯红山椿恰似坠落血滴般渗入他的眸中,那是他夹在信中给她的,她也不要了。 秦桢全都不要了。 阳光下沈希桥看得很清楚,他拿走书签时,指尖微微抖着,眸光沉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他带着那三样东西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乔氏略含深意的眸光转了转,对田嬷嬷招了招手,悄声说了些话。 沈聿白回了书房。 跟着他踏入的章宇睿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自家好友,心中很是奇怪,他又不喜欢秦桢,为何对她的离去如此念念不忘,甚至破天荒的找来同僚帮忙注意着。 如此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闻言,沈聿白唇角抿起,定然收回目光看向好友,“这些年是我愧对了她,也想好好补偿她。” 章宇睿哑然:“……” 沈聿白略显粗砺的虎口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山椿花瓣书签,垂眸看了眼,道:“还记得三年前多前我和你说过的小舟吗。” “自然。”章宇睿道,可这又和现在说的话题有什么关联,想起那时他看似风光实则沉闷的日子,“那时权力下放得过快,少年的你手中掌握着能够决定人生死的权力,也迷茫了许久。” 这件事没多久后,沈聿白收到了一封不署名的信件。 收到信件的他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出到底是谁送来的信,摊开信纸才发现这封信不是给他的,而是在倾诉自己的苦恼。 彼时的沈聿白也不似现在这般清冷,少年的他回了这封信。 一来二往,他知道了来信的人是位名唤小舟的女子,两人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书信交流中愈来愈熟悉,也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不过一切都因为那场意外戛然而止。 沈聿白没有去赴那场约,也不知道小舟有没有去赴那场约,但现下想来,那段时日秦桢都在家中,也是没有前去赴约的。 后来,他和秦桢的婚期将至。 大婚的前一夜,沈聿白写了最后一封信送去,斩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思及此,沈聿白心中闪过些许抓不住的慌。 听闻此事的章宇睿惊诧地眨了眨眼眸,脱口而出:“那你们岂不是错过了?” 陡然响起的话让沈聿白微怔,胸口发闷,根根细长无痕的线缕穿过心口,紧紧地收拢。 少顷,他苦笑了声。 是错过了。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他和小舟会见面。 沈聿白会知道小舟就是秦桢,是不是一切都会有不一样的发展? 他们的故事是不是会与现在有所不同。 眼前晃过道炫光,闪得他眼眸生疼。 绚光之后是不过他腰间的小秦桢,怯生生地牵着他的手踏入国公府,遇到陌生的来人时顿时躲到自己的身后,好奇而又担忧地看着陌生的环境。 再一转眼,秦桢已然到了他的胸膛处,趴在桌案上兴致勃勃地替他研磨,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桌案上的书画,听到他调侃时抬起眸脆生生地看着他,笑靥如花。 下一瞬,映入眼帘的是沈聿白从未见过的画面。 他看到秦桢双手紧扣在唇边,轻呼着气暖着已经被动红的双手,可她却好似没有感受到寒意般,眼眸亮晶晶地盯着桌案前摊开的笔墨纸砚,书案的左上角,隐隐约约是他的字迹。 沈聿白蹙着眉宇上前合拢窗柩,窗柩合上的刹那间,忽而醒过神来,眼前不再是秦桢,而是章宇睿。 沉默多时,他道:“我欠她很多。” 多到他这辈子都无法还清。 “确实。”章宇睿点点头,见好友神色并不算多好,也忍不住道:“都说了等到秦桢不要你时你会后悔的,你还不信。” 沈聿白漠然。 他眸光掠过桌案上的册子,嘴角扬起一道浅浅的笑,温和的笑中含着令人发寒的颤意。 章宇睿不明所以地循着目光望去,伸手取过册子快速地扫了眼,越往下看神色愈发凛紧,看到最后一道陈述书时,眉宇霎时间皱起。 “那场意外是王叔故意为之?是冲着你来的?” 沈聿白弯曲的指节叩着桌案,窗柩外的缕缕斜阳不疾不徐地荡过,时亮时暗交错的光影时不时地闪过他的脸庞。 他淡淡地‘嗯’了道,“是冲着我来的。” “这事已经过去了三载,怎么会如此突然地就告诉你这件事。”心觉奇怪的章宇睿话说到一半忽而止住,想起前些日子本该在大理寺审案的沈聿白忽然连夜策马回府,而路上恰巧遇上刺杀,沉声道:“他们故意的。” “我若是死了,这件事自然会被闹得满城风雨,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不过是我不动而已。”沈聿白若有所思地说着。 抓到的那个幕僚吐露出的事情,都在沈聿白的掌握之中。 唯独有秦桢这件事,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那群人早就猜出他得知这个消息后定然会赶回国公府,也着意在路上设下埋伏,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短暂的远离朝堂。 寂静的书屋内只有啪嗒、啪嗒的响声。 沈聿白叩着桌案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可每一下都令人心颤。 章宇睿拧眉,“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问的章宇睿自己都想笑了。 想做什么,自然是想谋位。 沈聿白眸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墨黑字迹上,凝着上头的‘秦桢’二字,沉声道:“秋后的蚂蚱,临死前活蹦乱跳下也是正常。” “大人,有人看到少夫人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口。” 鹤一的声音伴随着陡然响起的叩门声响起。 听到他的话语,沈聿白倏地站起身,越过好友的身影上前推开门扉,回到府中不过半个时辰的他再次出了府。 见他匆匆离去,还在宣晖园中的乔氏叫都叫不住他。 策马疾驰而至城门口时,听闻消息赶到后等候在门口的逸烽已经打探好消息,见沈聿白的身影来他翻身上马,夹紧马腹跟在他身后,道:“少夫人身边只带着闻夕,两人是坐着马车离开的,要不是侍卫得了消息严查离京之人,也不会查到少夫人。” 沈聿白抿唇,心中闪过一丝悸乱,“为何不拦下她。” 逸烽想起适才城门口侍卫所说的,咬咬牙道:“少夫人手中握着的通关文书是宫中的手笔,守城侍卫不敢阻拦。” 闻言,沈聿白顿时拉紧缰绳,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他。 长啸的骏马蹬起前蹄,又陡然落下。 他紧叩着缰绳,“谁的手笔。” 逸烽皱了皱眉:“守城侍卫不敢多言。” 宫中不论是谁的手笔,守城侍卫瞧见了定然会放出府,且大气都不会出一声。 垂下的长睫遮住了沈聿白的眼眸,宫中不过就是那几人而已,可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夹了夹马腹顺着影卫留下的痕迹疾驰而去。 跑了约莫四五里地,逸烽眼前忽而有道略显眼熟的身影往回赶。 来人看到他们时紧急拉紧缰绳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拱手垂头硬着头皮道:“少夫人坠崖了。” 万里无云的天气,忽而震起了道脆落的雷声。 “少夫人乘坐离京的马车被一匹疯马惊到,马匹径直撞上前头的树木,马后的舆被甩了出去架在了悬崖边,属下等人赶到时只听到了女子尖叫的起伏声……” 沈聿白牵着缰绳的手陡然紧了紧,凛冽眼眸定定地盯着半跪在侧的暗卫,哑声问:“为何不跑大路,跑在山中。” “出京不久后,少夫人就发现了我们策马赶上的身影,不多时马车渐渐偏离了主道往山上跑去。” 暗卫说着,声音越说越小。 心中也知道,如果他们不追上去,就不会出事。 不大不小的嗓音正好可以落入沈聿白的耳中,钻心的丝线沉闷地将他整个人束起来,丝丝缕缕地穿过心口,又再次穿入,如此循环往复地凌迟着他。 闷得心跳都慢了好几分。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刺痛猛地朝着他的心口而去,刺得他背脊不自觉地挺起,细碎汗珠洋洋洒洒地落下。 跟着他来的逸烽和鹤一两人见状惊得上前,自家大人却如同看到他们所为般抬起手,两人对视了眼,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人。 沈聿白捂着泛起绵密酸痛的心口,深深地呼了口气:“带路。” 事发之地离这儿不过三里远,但却在山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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