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令颐伸出去扶高惜菱的手一顿。 高夫人继续道:“孺人心善,送佛送到西吧……惜菱已经喝下了孺人的血,这缘分便结下了……各位好汉,阿弥陀佛……” 佛像慈悲,沉香缭绕,嵇令颐听见那个刀疤汉子将空酒瓶往地上一摔,碎得四分五裂。 鼻腔里涌进血腥气,高惜菱痛苦地趴在桌子上,带翻了一片碗碟。 雨要下大了。
第22章 高夫人话音刚落,殿内就传来哄笑声,这群外客酒足饭饱后终于有心思干正事了,大概是见嵇令颐独身一人手无寸铁,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一个劲地冲那位刀疤汉子挤眉弄眼着调笑。 “黄三,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马上饭都要吃不起了,你倒好,什么钱也不出,白得了个婆娘。” “今天就要怀上,你行不行啊?不行跟兄弟们说,帮一把的事儿。” 那刀疤汉子黄三盯了嵇令颐这么久,早就蠢蠢欲动。 他笑骂了一句,起身就大摇大摆往嵇令颐这里走来。 他们这群人本是借口走商的匪徒,平日里抢劫拐骗点小商小户人家的公子哥混几口饭吃,从来不会与高家这种门楣搭上关系,毕竟这种身世的人家有权有势,惹上不一定讨得了好处,没想到这次通过中间人牵上线后对方居然是高夫人。 黄三本不想接这一趟活的,他不是没听说过高门士族里常有这种下作手段,让他绑了人给苦主吃吃苦头顺带要点酬金他在行,可是对方提的要求是睡女人还得“怀上”,这真是闻所未闻。 他担心是高驰看上的哪一房姬妾,可是听高夫人之前再三保证说与高府无关,只是个算了命后为高家二小姐肚子里的孩子“转世投胎”的载体,又见高夫人痛快地报了一个天价,他没经住诱惑便点了头。 本以为是哪个丫鬟奴仆的替死鬼长相,谁知今日高夫人提了一嘴表示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他连几个时辰都等不住,趁着嵇令颐听佛经时就偷偷摸摸到正殿瞧了两眼。 果真是个神仙仙子般的绝色。 他连做梦都不敢做这种样貌的,金醉阁的花魁都不一定有这等姿容,没想到有一天这种好事还能落到自己头上……让那天天只会唉声叹气的爹娘成天说自己讨不上媳妇,等他带回去一个大着肚子的,看看还有谁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别动!” 嵇令颐错身往后一退,一把拔下高惜菱发髻间的金簪比在她喉咙上。 她下手一点也不留情,尖锐的簪子在高惜菱脖颈上擦刺过,立刻见了红。 “你要是敢伤——”高夫人霍然变色。 “你要是敢让这里的人动我一下,我不仅让二小姐在佛前失子,还让她们母子同命。”嵇令颐一手卡住高惜菱的下巴,另一手握着簪子紧紧地贴着皮肉。 黄三还要往前走,被高夫人狠狠一眼瞪在了原地。 她语气不善:“你要是听话点,还能少吃点苦头。” “原来夫人也知道是吃苦头。”嵇令颐冷笑连连,“我听夫人冠冕堂皇说了一堆什么借腹还魂的故事,还以为是在佛像面前做什么大善事呢……原来是怕手上沾了命遭天谴,死后下那阿鼻地狱。” 高夫人听不得这种话,脸色差得像是吞吃了条虫子。 嵇令颐拖着人往门口移动,可奈何高惜菱吃了堕胎药后脚步浮虚,整个人失了力气往下沉沉地坠,仿佛有千斤重。 黄三又往前迈了一步。 “你知道我是谁么?”嵇令颐一个眼神钉过去,语气迫人,“不会以为这彰城顶天了就只有高府吧,敢做这种生意,你有命拿钱吗?” 黄三脊背一僵,他见嵇令颐姿容出众又被开了如此高的价格,能猜不到她可能身份高贵吗?只不过想着高府只手遮天,再有什么事也只出在自己手中,要是高夫人有心想要隐瞒,哪个官府吃饱了撑着去拂她的面子? “你莫听她虚张声势。”高夫人反驳,“不过是一个以色侍人的侍妾,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虚张声势?”嵇令颐手上一重,那金簪挑破了高惜菱的皮肤,血珠子立刻顺着脖颈往下滚。 她沉声道:“你敢动皇子的侍妾,是不是也想上天子之榻躺一躺?” 殿中各位原本还嘻嘻哈哈的,闻言立刻噤声。 黄三结结巴巴地看向高夫人问道:“夫人,这之前可没说起啊。” “你管她是什么身份,话都放出去了,你以为不动她她就不会去告状了?” “回头是岸,你现在放弃作恶我便不再追究。”嵇令颐立刻接上话茬,盯着高夫人一字一句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指使你,我自然也找那人。” 殿内其他人本想帮上一把,闻言又胆怯,心念黄三瞒着别人私下与高夫人联系上了,也不知中间得到了多少好处,自己若是上手了,没钱分就罢了,万一真惹上什么惹不起的人,那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连我都敢威胁,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觉得她会放过你们?”高夫人见众人神色各异,不由得厉声喝道。 嵇令颐不敢在这群人面前露怯,绷着力气连拉带拖地将高惜菱带出了偏殿,撑着她的那条胳膊已经开始发麻,可另一只手一直稳稳地比在她喉咙上,做足了姿势。 “你能去哪儿?”高夫人见高惜菱面色惨白,裙底下已经晕开了血迹,不由得焦虑起来,“惜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会好过。” 嵇令颐一言不发,拽住高惜菱的头发将她完全拖出了房间,外头雨势浩大,还未走出几步兜头就将人淋得湿透。 高惜菱腹痛难忍,被冷雨一浇更是忍不住蜷缩起来,嵇令颐把不住她,几乎是揪着她的衣领强撑着往后退。 “小姐!”荷香冒着雨飞奔而来,见嵇令颐这等架势倒抽一口冷气。 “马呢?”嵇令颐顾不上擦脸,雨水将她的面容淋得更加冷白,连嘴唇都褪去了血色。 “没有,马夫将我们送到后就转头回去了。”荷香见嵇令颐明显快撑不住怀里的人,伸手想帮忙,谁知嵇令颐手臂一松,高惜菱没了借力顿时软在了地上。 她本就体虚,跌倒后眼睛一翻便昏了过去。 “累赘,我们两个将她带不了多远,快走。”嵇令颐一拉荷香,两人立刻往厢房跑去。 雨水砸在脸上,荷香断断续续道:“信鸽放出去了,殿下会来接我们的。” 嵇令颐那声“好”被雨声淹没,身后似乎有人追过来,又被晕倒在地的高惜菱吸引了目标。嵇令颐在大雨中模模糊糊地辨认着方向,鞋底踩起的泥水一次次溅在腿上,两人赶超近路往西厢房跑去。 “我们的被子是西十二,那就说明西厢房第十二间应该是无人入住的。”嵇令颐冷静道,“先去里面躲一会。” 好在雨势大到连足迹也冲刷得一干二净,嵇令颐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西十二”的牌子终于在眼前一晃而过,她紧急刹住了脚步,抬手就推门进去。 “把门反锁了。”嵇令颐跑的气喘吁吁,过快的心跳在胸腔里砸得人心慌,她将打湿黏在脸上的发丝一捋,回身想要推桌子过来把门堵了,可是往前一步却踩在了柔软的绒毯上。 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室内烛火一动,有人将灯点燃了。 入目均是秾丽奢靡的物什,仿佛是在清贫单调的寺庙里勾勒了一笔不相配的浓墨重彩,让人一时有些难以习惯。 那盏灯灯芯如一点红豆,光线昏暗,提灯之人的那只瘦削无暇的左手从藏青祥云直袖中露出,微微抬起往前一送,嵇令颐看清了点灯之人的样貌。 她张了张嘴,满目震惊:“赵……赵王?” 所以她们房间是西十二的被子是因为赵忱临走到哪儿自带到哪儿? 赵忱临也许是躺在软榻之上准备休息,这才会早早熄了灯,身上的衣带松散抽离,随意搭着的衣襟里破开一条供人窥探的开口,露出如远山般流畅走势的锁骨,渊亭山立,绝顶好姿色。 嵇令颐身上的雨水止不住地顺着襦裙的裙边往下落,脚底的绒毯本是供赵忱临洗濯后赤脚踩上的,可被她混着泥水的鞋底一踩,生生多了几个明显的脚印。 “赵王怎么也在明空寺……”她的话语在看到桌上走了一半的棋局后哑然住口,心里如同被寺庙中的大钟又重又狠地敲击般突然一紧。 棋盘边上的水杯还有热气袅袅,与赵忱临对弈的人应该还在室内。 嵇令颐的目光不敢过于放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往屏风后张望,她宁可装蠢卖傻假作没察觉,也好过现下令人尴尬的沉寂。 “只是上山避暑。”赵忱临将手中的油灯轻轻放回桌上,他语气温柔,“孺人怎么如此狼狈?” 嵇令颐正犹豫着要不要实话实说,门外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音,明显是有一群人冒雨在搜人。 她卡在喉咙口的话语像受惊的兔子一般一晃没了踪影,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这可真是……东边老虎吃人,西边老虎也吃人。 赵忱临眉梢轻轻一挑,也无需再问,对她露出了个遗憾了然的笑。 “原来是碰到了点麻烦。”他往屏风后一转,眨眼间回来时手上多了块脸帕,温润有礼地上前来递给她。 嵇令颐恨不得将耳朵竖起来贴在门上,低头接过赵忱临手上的脸帕,想用气音道谢。 手上一紧,那块帕子并没有落到她的手里,而是被对方牢牢地攥住了。 “这边找找。”黄三的声音隔着门响起,他用力蹬了蹬腿,似乎想把靴子上的泥点子甩下去。 而赵忱临背对着光线,语气幽幽,似乎只是纯粹好奇罢了:“孺人要是被门外的人找到了,会发生什么?”
第23章 那脸帕被绞紧,赵忱临本想先声夺人吓她一番,反正嵇令颐向来鬼主意居多,施点压力才好拿捏。 可他没想到一句话就把她吓哭了。 赵忱临有些惊诧地瞧见她长而卷翘的睫毛抖了抖,微微抬起后又脆弱地往下落。 而后眼圈陡然红了,那眼眶里蓄起如烟如雾般的氤氲,她低着头快速眨了眨眼,像是想努力兜住泪珠。 没有忍住,那眼泪打转了好久还是说掉就掉,洇湿在两人僵持的脸帕上,晕开几点可怜兮兮的水痕,让人措手不及。 赵忱临原本好整以暇的悠闲表情一滞,手上的力道也下意识跟着松了。 她浑身湿透,恹恹得像是朵被雨打得奄奄一息的残花,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身上还在微微发抖,好不可怜。 “你……”赵忱临抬起手想用脸帕为她擦掉点水珠,无论是雨水或是泪水,可是嵇令颐紧紧地握着这块帕子,见他动作,更是慌张地加上另一只手,双手紧张地扯着那块脸帕,好似在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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