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惊,再顾不得其他,疾步绕到屏风背后,只见后方是被隔出来的一间净室,整个房间比她居住的东厢房不知道要大出多少来,而室内陈设整齐,丝毫瞧不出挣扎痕迹。 也看不出有人存在过的踪迹。 “我让青麾把她带走了。”赵忱临说话时悃愊无华,看上去真诚矜宥,“孺人今夜受了惊吓,接下来这出戏就交给本王。” 所以这间房间也有暗道! 嵇令颐隔着屏风应了一声,下一秒就有宽大的衣袍挂在上面,赵忱临语气淡淡:“你有两刻钟的时间可以用以沐浴,过了这段时间衡盏就回来了。” 嵇令颐再不拘小节也做不出与外男共处一室时自在沐浴的事来,她张口想要拒绝,只听见门开了又关上。 她一愣,从屏风后探头出去,却见赵忱临在藤椅上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 赵忱临见她脸上表情古怪,一顿后才反应过来她大概误会他假装避嫌出门实则留下来占人便宜,不禁有些恼羞。 他冷冰冰道:“被孺人踩了一脚的棋手离开了罢了。” 嵇令颐想起床底下那个亲兵卫,见他什么都不瞒她有些表情讪讪,忍了忍还是问了句:“房内还有其他人吗?” 赵忱临本欲拂袖往门外而去,闻言语气不善道:“孺人再多问两句,就只剩一炷香的时间了。” 嵇令颐见他穿戴整齐,以为他也要离开,刚才被人追赶的恐慌又涌了回来,情急下追问了一句:“我能否将房门反锁了?” 赵忱临脚步一滞,他没有转头,可她不知为何能描摹出此刻他说话时那样矜傲的神情。 他一字一句道:“你即便是大敞着门,本王也能护你安然无恙。” 嵇令颐将身体沉入浴桶时心思还有些转不过来弯来,这桶水水温有些烫,她撩动水至肩膀淋下,又见旁边搁着香皂荚,便伸长了手取来使用。她心里默数着时间,也不敢多泡,只匆匆洗漱了一番后赶紧擦干换上了那件外袍。 她想着这桶水不至于浪费了,在穿戴整齐后又用它洗了洗自己的衣裙,绞干后搭在屏风上。 在室内多放两日,应该就能干透了。 嵇令颐转了转手腕,探出脑袋瞧了眼火烛,想起赵忱临距离离开早就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转出屏风外,在赵忱临刚才坐过的藤椅上坐了一会儿,眼望着跳动的烛火想着:本想着能与高驰再多磋磨一段时间,起码熬过魏国分裂这段时间,可没想到还是妇人之间的一些事让她不得不另选垫脚石……赵王,不管行不行,这次饥荒的事他赵国一定是最大受益者。 只是赵忱临比高驰要难对付得多,嵇令颐心想既然他根本不瞒着她房内有密室暗道的事,显然已经是不管不顾将她拉上了同一条船,不管她知道多少事都会被事后处理,不如趁着彼此还有所图的时候多抓些把柄在手上。 她说干就干,提灯回到屏风后细细查看,见净室内都铺了砖,又伸手一一按过去,一直按到东墙上挂着一副裱好的彩色沙画后才停了手。 这幅画是菩提树结果,金黄色球形果子表面有红色不规则斑点,在整幅绿意盎然的画中格外醒目,菩提树枝繁叶茂,粗壮的枝条霸占了大半的画纸。嵇令颐举灯观察,见到落脚处的画者笔名叫做九枝才停了下来。 她数了数,心中有了底,踮起脚将画中的枝条一一调整过去,一直按到其中一根略显瘦弱的枝条时往距离它最近的主枝滑拨,那枝条被她整体往边上移动后,画中的枝条便仅剩下九根。 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画框底下砖块缓缓打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嵇令颐正要举灯往下查看,门扉声起,她一惊之下连忙吹灭了手中灯,凭着记忆摸上画中枝条,将其向反方向拨回去。 赵忱临一进门就望向屏风后,谁料人还没看清室内就暗了下来,他微怔后仍然是反手关上了门,问道:“我听房中好一会没有水声……你还没洗好?” 他虽说给了嵇令颐一炷香的时间,可是为了防止她来不及,在外生生游荡了两刻钟还有余。进自己的房间敲门太过于引人注目,可是贸然进屋又太过失礼,他在门外磨蹭地整理了下衣衫侧耳确定房内再无水声才推门而进。 “好了,好了的。”嵇令颐等到砖门完全关闭后才扶着屏风往外走,才刚转出屏风,手上一轻,那盏灯已经被人取走。 “那你吹什么灯?”赵忱临问了一句,抬手又点着,火光亮起后又把灯还给了她,“连走路都要扶墙。” 嵇令颐一惊,这才想起他习武应该是能在黑暗中视物的,也不知道他看出暗室了没有,只能喃声道:“沐浴时突然进人,我只是下意识……” 赵忱临倒也只是随口一提,他距离她不算特别近,可他就是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熟悉的皂荚香味,那皂荚气味他闻了千百遍,可唯独今日熟悉又陌生,止不住地与他呼吸交缠。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她身上还有未散去的水汽,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贴在瓷白的皮肤上有一种尤花殢雪的风情。 嵇令颐比他更忐忑,手上被塞了灯后一低头从他身边钻了出去,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赵忱临轻咳一声,视线转开,才发现屏风上搭着湿淋淋的女子衣衫,他刚才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这回发现后脸色才微微变了,抬起脚步就进了屏风后。 嵇令颐见他一进门就往屏风后钻,心里更加七上八下,谁知赵忱临进去没两分钟又出来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她见他出来后就直直地往她这里走来,看起来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前调,顿时警铃大作,连带着手指都掩盖在宽大的袖口中揪紧了。 ……这不会是沙画上出了什么纰漏被他一眼发觉了吧? 嵇令颐临时换了“主公”,对他的印象都是些民间的传闻,将他形容得像个表里不一的恶鬼似的,眼下见他神色不虞,只觉得自己连后颈上都凉飕飕的。 赵忱临站在她面前,皱着眉俯视着她:“这么大一桶水,你都用完了?” 嵇令颐脑子里预备好的说辞一卡顿,茫然地张了张嘴,抬起头看着他。 “你沐发便算了,剩下的水还洗了衣服,那我用什么?” “啊?”嵇令颐这回是真的脑子卡壳了,她被他一责问才想起刚才浴桶中水温有些烫,原本应该是他在她来之前刚刚准备好要沐浴的,只是见她狼狈才把水给了她……可是听他的意思本打算将她泡过的水再淋个澡?这怎么可能? 她张口结舌道,“那水我用过了,想着赵王不会再用,所以顺便洗了衣服。” “这儿取水不易,我之前问主持要了热汤,现在再去要,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房中有人?”赵忱临拧着眉,“你用过我如何不能用?” 嵇令颐没想到他会是这个态度,涨红了脸:“赵王喜净,我身上沾了雨水和泥点,恐……” “那些都在衣裙上,你若是不洗衣服,水里当然还是干净的……罢了,我明早再洗吧。” 嵇令颐有些手足无措,她想起刚才赵忱临明明连绒毯被岁红的雨水打湿都要出声责难,自己像个落汤鸡似的用完水后他怎么好似洁癖全无了,可到底是自己用了他的水,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
第25章 两人的这番争论倒是没有延续太久,因为那屏风后传来两声快速敲击后又是三声慢速点叩,赵忱临便终止了与她的对话,转而面向净室说了句:“可。” 青麾从暗道处进来,他扛着一床被褥,转头就听见赵忱临语调舒缓地指挥他在地上铺床,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当即傻站在了原地。 他方才受了赵忱临的命令将荷香带出去又取了一床备用床褥,以为是主公嫌弃嵇令颐弄湿了他的床榻所以要换,这怎么……其实是为她铺的床? 主公不是睡眠极浅,房内有人声便会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吗? 青麾身体很诚实,有板有眼地完成着自己主公的命令,可是眼角余光却一直偷偷往嵇令颐那儿飞去。 他想起在此行蜀地之游前一众幕僚曾向主公谏言说既然知道公主的身份,不如找个理由将她留在身边,日后若是向王都天子进兵也可有借口,不至于完全落得个反贼的称号。 而当时主公怎么回答的呢? 主公只浅笑着反问:“以何理由、何身份将公主留下?” 幕僚彼时还不知道公主与假皇子之间的夫妻关系,断言道:“世上困女子之最,莫属于以妻妾身份将其收于内宅,主公风姿卓绝千古、倜傥无双罕见,若能给予两分情意而表现十分,公主不过是主公手中傀儡、战前旗帜。” 只不过这话一出,他和衡盏当即就知道这法子会被驳回,果然主公意兴阑珊道:“何等麻烦,孤为何要将天下宏图寄托在石榴裙下?若是不喜,两分情意也让人厌烦。” 幕僚们还要再劝,赵忱临慢悠悠地回道:“要留人,断了手脚锁起来,不听话不给饭吃……有的是法子,何必如此麻烦?” 于是这一话题便再也没提及。 青麾知道最初主公是想杀了嵇令颐一了百了的,可在见识过她的医术后又决定将她的死期延迟到解毒后,这段时间她几番搅乱蜀、魏,而主公总是兴致勃勃地予以配合,衡盏在期间又探过口风,可主公那次变了说辞,说公主是一把好刀,他应当惜才。 可是惜才便能在她被迫换了效忠主上后立马信任吗?为了留一把好刀需要同房共寝吗? 那他和衡盏这么多年的“老刀”了,也没见主公开口说一起睡吧啊? 青麾只惊心于主公这次为了收拢人才不惜下了血本,他刚将地铺铺好,一抬眼发现嵇令颐已经钻到了床上。 青麾大惊失色:这什么意思?地铺其实是主公睡的?! 赵忱临大约也被唬住,面露诧异怔怔地望着嵇令颐说不出话来。 嵇令颐自然看懂了两人的眼色,她指了指被子:“这一床完全被我弄湿了,赵王定然是不愿盖的吧?” 赵忱临刚张了张嘴。 下一秒嵇令颐又蹙着柳眉不确定道:“不过赵王既然能屈尊降贵用用过的沐浴水,可能也不会介意这些?” 赵忱临一哽,闭上嘴咽下了话语。 青麾面上大为震撼,震惊得灵魂都要出窍了,他猛地转头盯着赵忱临看,可研究来揣摩去都只能看到他的主公沉默不语,似乎是默认了嵇令颐的说辞。 青麾:开了天眼了,今日之事一定要跟衡盏说道说道,告诉他主公有朝一日居然还会用别人的洗澡水! 赵忱临的眼神落在简单整理的地铺上,沉声道:“衡盏还未归,你去助他。” 青麾自然是听懂了主公想把他支开,忧心忡忡地领了命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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