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桢此次前来也是为了观察瑶山西南角的灌木丛,才走到目的地不久,就瞧见了道略显眼熟的身影。 苏霄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秦桢,他扔开手中带有荆棘的树枝,“秦姑娘怎么在这儿,也是来踏风吗?” 熟稔的语气像是相识多年。 秦桢唇角微扬,“想着今日天气好,出门看看。” “看来姑娘家都是这么想的。”苏霄扬起下颌,眼眸掠了眼她身后不远处的位置,笑道:“幼妹一大早就哭闹着要我带她和友人来瑶山踏风,这不,天色还没有亮就从家中赶来了。” 循着他的视线回眸,秦桢就瞧见几位姑娘家端坐在薄锦缎子上,正中央摆放着些许糕点和瓜果,几人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喜笑颜开的模样令她不禁也弯起嘴角。 睨见眼前女子眉间温婉的笑容,苏霄静了半响。 京中美人多无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眼前的她看似温婉易近,实则恰似陡峭峭壁之间的树木,屹立于高山之中,可望而不可及。 走近了才会发现,独立于峭壁之中的她经过风雨寒雪锤炼,造就了她的自信坚韧和似有似无的傲骨。 这份傲骨又恰到好处,不会令人反感,又不会令人贸然上前亵渎。 若非曾为他人.妻,也是正正是他心仪的模样。 是以苏霄不会疑惑叶煦为何会心悦于尚已经历过婚事的秦桢,只会觉得他们所能接受的不同,“今日怎不见叶兄,他不陪你来吗?” 秦桢沉默。 她和苏霄不过见过几面,每一次都恰好有叶煦在,也许昨日的事情也引起了些误会,思忖须臾,秦桢道:“我和叶煦只是好友,还请苏公子日后不要揶揄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平白生了误会。” 盈盈入耳的语气温柔之余又带着不容置辩的意思,苏霄愣怔须臾,“是在下的错,往后绝不会再说。” “哥哥!” 话音落下的同时,稚嫩娇俏的嗓音陡然响起,紧接着就是小跑而来的脚步声。 苏霄循声望去,睨见自家小妹提着裙摆不顾形象奔来的模样,微微皱眉,“小心点。” “平地而已,又不会摔着。”苏家小妹反驳道,跑近后的她上下打量了眼站在自家哥哥跟前的女子,端得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容颜,就是这漫山遍野盛开的鲜艳花朵,也比不过这个女子展颜一笑,“这位姐姐是?” “是认识的人。”苏霄抬手转过她的视线,“说吧,找我做什么。” 苏家小妹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但想起要说的事情又是兴奋不已,“适才听闻上山的人说山脚有人正在叫卖祁洲早年间所制的坠子,价高者得,我今日出门没带多少银钱,哥哥你给我一点嘛!” 听到祁洲的字眼,佯装透明人的秦桢微微掀起眼眸,掠见苏家小妹指尖拽着苏霄的衣袖摇晃着,而苏霄……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愠怒让秦桢愣了下,可下一秒就变成了无奈之色。 而后就看到他抬手点着苏家小妹的额头,边示意不远处的侍卫将银两递给她,边道:“整日祁洲祁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将来的夫婿,日日挂在嘴边。” “我就是喜欢他嘛!”苏家小妹娇嗔道,接过银票后眼眸都笑开了,“多谢哥哥相助,若有来日小妹必当涌泉相报!” 说着小姑娘头也不回地朝着好友跑去,而后一群人你追着我我追着你,身后跟着一众丫鬟追着,浩浩荡荡地跑下了山。 苏霄嘴角扬起的笑渐渐敛下,回眸睨见状况之外的秦桢,解释道:“我家这小妹很是喜欢祁洲,对我倒是没有那么关注,有时候我都觉得祁洲才是她的兄长,值得她日日挂在嘴边念叨着,凡是祁洲所制的玉饰叫卖,她都要前去凑一番热闹,能叫到价最好,叫不到回到家中都要生上两日闷气。” 作为祁洲本人,秦桢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但也就是她的沉默令苏霄挑了挑眉,“秦姑娘没有听说过祁洲?” “听说过。”秦桢道,“不过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这是自然,祁洲这些年名声大噪却不曾出现于众人视野中,听闻也就只有大长公主见过他本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不知到底是为何,不过——”苏霄顿了下,沉吟须臾,方才继续道:“倒是他这个不露面将他的作品名气又往上推了些许,想来也是个好手段。” 秦桢:“……” 早已猜到会有人这么想,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心中五味陈杂。 苏霄见她不接话,也知道自己的这番言论不一定每个人都会认可,补充道:“不过这只是我个人之见而已,传出去还会以为苏琛之子心高气傲,瞧不起新起之秀。” 秦桢静了半响,道:“自然不会。” 苏霄:“为何这么说?” “审美是客观的,有人觉得好看也会有人觉得不好看。”秦桢从未想过能够制作出所有人都喜欢的玉器,与她而言只要做出自己心仪的玉器,余下的交由众人自己评判,好坏与否她都可以接受,“就是银两都有高风傲骨之人鄙夷,更何况是玉器。” 苏霄被她这番言论弄得怔忪了下,良久方才笑出声来。 “时候不早了,若苏公子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去踏风了。” “秦姑娘是个妙人,今日我就不多打扰,日后要是有空再好好相谈。” 秦桢微微颔首,错步越过他的身影往里走。 看似错落的灌木丛实际上是凛然有序的,每一株荆棘都有专门的园匠前来修整,是以在制成玉器时这些也都是细微末节的东西,若是制错一毫都不会是瑶山之景。 走完狭长灌木丛侧边的小径后,秦桢方才回身准备下山,可若是要知道会在适才和苏霄交谈的地方遇到沈聿白,她是打死也不会在这个时辰往这儿走。 不过策马而来的不仅仅是沈聿白,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位戎装打扮的侍卫,刻有‘宫’字的腰牌彰显了他们的身份,都是跟随于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此刻却随着他出宫。 苏霄和沈聿白也算是相识,见他带着人来眉宇挑了几分,打着招呼:“什么风将沈大人也吹来瑶山了。” 马鞍上的沈聿白身影挺拔,睨向他的同时余光瞥见将将转身离去的秦桢,深邃的瞳仁中闪过抹惊诧,他扫了苏霄一眼算是打过招呼,扬鞭策马奔向秦桢。 秦桢听到声响时就知道逃不掉,沉沉地叹了口气。 倒霉的事情不会来一桩就散一桩,而是会接二连三而来,就像这些日子只要出门就会撞见沈聿白,她都在疑惑是否这些日子不宜出门。 人自然是跑不过马的,秦桢也不想浪费力气,就站在原地等着,看看他今日又有什么好说的。 小跑的骏马扬起风尘,漾起的缕缕清风吹过秦桢手中的宣纸,沙沙声翩翩入耳,沈聿白凝着那道甚无他意的眼眸,心中微闷。 曾经触手可及的人,现下明明相隔不过几步的距离,两人的中间却隔了道宽阔不可测的长河,河面上泛着汹涌澎湃的波浪,令他人望而却步。 沈聿白抿了抿唇,翻身下马。 日头斜斜地落在她的身上,薄碎的水光荡于美人尖处,似要滴落又似悬挂其间,他抬起手,指尖搭上那道美人尖处时,秦桢往后退了几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几分。 这样的场景,沈聿白也曾见过,在大婚那日。 那日他心中装着事情,想着要如何拟信给小舟断了这份往来,是以在席间也没有在意他人的劝酒,不常饮酒的他那日多喝了几盅,深思稍显混乱算不上不清明。 鹤一等人前来唤他入宣晖园时,已然是深夜时分。 他推开主院的门扉,一袭墨绿色鸳鸯云霞帔肩的秦桢端坐于床榻上,挡在面容前的团扇袖着寓意百年好合的夜合花,凤冠静置于头上,垂落的流苏丝毫未动。 许是听闻了他入屋的声响,捏着团扇的手颤了下,带动头上的凤冠丁零作响,每一道响声都在诉说着她心中的颤抖。 那时的他看在眼中,却全然当作没有看见。 隔着宽厚长袍拉着她的手落下,露出那双闪烁着紧张的眼眸,以及那道盈溢着薄汗的美人尖,满溢着紧张的眼眸在对上他的视线之时,闪过些许娇羞之意,粉嫩的色彩渐渐落于双颊之中,美若画中仙。 秦桢紧张地和他饮过合卺酒,吃了民俗中该吃的吃食,送走主卧中的喜婆后那时的他本是打算离去的,但是走到门扉前时回了道眼眸,看到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大婚之夜夫君不回屋中,对于妻子不仅是独自一人守着满院的喜色,日后也要面对过往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心知这一点的沈聿白在门扉前停留了许久,在她的注视下走了回去。 但那晚他并未碰秦桢,就连依照民俗该由郎君卸下的凤冠,都是她一人卸下的。 而彼时下药之事证据确凿,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她所为的自己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心想着她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方才会将一切都与他说清楚。 那时的沈聿白其实并没有想着真的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怪罪于她,身子是自己的,就算是食了药物也当留有清明的推开她,他在等秦桢的道歉,不过那时的他也不清楚,道歉后会如何。 现下想来,若是秦桢那时道歉了,或许一切都不会变,他依旧会像三载前那般对待她,因为这是他最为不齿的事情。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满眸的娇俏到怯弱,节日中和他交谈之时也是犹豫多时后方才会前来问他,直到现如今的淡漠无意,他在一个女子的眼中看到过他人不曾拥有的爱意,也看着她眼中的爱意尽散。 沈聿白胸口处的伤口一抽一抽的疼。 他们之间以误会开始,以秦桢的寒心而中断,若他不抓紧时机伸出手,就真的结束了。 他睨了眼手中的宣纸,哑声问:“来采风作画吗?” 秦桢不语,戒备地看着他。 她才不管沈聿白静了好半响在想着些什么,只是担心他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疯。 沈聿白默了默,又问:“山顶的景观甚好,你要去看看吗?” 秦桢陡然失笑。 山顶的景观是很好,她也看了很多年,不过多是在心思郁结之时去看的,“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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