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着苏霄的麻绳早已经被解开随意散落于地上,只是他不愿离去,在看到秦桢清亮眼眸中的困惑狐疑时,他轻拍了下满是灰尘的掌心。 “遇到你之前,这件事就在我的计划之中,他们早就已经等候在那儿多时,只是我看到跟在你身后的鹤一时,才心生了将你一道捆来的想法。” 秦桢神色很淡,默了片刻,问:“为何。” “被尘封在平静湖面下的惊涛骇浪,自然是要彻底将湖面上的小舟掀翻才会引起岸上注意。”苏霄从容不迫地道。 他心中或许是有愧疚的,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苏霄从未后悔过把秦桢牵扯入局。“沈大人正在陪同圣上围猎,倏然离席定然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你猜猜,今日的事情会有多少人在讨论。” 男子眸中笑意灿烂,几乎要将璀璨炽阳比过。 秦桢紧抿唇瓣。 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只有当你身处我的环境下时,你才会理解我为何会这么做。”许是看出她心中之意,苏霄不甚在意地笑了下,“秦桢,我又比祁洲差在了哪里呢?” 曾几何时,他是苏琛口中那个老天爷赏饭吃的人,也是外人口中的天之骄子,无数人不赞叹着他苏霄会是未来的苏琛,或是比他更胜一筹。 这一切直到祁洲的出现,变了味。 苏琛去了趟公主府回来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原以为你才是那个老天爷赏饭吃的人,谁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祁洲成了他的父亲嘴边最长挂着的人,而他的岩柿也被拿来和不曾见过的珑吟做比较,是以苏霄去寻了叶煦将岩柿要回。 他倒要看看,没了岩柿,又是谁的作品会拔得头筹。 他的作品岩柿不再参与盛筵的消息也被他刻意放出,京中文人圈内议论多时,都在狐疑着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那今年的胜者岂不是胜之不武。 可随着珑吟问世,就不再有人提起这四个字。 而他们口中的天之骄子,也变成了尚未露面的祁洲。 更有甚者将他们二人作为对比,时不时地谈论着,最后的结论无一不是他不及祁洲,就连他的父亲也是如此。 苏琛在各大宴会时,都不曾掩饰过对祁洲的欣赏。 自云端跌落谷底的个中滋味,不过短短的一载光景,苏霄就尝了个遍。 “倘若不是祁洲的出现,苏琛就不会把我贬入尘埃之中,我就不会变成今日的模样。” 苏霄手指微微扬起,想要勾住随风扬来的细带,但随着秦桢下意识的后退,他手指在空中停顿片刻,收了回去,“我就是要世人知道,我这三年到底过得是何种日子。” 娓娓道来的平和语气却在秦桢心中引起了惊涛骇浪,一字一句地砸落在她的心间。 她被苏霄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惊住,睨见他抬起指尖的瞬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桢从未想过,自己起势的背后还有这样的事情。 祁洲对于苏霄来说,已然变成了心魔的存在,他从未想过奋起超越过她,而是想着倘若没有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秦桢神色复杂地看了苏霄好一会儿,静默不语,越过他走入茅草屋中收起桌案上的包裹和画卷。 转身之时,她瞧见沈聿白孤身一人走来,随步而扬的袖摆偶尔会露出他腕间的痕印,是麻绳捆绑过后留下的印子。 停顿须臾,她走出茅草屋。 经过苏霄时,步伐停了下来,秦桢抬着眼,不疾不徐地道:“苏霄是苏霄,祁洲是祁洲,没有人规定这世间只能亮起一颗璀璨星星,自古以来也有不少文人墨客携手同行,后人仰望他们光芒的同时,也无不赞叹他们惺惺相惜的情谊。” 苏霄闻言,侧眸朝她看来,神色中闪过困惑。 就好像他的世界中从未有过惺惺相惜一词,更多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该说的秦桢都已经说了,也不愿在这件事上和苏霄牵扯过深,余光瞥见不知何时定在院中的沈聿白,他瞳仁幽湛地看着自己,晦暗不明的眸光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隐在深邃眸光下的光影将将要蹦出,眸中的柔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欲要抬步离去时,身后的苏霄忽而伸出手抓了下,不过抓到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在她下意识侧步躲开的刹那间抓住了手中的画卷,男子有力的力道轻而易举地抽出了画卷。 苏霄原只是想留下她再谈谈,谁知扯到了画卷,拽住画卷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松开了手。 画卷啪哒的一下,落在了地上。 苏霄拧了下眉,速度比秦桢更快地弯下身。 秦桢也弯身抓住了画卷,一来一回之间,小指不经意地勾住画卷上的系带,拉扯之间画卷陡然摊开。 “你在临摹瑶山之景?”苏霄收回手,问。 秦桢卷起画卷,不冷不热地嗯了声,握紧画卷离去。 没走几步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借着炽阳余晖,她掠见地面上的斜斜长影。 沈聿白跟了上来。 秦桢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看向他。 “今日的事情——” “我没有比你早多少知道这场闹剧是苏霄自导自演的。” 一冷一热两道嗓音交织。 秦桢抿上唇瓣,听他说着。 “是苏家二老在争执时,苏霄提起的。”沈聿白垂眸看着她,眸中暗色涌动,“我换你,只是为了换你,没有任何的意思,也没有想要刻意引起你的善心。” 沈聿白行事向来不顾自己,可这一刻他想要和秦桢解释,就算她不信,他也该受着。 换她离去时,鹤一射来的箭羽不是在做戏,而是利用这个箭羽告诉那群绑匪们,这件事上,他可以做到何种地步,谁知这一切不过是苏霄的一场闹剧。 “我知道。”秦桢颔了颔首,如果说最开始还怀疑过,但在听到苏霄说起那些话后,这份疑心也消了。“今天的事情,是我该多谢沈大人出手相助。” 沈聿白拧眉,“你不用和我——” “需要的。”秦桢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话,稍稍仰起下颌抬眸和他对视,“我不想欠你的。” 他们之间一码归一码。 沈聿白今日出手救了她,不代表过往的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 “以沈大人的权势,想来也遇不到我能够帮上忙的事情,这样吧,沈大人要是不嫌弃我行事俗气,我这儿有几副上好的书画,借文人之光赠予沈大人。” 温和的语气恰似潺潺流水,不急不缓,是他们相遇以来,她最温缓的语气。 流水不疾不徐地汇入沈聿白心中的静谧死水,沉静湖水荡起了点点涟漪后又陡然静下,甚至有愈发沉静的意思。 秦桢话语中一口一个沈大人,甚是客气的语气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变了模样,不是一件事就能够改变的。 她能与相识不过几日的苏霄说着肺腑之言,和他能够言说的,也就只剩下彼此之间那些个不堪言道的过往。 眸中闪过适才她和苏霄话语时的神情,精致眉眼间泛着淡淡的光晕,缕缕光影轻轻地触碰着他的心口,而那个泛着光芒的她,与自己就只剩下客客气气。 沈聿白薄唇微启,艰难滚动的喉结滑了一下,“好。” “我会让闻夕送去国公府给你。”担心他会以此纠缠的秦桢心中松了口气,不等他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看到不远处的鹤一等人,又想起另一件事情,回过身:“我早已经和你和离,我不想再听到沈大人身边的人喊我少夫人。” 沈聿白漆黑的瞳孔颤了下,看着她沉默片刻,道:“好。”
第43章 回程的路上,炽阳西斜悬挂。 沈聿白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秦桢的背后,她推门而入回身视线对上不过刹那,门扉合上,掩去了她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上前。 炽热烈阳洋洋洒洒倾洒而下,明艳的光影都掩不住萦绕于欣长身影左右的落寞,鹤一和逸烽两人跟在身后,对视须臾又侧开眸,适才秦桢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可以让他们都能听见。 直至西斜炽阳缓和几分,静伫多时的身影方才动了下。 他转身的刹那,紧闭多时的门扉悄然推开。 女子戴着薄纱帏帽抬步踏过门槛,傍晚的斜阳缕缕,吹拂而来的清风将她的帏帽吹散,露出嘴角噙着点点笑意的容颜,笑靥如花。 沈聿白眸光紧了下。 欲要开口之时秦桢的视线掠过,停留不过须臾就挪开,就好似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后踏着夕阳余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思绪中闪过午间时她所言的话语,沈聿白下意识跟上的步伐滞了下。 不过下一瞬,另一道身影映入他的眼眸中。 秦桢回到院中就瞧见放在圆桌上的信笺,仅用一块石子压在上边,也不怕风将信笺吹走,走近才看清是叶煦的字迹,邀她傍晚时分在皖廷轩相见。 一时间,浅浅记忆划破繁杂思绪透出。 她想起那晚曾听到的对话,沉吟许久方才决定前往赴约。 闻夕去回了叶煦的话,而她也在院中小憩半会儿才出门。 没曾想出门就遇到仍然伫立外头的沈聿白,他像是在那儿站了许久不曾离去,她眸光闪了几分,全然无视他的身影抄另一条径路离去,不过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叶煦。 叶煦看着她,视线掠过身后那道淡漠不语的脸庞,收回眸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出来。” “怎么会。”秦桢笑了下,跟他一左一右的离去,“我不是什么因噎废食的人。” 叶煦把玩着手中的扳指,抬眼。 昨夜他回去想了很久,深夜将将入睡时思绪一闪,忽而意识到秦桢所居院落和外院径路距离不甚远,若是在院中,也是能够稍稍听闻到外头径路的聊天声。 那时叶煦便知,秦桢是听到了他和沈聿白的对话。 是以送来的信笺上,他也提到了这件事。 以秦桢的性子而言,若是她不知情就不会答应这场邀约,而她今日出门了,也恰好就证实了他的猜测。 皖廷轩并不远,与秦桢的院子也就隔了几百步的距离。 这儿算不上京中多么热闹的场所,但也胜在静谧,是个足以谈天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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