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廷轩的小厮已经等候多时,瞧见叶煦和秦桢的身影后微微躬身,推开了紧闭的门扇,待他们踏入后正要跟着进去,余光瞥见不疾不徐跟来的另一道身影,愣了下。 “叶——” 听到小厮欲言又止的语气,叶煦疑惑地侧过眸,看了他一眼。 小厮看了眼陡然消失的身影,摇了摇头:“可能是小的看岔眼了,以为还有人。” 叶煦闻言,轻嗯了声。 目光中的笑意散了几分,滑过小厮望去的那个方向,抿了抿唇。 皖廷轩门扇合上。 微风拂过,偌大树梢后扬起一道墨黑衣角。 门扇的吱哑声淡去时,沈聿白方才走出,目光紧缩着门扉,就连门匾之上的‘皖廷轩’都显得甚是刺眼。 他看了须臾,跟着的鹤一道:“大人,印越求见。” 沈聿白眉宇蹙了下,飘荡的神思微微回落,道:“宣。” 印越是暗卫首领,也是这次前往徽州探查叶煦之事的人。 他这些年多是替沈聿白盯着京中那群狼子野心的老臣们,甚少再离开京城,收到委派之时他还以为是京中又要生事,没想到仅仅是一商人,最初也当作是次外出休息的时机。 谁知越往里查,心中愈发警觉。 “徽州百姓对叶家是赞不绝口,就连不过五岁的孩童也都对叶家有不错的印象,乐善好施且尤为大方,虽说叶家是从商的,但是徽州的绝大多数百姓对叶家都是很敬重的,叶家的每一位皆是低调行事。” 沈聿白扫了眼册子中的字眼,其中保留了不少徽州百姓对叶家的评价。 本朝律例商人后辈皆不能入仕,不论本家在当地名声多么和善,都无法作为子女踏上仕途的由头,也正是如此,绝大多数的商人之府不会过多的在乎名声一事。 徽州的其他富商也是如此,只有叶家除外。 就是这份例外让印越心生了警惕。 “通过暗查得知,叶家和镖行梁家的关系甚是亲密,叶家长女与梁家长子联姻,两家的关系被紧紧地捆在一处,这些年叶家的玉石多是由梁家镖行护送入京,不论风雨阻碍还是漫天飘雪,皆会按照约定时间送入京中,一刻都不会迟。” “而叶煦,曾在十七岁那年随着梁家镖行入京,也因此认识了长公主,替长公主筹办了当年的盛筵,也是那时起他就在为长公主办事,不过那一年后他就离开了京城,甚少再入京。” “直到四载前,他的心腹曾多次入京,而他也在一年后和梁家次子携同入京,梁家次子曾在瑶山赌石,是少夫人出言相助,他们也是那时和少夫人相识的。” 沈聿白眉心微动,幽深的眸光暗隐。 以长公主的办事风格,若是筹办盛筵必然是会提前筹备,四载前叶煦的心腹多次入京也不是什么奇事。 思及此,他捏着书册的指腹顿了下。 良久,沉沉道:“你是觉得这场赌石是有意而为之。” “这只是属下的猜测。”印越拱手,“只是太巧了,叶煦本是识得毛料之人,他的好友梁钊又怎会无缘无故在那儿赌石,而且是连续三日都在那儿,实在是过于奇怪——” 沈聿白捕捉到印越话语中的字眼,抬手示意他停下,多看了书册一眼,眸中的深邃逐渐被冷冽所取缔,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守株待兔之举。” 说着,他将书册还给印越。 印越看了眼余下的话语,还要汇报之时就听到自家大人道:“往三年前南边军队北上消息被泄漏一事的方向去查。” 话音落下,印越和鹤一都同时抬起了头,怔忪在原地。 两人对视须臾,眼中都被不可思议的神色装满。 这件事也是由印越查的,那时他在京外,窥探得知顾老爷不过是个幌子,他的商队和赫王相交不过短短三日,根本不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 顾老爷之所以会冒头也是家人都在赫王手中,为了保全家人不得已之下方才以身护家,但将消息递入时已经是为时已晚。 但那之后,线索也就凭空消失了。 就连赫王失势被抄家时,也没有寻到和此事相关的任何线索。 好像这个消息不过是随意传入京中,被谁人听去,那就是谁的福气。 只是若真的是叶煦所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赫王失势时,不论是拥护他的群臣还是他背后的幕僚,就连那些个交集算不上多深的商人都被查了个便,其中没有叶家。 沈聿白紧抿的嘴角陡然放松,抬起眼若有所思地扫了下门扉,适才叶煦见到秦桢时不自觉攥紧的手掌,想来应该是秦桢察觉了什么,或者是—— 听到了昨夜他们的谈话。 顿了顿,他迈步朝着皖廷轩走去。 皖廷轩和其他的酒楼不同,这儿环境幽深静谧,偌大的院落中仅有两处厢房遥遥相望,若不是有心之人知道这儿是酒楼,普通百姓都只会以为这儿是哪个贵人的府邸。 “若是秋日来这儿,会闻到满园的桂花香。” 秦桢闻言,瞥了眼院中的桂花树,眉心微挑,眸中闪过一抹笑。 这满园的桂花树也是道令人心动的轶闻。 叶煦也和她认识三年,多少了解她的性子,一看她如此放松的模样,对这儿的小路似乎也是熟门熟路的,都不需要小厮领路,挑了挑眉:“来过?” 秦桢‘嗯’了声。 是多年前沈聿白带她来的。 那时正好就是秋季,随处可闻的桂花香落在人的衣角上,久久都无法消散。 “院中之所以只种桂花树,是因为这儿的老爷夫人最喜爱的就是桂花香,这儿也是他们相识的地方,后来他们买下了此处,将这儿种满了桂花树,但为了不闲置,是以又建起了皖廷轩。” 许是这段情意令人印象深刻,多年前沈聿白跟她的话语和现下的话语渐渐的重叠在一起,一字不差。 叶煦的眸子眯了眯。 隐隐意识到这可能是曾经和沈聿白来过。 他掩嘴轻咳了道,转移了话题:“叶家和他们相识多年,前些日子在京外遇到了夫妻两人,如今也甚是恩爱,没有侧室也不曾纳妾,就只有他们两人和两个孩子相伴为生。” 或许是这个结局如同当年所畅想那般,秦桢心中畅快了些许,也甚是羡慕。 不过—— 没有想到远在徽州的叶家,竟然和京中商人相识多年,这让她霎时想起那夜逸烽低语的话语,沉吟须臾,问:“叶家本家至今依旧在徽州,你又为何入京。” 陡然引出的话题恰似春日无波湖面上被扬去石子,荡起了不轻不重的涟漪。 秦桢心中有诸多疑问在闪过,但她最想知道的就是叶煦入京的原因。 她抬眸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忽然,眼前黑下。 一道带着热意的手掌覆在她的眼前,淡淡的荀令香递入鼻尖。 “他说的没有错,是因为你。”
第44章 皖廷轩霎时静谧无声。 不易察觉的清香萦绕在两人之间,蔓延至檐下的树枝随风沙沙作响,吹回了秦桢沉下的思绪,她的眼前一片黑,可叶煦现下的姿态仍旧穿过朦胧黑雾映入她的眸中。 他似随意的,似含笑的,也似肆意洒脱的。 秦桢想起那夜沈聿白带着审度语气的质问。 -你在为谁办事,为何在得知秦桢是我的妻子后着意接近她,你潜居她身边这些年,又想做些什么。 她心间沉了几分。 直到浅浅斜阳余晖似有似无地划过脸庞,方才看清叶煦眸中的神色。 男子带着些许如释重负的紧绷感,明明是相反的两个词,可都在一个时刻出现在他的脸庞之中。 远处树梢下的八角玲珑纱灯悄然亮起,盈过秦桢的眼角,早已有心理准备的她静了须臾,“因为在此之前,我是沈聿白的妻子。” 叶煦就知她是听到了那段对话,不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凝着那双被纱灯缀满星光的眼眸,他道:“是,也不是。” 秦桢沉默,听明了话语中的意思。 他确实是因为她是沈聿白的妻子才接近她,不论理由是什么,这都让她一时半会儿有点难以接受。 “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挂在心中,也将你当成是不可多得的友人,但是我觉得我需要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我没有想着你我之间的友谊就此断掉,我只是需要时间去缓过来。” 秦桢心中门清,叶煦是因为她之前的身份而来,但不可否认的是后来失去这一层身份,他依旧示她为好友,也曾多次出手相助。 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对帮助过自己的恩人恼怒,可她还是想再静静。 言止于此秦桢也觉得没有什么好要继续聊下去的,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道:“我先走了。” 侧身的刹那间,叶煦忽而叫住了她。 秦桢背对着他,没有言语。 “我十岁那年,叶家曾出了件足以被灭门的事情,叶家二伯惹怒了当时位高权重的一位王爷。” 最后两个字很轻,轻得秦桢微微蹙眉,眸中簇起点点震撼之色。 若是论起位高权重的王爷,放眼上下五十年,也就只有已然失势的赫王! 她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向叶煦。 秦桢在京中多年,心知赫王行事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惹恼了他是不可能全身而退,就算不是被灭了满门,那也会是被狠狠地扒了一层皮。 “那已经不仅仅是堂兄的事情,也变成了叶家满门的事,为了保全叶家,我的祖父和父亲找遍了关系,花费了不少钱财周旋,方才能够在赫王面前言语上一盏茶的时辰。” “后来想来,能够言语上这一盏茶的契机,也只不过是因为他需要叶家在某个时刻出手。” 叶煦神色冷静,像是讲述他人故事般,平淡无波。 不过,尚且年幼的他也没有想到,是他亲自了结了这道契机。 “三年前,我收到京中的来信,要求叶家探查胜战归来军队北上的消息,祖父和父亲年事已高,这件事由我出了面。” 秦桢垂在身侧的手指抖了下,这件事记忆着实深刻,也是那时,沈聿白对她说,她的喜欢甚是廉价,喜欢不是像她这样,以毁了他人为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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