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殷曲盼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心中紧张,嘴上却咬死不认:“我当然喜爱他了,娘亲,你若是看到赵忱临的样貌就会懂女儿的心思了……我只是肤浅了些,见色起意虽然浅薄,可相处久了不久日久生情了?” 殷曲盼又咳嗽起来,她瘦的仿佛一张薄薄的弓,佝起身时仿佛快折断了。 她用帕子捂住嘴,好一会才平静下来,也不与嵇令颐再说什么,只说见了赵忱临她自然会亲自回绝。 嵇令颐知道母亲倔强倨傲的个性,让她服软不如指望天上下红雨,从小自己都是表面哄着听话,背后再偷偷摸摸自己拿主意的。 于是嵇令颐想当然地认为赵忱临大约要因为对六礼的执着而自讨苦吃了,并已经做好了与他做一对每名没份的野鸳鸯的计划。 蔺清昼也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惊异,提醒道:“嵇姑娘不如亲自问问殷娘娘的意思,即使是同母异父,殿下回到王都入了玉册,自然也会为姑娘和娘娘做主。” 哦对,嵇令颐在归还金镶玉时否认了自己的公主身份,只说殷氏与天子分开后改嫁才有的自己。 至于叶汀舟,当然是血统纯正的皇子了,只是现在落入魏国下落不明。 蔺清昼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让倚翠将她送出了门。再见面,就是今日突然拿着这份明显是新鲜出炉的文书,要把她一同带走去往魏国。 “嗯,她让你进去,有几句话与你说。”赵忱临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蔺清昼表现得很介意这件事。 嵇令颐确实不想让殷曲盼在彰城久留,可她现在更想知道赵忱临是如何扭转了母亲的意思。 起码先串个供,进去后能对症下药不是么。 赵忱临凝望着她微微瞪大了的杏眼,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露出了个有些野性难驯的倨傲神色,势在必得。 他对蔺清昼说,也好像在对她说:“你我既已说亲,你要去靖安城,我自然不能丢下你一人,做那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薄幸事。” 蔺清昼不言不语,似乎也不意外,消息带到,他便行礼告退了。 嵇令颐陡然反应了过来。 也许她只是垂钓时被捅了个对穿作诱饵的蚯蚓,真正想要钓上的,其实是赵忱临这条大鱼。 他在赵、蜀、魏中大获全胜,不仅扩张了土地,更是手握重兵,隐隐有奠定大业的苗头。 先前一箭三雕并没有将他斩落马下,于是这一次又来了新的洪水猛兽。 靖安城消息封锁,全在蔺清昼的掌控之下,可是蔺清昼的背后,又不知道是天子、太子还是三皇子。 他这是要去自投罗网,去送死么?! 嵇令颐想也没想,一把扯住了赵忱临的袖子,急切道:“你去做甚?你又不会治病。” 赵忱临的视线在她攥紧袖子的纤纤手指上停了一停,见那本来就柔嫩细长的手指因为用力更如雪色,突然便打消了方才一出门就见到她与蔺清昼说话场景时的不虞,心情大好起来。 他将她的手连同布料一同包在手心,有些苦恼的样子:“那怎么办?我已经与母亲说了要陪你。” 嵇令颐怔愣住了,所以他早早就知道这件事,还打算入局? 他是嫌命长了吗? “你……”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想跟他说真不行嘴上同意了,回头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算了。 就像她小时候似的。 大业未成,他中道崩殂算什么? “母亲找你说话呢,你先去。”他轻轻一扯,把她往后轻推了一把催促着。 嵇令颐满腹心事,转身往雅间快步行去。 一进门,殷曲盼闭着眼靠在软榻上,直言:“我应许了。” 嵇令颐眼神乱飘,看到厢房内多了许多来时并没有的东西,比如桌上有厚厚的竹简书卷,比如旁边打开的小铁箱子中有一整盒的地契房契,又比如正前方还搁着一枚金镶玉。 她一愣:“蔺相来找过你?” 殷曲盼仍然闭着眼,面有病容:“你说他与四公主有婚约,我便没有见他,想来是他也在两者之间做出了定断。” “那这金镶玉是……” “赵王拿来的。”她睁开眼,对上嵇令颐讶异的目光,“倒是我固执狭隘了,他与传言中有所不同,还算诚恳。” 嵇令颐的表情差点端不住,想起母亲说她不够“爱恋羞怯”,又马上低下头做忸怩状。 “蔺相让他转交,他便给了我,还在我面前称赞蔺相克己复礼,君子其德,冠天地而震宵小,是天下人的公子。” “他说他则相反,要守住巍巍山河土不易,要在乱世中守住心间怦然也不易。” “我知道我劝不住你,他也知,可他说他会陪你一起去靖安,我便应允了他的庚帖。” 嵇令颐脸上装出来的羞涩已经褪去,她沉默许久,抬起头看向母亲。 殷曲盼的目光划过那厚厚的竹简书,到地契,最后才落回嵇令颐脸上:“他说你要独行天堑求得峥嵘,他愿以你愿为己愿,只是我身体不适,于是再多一个替我照顾你顺遂无忧的愿望。” “他如此诚意,确实打动我,我也明白了你为何在蔺相和他之间选了他。”她说,“你不要大爱,你要绝对的偏爱。” “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知道,原先还怕你被他欺负,现在看来,也许未必。”殷曲盼又咳嗽起来,见嵇令颐赶紧上前担忧地想为她顺背连忙摆摆手,“你怕重蹈娘亲的覆辙,女子多些清醒头脑是好事,不过若确实是一颗真心,你也要须知只有真心方得以换来真心,换来长久。” “是,女儿受教了。”嵇令颐看到那竹简书上是临摹的《漱斋随记》,微微张了张嘴,最后也只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这人真是个人精,前有糖蒸酥酪,有周家点心铺子的单笼金乳酥,还有这回的《漱斋随记》,他怎么每次都能记住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 嵇令颐不知道自己现在眼里是如何流光溢彩,也不知自己此刻的笑有多灿然明媚,她说:“有些人费时费力、费钱、费心思,最后还偏要往靖安城那个火坑里跳,我当然会救他。”
第77章 蔺清昼本就没打算在蜀地久留, 他奉命将易高卓和遵饶的身后事处理干净后就可打道回府。 这种事本不难,毕竟魏蜀都早不在叛军的控制下,要找几个旧党亲族还不简单? 可偏偏, 就少了一个人。 高凝梦逃婚在前, 高府对她的下落一无所知, 原本她的失踪真要追究起来也不过是不曾做到斩草除根, 听了几句办事不利的骂声后贴张通缉令,慢慢找人就是了。 可麻烦的是, 王都来的御史、侍中等人把高府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高驰的玉玺令牌, 拷问了高夫人和高惜菱许久, 两人除了哭一句话也憋不住来,最后实在遭不住苦,只说府中中馈是嫡女把控,也许是高凝梦想要东山再起这才连夜偷了东西跑路了。 蔺清昼对这种说法存疑,他追根溯源发现最后的印章还是高驰亲自盖的, 那时候他还没死, 而后来遵饶和易高卓都没有攻占进彰城,这令牌应该不可能落到外处, 否则那两贼子早就迫不及待地宣之于众了。 他便让赵忱临指了教巡捕和廷尉暗中调查, 还重点把孔旭以及他身边亲信都试探了一番。 谁知孔旭不喜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行事作风, 直接打破天窗说亮话,裸了上身去西十二自愿被搜,让蔺相将亲卫队里里外外查了一遍。 无论是问话还是检查, 令牌均一无所获。 蔺清昼有些犯难,与赵忱临提及此事时对方居然也以瓜田李下的官话请其扈从进行搜查—— 那一日正是嵇令颐上山去接殷氏的时候。 蔺清昼自然也怀疑到了她, 可是这份怀疑远远小于“被高凝梦带走了”这种可能性,他觉得嵇令颐与赵忱临的亲事掺杂了太多的考量, 毕竟她先前还在与自己谈条件来考虑站队,生性凉薄的赵王不可能将这等重要物什交于一个有二心的女子。 思来想去,蔺清昼在上疏时将嵇令颐重点提了两句,只是他并未将令牌之事与她挂钩,这种未见端绪的事若是写上去了,她只可能被错杀而不可能被放过。 他想,他是不愿意让她死的,只是他也不想将她留在蜀地。 他要把她带回徽州殷氏,把她带去江南,带到他的眼皮子底下,那儿海清河晏如日方升,才是一个弱女子最好的去处。 殷氏会接纳她,他也会护住她。 蔺清昼在奏疏上写有关她的内容时总之慎之又慎,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着添了过多的赞扬和欣赏,好像她才是这一篇奏疏的中心,于是只能在回过神后弃置重写。 最后的成文上达天听,天子终于记住了嵇令颐这个名字,因为他说她也许能解燃眉之困,能救魏国泱泱黎民……她果然被点名道姓,不得不跟着他一起离开蜀地。 蔺清昼已经想好了如何在靖安城将她的事迹再整理一番,好在之后天子面前为她求一份俸禄,当朝不是没有女官,也许太医院也可以多一个。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她不是公主,并且还是殷氏与他人的结晶。 蔺清昼在此事上折磨了不知几个夜晚,他觉得她仿佛在他心里乘风而起又坠入深渊,让他一会儿欣喜两人可能有指婚,一会儿又难过她的身份也许被勾起天子的怒气。 他最后也只能抚平无知觉时抓皱的袖襕,一如既往平静地遵旨等待着天子将四公主嫁给他。 他当然会拜谢皇恩,不会在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上与天子生了嫌隙。 忠君王,敬春秋,效天子,他就是为此而生的。 他曾作为太子陪读,被夫子评价终有一日会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他所有的风骨都以皇权礼制为根,无论扶持的天子是一代明君还是扶不起的阿斗,他都会在长阶上跪到最后一刻。 夫子曾拿史书上的亡国之君来拷问他,他则循规蹈矩地回答臣子无法选择君主,可只要一日为臣,武战死,文死谏,即使身无完骨,尸供蛆蚁,万刃加身不改之志。 于是夫子捻须而叹,说他立之有骨,茎叶繁茂,却从未在上面开出自己的花。 他是天下人的蔺相,沉稳内敛,规行矩步,上被君主信任,下被百姓爱戴,唯独中间,没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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