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觉得,连居袭士给的你都不确定的药方我都敢用,我夫人给我的药我有什么不敢的?” 一句话把她堵得没法继续往下说。 她瞪了他一会,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忽而说:“好,可我现在身上没有,要去药铺配。” 驿站旁的急递铺和递运所连通东西,陆驿、水驿成网格状重新拉起了贸易,她分拨了一小块官用给民,商货挤占一部分空间,花钱买时间、保时鲜,最先尝试的就是那些贾人,两厢一摊价格反而降低了货运成本。她现在进药量大,打通了隔壁的铺子扩张成一个医馆,掣药和小郎都回来帮忙,她则借着这个铺子收了不少消息。 那时蛮人进犯的密文就是孔旭通过官运传过来的,她阅后传给了蔺清昼,天子今日应该就知晓了。 赵忱临安静与她对视,无可无不可地颔首同意了。 半炷香的时间,嵇令颐面无表情地在药铺堂中坐着验方抓药,身后帘子后方赵忱临靠在供诊病和重病病人休息之用的罗汉床上,安静地阖眼陪着。 她甩不掉这颗牛皮糖,说多了他还会不咸不淡地质问她叶汀舟在这处住了这么多天难道还刻了名字,别人都住不得? 生无可恋。 嵇令颐想过两人撕破脸后会如何誓不两立势如水火,以赵忱临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定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或者与她一刀两断,再见绝不手下留情……可是她没想到他居然淡然若水,如先前一般与她交心相处,好像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那夜温泉池中的刺杀。 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面,嵇令颐有些茫然,还有些不真实感,不知道他是出于愧疚感还是真的高烧烧掉了脾气,总之他除了拿着生病受伤的借口日日待在屋里养伤,两人同在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外,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这样好说话,实在不太像他。 也许是这种后果与设想中天差地别,她甚至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嵇令颐很快策划了第二次跑路计划。 她认真地考虑了赵忱临的说辞,觉得两人的问题出在他对她的影响力太大,如果不尽早恢复身份站上高位,只要他手里一日拥有过重的兵权,就对她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她需要除了贸易、通信以外更多的制约手段,否则只是一块肥的流油却没有自保能力的香饽饽。 就比如她这几日可以自由地出门上街,随心所欲地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可她的头顶一直有双眼睛一路暗中跟随。 她试着在银楼挑选首饰珠宝,进去半个时辰后空着手出来,回到府宅时她试戴过的品样都已经在她的妆奁上排得整整齐齐,分毫不差。 她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不过她没有气馁,因为比起上次她这回有更有利的条件——靖安城的官兵重整,宿行军不再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蔺清昼如一棵沉默的松柏般完全站在她的这一边,他会在进出城的过所文书上助她一臂之力。 嵇令颐一边触及赵忱临的底线去红楼乐坊点人赏舞听曲,或是在官田试验作物并留宿农户,日夜在外不归家,一边又似回心转意埋头在医馆为他测试寒毒方子。 他对此一并接受,不曾提出一点异议,听话得仿佛芯子里换了一个人。 嵇令颐在制出解药的那一日定下了离开的日子。 居袭士给的方子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可是其中一味药“降仙草”却大有文章,这味药产自西域,不算易得,可对她而言也不算什么难题,只是因为起了战事此事就拖久了。 她好不容易拿到手,配出来的性向却是相冲的,反复测试也不得其意,最后一一排除下来只能把目光落在降仙草上。 几次调整都不如意,她好胜心起,索性购苗去农田里亲自养育,最后才发现这种草药居然在偶然一次喷洒过消毒药水后一夜之间变了颜色。 她心里隐约有了答案,试了几次土中加稀释酢后再种成苗,果不其然前一日还是蓝色,几日后越发紫红,最后近乎于红色。 她重新用红色降仙草入药,问题才迎刃而解。 她将药方和成品一并通过路驿寄给母亲,等得望眼欲穿,终于收到了肯定的回信。 她大喜过望,有一种破解难题的畅快,这药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一次便药到病除,赵忱临长久服用慢性毒药得来的病根,需要调上几个周期才能慢慢变好。她便计算着量一口气做完了,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自作主张地将药做成了药丸模样。 ……大概是因为先前做这种模样的避子药做顺手了。 她做完满满三瓷瓶,将地里的存货都薅干净了后自觉满意,于是走得更加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她叫过几次唱曲的清倌,赵忱临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初在宅子里唱戏的那班清倌中有一位是叶汀舟的人,于是嵇令颐很顺利地再次与他联系上了,并且借着他的掩盖在城外备好了车马。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蛮人入侵的消息传得朝野皆知,此前这种平叛征战的事都是太子御驾亲征,毕竟天子要为东宫造势得民心,可是太子被废形同庶人后,这件事就落到了三皇子身上。 这日便是三皇子程歧带兵途径西魏之日,一切过所皆从严从紧,可是街上围观百姓众多,等如长龙的队伍悉数入城后街上更是热闹,被巡防兵拦住挤在一起,比肩接踵。 嵇令颐在人群里淹没,又挑在军队过所后的那小半柱香的时间里换装出城,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整个靖安城所有进出都封闭,宿行军把手各个关卡驿站,严防死守。 她不知道赵忱临居然当着程歧的面还有如此手段和胆量,赞叹之余……可惜很不巧,她先行顺利逃脱了。 才走出没多久,城外忽起暴|乱,兵强马壮皆抱着死志下手,嵇令颐后来才听说那是太子残党孤注一掷想对程歧动手,反被三皇子反杀……好在她出城后并未快马加鞭疯狂赶路,而是弃马走水路,晃晃悠悠停了大半日才动身,阴差阳错逃过这一劫。 她的马死在城外这一场殊死一搏中,她也不知道。 此后暗卫彻底跟丢了她,城外那一片白骨碎肉足够让人辨上许久,且关注此事的可不止赵忱临一人,如雪花般的弹劾送来了一帮又一帮的侍郎少卿刺史,恨不得将城外那块地圈起来送到天子面前以作呈堂证供。 她再一次与赵忱临对赌,没有先去徽州殷氏认祖归宗,而是直接北上往王都而去。 不过这一次的赌博没有太完美,她揣测赵忱临会去江南,确实猜对了,可是她没想到他会在搜索靖安城、排查城外暴|乱、下江南找人后,还能比她先到王都。 他素来细密周到,对她去向的任何一点可能性都要一一验证过,这样短的时间内能比她还快,只能代表他日夜相继几乎拼着不吃不睡的劲。 天子在王都边上的别庄休养身体,嘉贵妃自接手六宫实权后很少陪着去别庄,蔺清昼重新为嵇令颐画了一副画上呈给了陛下,并隐晦地提到先前丢画后她曾遭遇暗杀的事,暗指她的存在或许不便被他人知晓。 天子在见到画像时颤着手迟迟不敢抚摸画中人的脸,兀自红了眼睛,嘴里喃喃喊的是殷氏的名字。 他等不及要见到人,特意为她避开眼目于别庄召见,嵇令颐就是在这时奉命进了皇城。
第108章 嵇令颐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顺利到达王都, 她这一趟出走花了两月有余的时间,打尖住店只看便利不看店面大小,持着三张假身份穿着朴素还日日戴着帷帽, 每到一地至多三日就离开, 脚程飞快。 仔细想想, 她日夜跟着赵忱临耳濡目染地接受“训练”, 心态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不服气就是莽的下次还敢进化到了有勇有谋心态极稳的下次还敢。 好几次她都见到了赵忱临的暗卫, 拿着一张肖像画低声问店家有没有见过画中人, 而她就站在不远处买了一张驱傩面具, 大摇大摆地与其擦肩而过混入人潮中。 那一日是花朝节,春序正中,百花争望之时,街上还有“装狮花”,青年男女折木棉互赠礼物, 并共放花神灯, 她戴着面具在人海中并不突兀。 几次逃脱让她心里越发爽利,她逐渐在这种猫捉耗子的惊险游戏中体会到了别样的刺激, 自得之余对如何隐藏踪迹有了一套心得。 而另一边, 赵忱临那儿, 他在暗卫跟丢嵇令颐后半盏茶的时间内就封锁了靖安城,原以为她又叛逆负气不愿回家只是在外游荡,可见到书房案几上整齐放好的三瓶广口小瓷瓶后脸色顿变。 他一点也不欣喜自己得到了解药, 尽管那是他初见她时最想达成的目的,可是时至今日他早已变了想法, 剧烈的心痛和怒火撞在胸膛处化作难以熄灭的熔岩,灼痛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在极端愤怒下只清晰又冷静地想着—— 她莫不是以为兑现承诺解了毒后,两人就恩怨两讫再无瓜葛吧? 她做梦! 城外埋伏的死士暴|动时他才第一次方寸大乱,所有的怨憎和愤怒收束成一根针狠狠地刺进心里,他不可遏制地想起她遇刺的那个晚上,倒在血泊中的马,没入地面的弩箭,以及裙摆上晕开大片血色跪倒在地上的她。 他借着程歧的手迅速反扑剿灭了太子残党,彼时他的语气应该相当有失礼节,甚至到了大逆不道的程度,压不住的糟糕情绪,以及完全命令式的冰冷语气……程歧惊诧了片刻,倒也没有计较他这种生杀予夺的傲慢态度,太子动手那是他急着投胎,程歧自然愿意把事情闹大。 雷霆般的动作,中间还有宿行军参与其中,大约是长眼的都看得到自己主公此刻极度阴郁的心情,每一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一场埋伏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结束,赵忱临亲自督在城外,留下了一个活口。 赵忱临卸掉了死士的下巴,用短刀在那人口中重重碾过,生生旋转了一圈,剜掉了所有的牙齿,而后拎起他一条胳膊一路拖地而行至一匹咽了气的马前,寒声问他:“人呢?” 死士像一条渴水的鱼,口中溢满鲜血,摇头只说不知。 “不知?”赵忱临缓缓地笑开了,声音犹如泉水泠泠,“三皇子进城如此声势浩大,你们一个个训练有素难道还会生生错过?偏生在军队完全入城后才动手。” 他缴了死士袖中暗器,利落地踢到一边,而后手上一转,寸长的短刃倏地在其肩、膝、腕敲过,残忍又高效地粉碎了死士所有的行动能力,多年习武修来的一身本事一朝化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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