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驰当然不会拒绝。 因着没有他的位置,赵忱临还是坐上他来时的马车,身后跟着一大串均是他那些搬家玩意儿。 走到半路,嵇令颐在自己的药铺前下了车,叶汀舟不放心她一人,坚持把偃刀留给她。 荷香本也想跟着她,被嵇令颐拒绝后隐忍地说了句:“小姐放心,奴婢定然帮您看好殿下,万不叫那高氏嫡女碰到殿下一根毫毛。” 嵇令颐:……倒也不是这意思。 荷香说这话时赵忱临的马车就在身后,嵇令颐隐约听到了空气中传来极淡的一声轻笑,可抬眼望去时笭帘分明纹丝不动,赵忱临好好地坐在马车内。 “青麾,你也跟着孺人去取药。”她盯得久了,帘后终于传出幽幽声音,“毕竟孺人是为了本王才如此辛苦。” “是。”青麾抬头瞧了眼牌匾上的“愿无疾”三字,跟着嵇令颐进了药铺。 一进门,小药童习惯地招呼了一声,可一抬脑瓜子瞧见是嵇令颐表情瞬间生动了起来。 “姊姊来啦!” 嵇令颐笑起来,熟稔地帮衬着铺子里检查药方子,她手脚伶俐,称重煎药样样在行,可是很快就被小药童推着坐在一旁休息。 “没有让姊姊干活的道理,小瓜现在已经可以独立审方子了。” “好,那姊姊给自己拿药。”嵇令颐没忘记自己的正事,抽出桑皮纸开始包药。 她还谨记着赵忱临答应的“钱不是问题”,理直气壮地取了好些温补的贵重药材强买强卖。 补益的、祛寒的、芳香化湿的、理气理血、补养安神…… 青麾人高马大地紧跟在嵇令颐身后,两只眼睛瞪得像个铜铃,硬是一眨不敢眨,拼了老命把那些晦涩难懂的药材死记硬背下来,生怕一个不留神嵇令颐就浑水摸鱼进去了什么“见血封喉”之类的毒药。 他在那儿痛苦地记忆,正值要紧处,身后被人火急火燎地撞了一头,来人也顾不得被青麾那一声精壮腱子肉磕痛了,只大声喊着: “大夫快先给我家看看!我家老太太前几日说吃东西尝不出味道来,今儿突然眼睛闭不上了!” “来这儿的哪个不是治病救人的急事,怎就你家来了便可插队——” 前头好不容易排到的大娘被推搡烦了,扭头就骂,可待一看清来人是谢家小厮后立刻噤声。 谢家以农起家,原本只是闲田富余,后来将田地租给他人,自己则抽成收租。 高驰刚入彰城时谢家便奉上了私田征收的存粮以示衷心,助力高驰在蜀地站稳了脚跟,从此谢家地位日渐稳固。 这一次站队让谢家尝到甜头,又凭借着高驰的信赖将谢家长子谢净易推上了地方税官的位置,税租相通,又搞出一系列田税、丁税,在彰城呼风唤雨,好不威风。 人人都知道谢家背后有高驰作为靠山,更知高驰迟早要反,自立为王,这脱衣带水的关系,谁敢去惹? 那谢家小厮见原本吵吵闹闹的药铺此刻像是漏气的气球,半句话不敢放,这才满意。 他掸了掸衣服,将背后那个硕大的“谢”字在众人面前显摆了一番,这才大摇大摆地挤到最前面,一指小瓜:“还不速速让你师傅跟我走?” 小瓜讷讷道:“王叔去给石家二郎换药了。” 这一句不说还好,一说小厮便臭了脸:“石家?破落户而已,这彰城自从有了谢字便再无石字,还以为是从前呢?” 他越说越趾高气扬:“谢家跟着高将军那叫风雨同舟,那石家效忠于旧主,石家二郎的腿还是与高将军对峙时受的伤,居然还有脸面留在彰城?……啊对了,是石家没落后无处可去了是吧哈哈哈。” 一朝天子一朝臣,无人敢反驳。 那谢家小厮洋洋得意了一番:“还不快去把你师傅叫回来?懂不懂事?” 小瓜才十四岁,最是热血上头的年纪,当即梗着脖子:“王叔说医者面前无高低贵贱,既是石家先请就医,那就该按规矩来。” 小厮怪笑一声,挥手就将柜台上包到一半的药材甩到地上。 “偃刀!”嵇令颐厉声喝道。 她话音刚落,偃刀已经将人反扣住臂膀死死压在台面上了。 那些药材被青麾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一部分,而剩余来不及接住的则混作一堆洒落在地。 “什么人?居然敢对我动手,我可是老太太身边的——”小厮挣扎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当即大怒。 “你问是什么人?”嵇令颐莲步轻移,慢悠悠地绕到他面前,“是赵王的人,你说有资格教你规矩吗?” “赵王?”小厮像是一只被按住壳的螃蟹,张牙舞爪道,“哪个赵王?” 嵇令颐连连冷笑,反问道:“你说哪个赵王?” 过于激亢的心情稍稍平复,小厮终于能动一动他那目中无人的大脑,待辨出嵇令颐的话后顿时如遭雷劈。 青麾将地上混杂的药尽量捡起,嵇令颐一边挑拣一边嘲讽:“听闻谢老太太寿宴时还专程千里迢迢去赵国请赵王赏面,前后一共去了七次才将人请来。怎么,谢府贵人多忘事,前脚几顾茅庐,后脚便连谁是赵王都不记得了?” 那小厮没见过嵇令颐,可见她面纱外的容貌已是秀丽莹光,即使身着常服也掩盖不住绰约惊艳的姿色。 他在人堆里长大,惯会察言观色,深知人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起码嵇令颐瞧着就是明珠生曼的大家小姐,而她身边两个侍卫均气度不凡,想来的确很有可能大有来头。 “至于你扔在地上的,是赵王的药。”嵇令颐语气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像是一把大锤子将人砸得眼冒金星,小厮浑身发软,背上冷汗直冒,几乎挨不住柜台径直就要软到地上去。 他哆哆嗦嗦地认错:“是奴才狗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赵王,贵人……贵人恕罪……奴,奴才只因老太太病重,过于忧心,这才失了分寸。” 见嵇令颐并无反应,他心下更加惶恐,想到赵忱临那一桩桩狠辣手段的“好事”,更是两股战战。偃刀一放开他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起了头。 “赵王也不是什么阎王罗刹,既然是救人心切倒也可以理解。”嵇令颐见小厮额头上已经浮起了一个肿块,换了口风,“只不过赵王的药……” 小厮简直要涕泪纵横了,忙不迭道:“自然应由谢家赔礼道歉。” “并非此意,赵王今日来药铺一则是为了抓些滋补药物,二则是为了造福蜀地百姓,自掏腰包购置一些风寒、疳疾、跌打损伤等日常病痛的药,以供百姓免费领取。” 嵇令颐算盘打得极好:“谢家若是能有此份心意,想来今日这事在赵王心里也不值一提了。” 青麾咽了咽口水,觑了她一眼。 他一开始还不清楚嵇令颐自曝身份时没有搬出殿下而是搬出主公是为何,原来这盘棋下到这儿来了。 小厮显然有些为难,这是笔大买卖,他哪有那个资格应下此事? “此事奴才做不了主,还得回谢府请老太太定夺。” “行,那就一同去谢府吧。”嵇令颐重新包好了药交给青麾,“你先带药回去交给赵王。” “贵人要去谢府?” “孺人何意?”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嵇令颐朝小瓜看了眼,小瓜立刻将一个方形竹篮递给了她。 她微微一笑:“没听见谢老太太身子不适?赵王心性淳厚,向来不做见死不救之事,若是在场定然会命我施以援手。” 两人:……心性淳厚? 嵇令颐拎着那个沉甸甸的竹篮子,催促道:“还不快带路?老太太大约是中风面瘫,需尽早诊治。” 小厮犹豫了一番,显然是不太相信这乱世还有女医官的存在。 男人都不干了,女人怎么可能干得好? 可他刚才已经冲撞了贵人,此刻心里再有疑虑都不敢表露出一分一毫,只得听话将人先领回去。 “孺人!”青麾见嵇令颐往外走,在身后着急地喊了一声,“主公命属下跟着您。” “是命你跟着我取药,现在药取到了,自然是赵王身体更重要。”嵇令颐一指小厮,“青麾,你还没人家对主子上心!” 青麾噎住。 “小瓜,记得忙好后去将军府送账单。”嵇令颐比了个手势—— 切记嘴甜手硬,赵王是块肥肉,可多宰点。
第8章 高府宽阔辉煌,即使是那五间佔地的红漆大门也比旁人更气派些,明明是一样的白墙黑瓦,偏生要比周边高上两尺,飞檐上双龙腾空,寓意“青云直上,压人一头”。 嵇令颐瞧了眼门匾上黑底金漆的“谢宅”二字,跟着小厮进了府邸。 一进门才知谢府在外还是“低调”了的,内里雕梁画栋、层楼叠榭,无一不是玉堂富贵。 “陈大,怎得是个新面孔?”一位老嬷嬷急忙迎出来,见到嵇令颐和偃刀时眼神老辣地快速上下扫了扫,“王大夫呢?” 小厮陈大三言两语快速解释了一番。 老嬷嬷一开始还满脸愤懑,可一听到“赵王”二字态度立刻大转,陪着笑一步三回头地将嵇令颐往正厅引。 “原来是贵人,赵王殿下此番来彰城也不事先知会一声,谢府本当做东好好招待,哪里能让贵人亲自登门。” “嬷嬷这是要将我等领去哪儿?”嵇令颐停下脚步,“此番上门是听闻老太太身体不适急需求医,故特来面诊。” 老嬷嬷一愣:“贵人会医术?” 她方才听陈大提及时还不以为意,医者大多已至不惑之年,更需要熟读古籍并多年实践积累经验。况且这种抛头露面的营生从来都是男子的专属,从未听过哪家娇女不学琴棋书画而去学这种苦差事的。 她见嵇令颐容色清绝,姿形秀丽宛若林下堆雪,又听陈大说她能为赵王择药诊治,只当嵇令颐是凭美色得宠,而所传的什么医术也不过是赵王恩宠兴起之时哄美人开心的话术罢了。 小孩子过家家,过到老太太身上来了? 老嬷嬷心中难免轻视,可到底念着嵇令颐挂着赵王的名头,也不敢过于放肆,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模样说道:“谢过赵王,贵人这边请。” 她一边将嵇令颐往老太太房内引,一边给陈大递了个眼色—— 还不快再去请大夫!真以为女人能顶什么用? 陈大马不停蹄地往外赶。 嵇令颐还未踏进谢老太太的主院便听到一片热闹声响,她微微皱起眉,看到院内一大群身着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围着几个火盆子在边上跳大神,互相饮了水后含在嘴里漱几回,而后以嘴渡给下一人,直至一圈轮完后喷在地上。 嵇令颐:大开眼界。 一群丫鬟在一旁候着添茶倒水,嬷嬷更是客客气气地分了赏银下去,招呼丫鬟引“大仙”稍作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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