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在脚下的人剧烈颤抖,眼睛都翻了白,赵忱临仍然冷漠地用锦靴抵着他的咽喉说道:“你们与先前刺杀的是同一帮人。” 鞋底用力碾下去压迫咽喉,赵忱临冷笑道:“前朝六律集解附例中有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蠢货胆敢残害皇室,先遭磔刑,后是‘瓜蔓抄’,可我能让你比这还要痛苦百倍……人呢?!” “没……没见过。” 青麾见到赵忱临蓦地抬了下头往远处虚虚眺了一眼,好像终于得以喘息,他发现自己的主公眼圈微微发红,忽然感觉有些难过。 他见过主公一步一爬地走到今天,躲过不计可数的明枪暗箭,趟过步步惊心的尔虞我诈,刀剑相向生熬过去就是了,可是没有哪次见过他脸上露出这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失魂落魄的茫然。 天公不作美,此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眨眼间雨势倾天。 青麾暗道不好,雨水一冲,再要找足迹那可真是泥牛入海了。 赵忱临照旧立在原地,他心口那一刀已经大体好了,可是漫天的雨滴恍惚间都变成击向他的落石,磕磕绊绊长好的伤口被砸得狰狞模糊,好似从中间挖了个大洞,冷风灌入,周身发冷。 他手上那把短刃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只吩咐了一句:“看住人,让闻人嗣吊着他的命,别死就行。” 青麾抱拳应下,眼睛悄悄提起偷睮一眼,见赵忱临无意避雨,如游魂一般闯入雨中,踩在泥泞湿土中,俯身捡起了一小片藕色碎布,摊在手心怔怔看了许久,而后收拢掌心攥紧了。 他负手而立,语气如每一次对宿行军发号施令一样平静,他令所有人在雨停前将这块地翻个底朝天。 等朝廷派人来查时,赵忱临早已带人赶往江南,他动用了一切可以用的人,可又怕躲在暗地里想要她命的人比他先一步发觉到蛛丝马迹,连寻人都不敢做得大张旗鼓,只能束手束脚。 他一开始以为,要找到她很简单,毕竟她一点拳脚功夫也无,孤身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要避人耳目,怎么想也不是一桩易事。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嵇令颐一跑,整整两个月彻底断了联系。 冬去春来,随着时间拉长他非但没有熄灭心中火烧一样的情绪,反而在翻滚的暴怒、心痛和担忧中清晰地认清了她意欲逃离他的坚定决心,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禀消息,或是杳无音讯或是棋差一着。 他恼怒地想着她的马术还是自己训出来的,比先前在崇覃山上要精进许多,结果最后是用来逃离他;她的戒心和反侦察能力也是在遭遇刺杀的那夜后他一点点耳濡目染地教出来的,结果现在隐藏踪迹、狡兔三窟,招招用在了他身上。 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用他教授的东西对付他? 赵忱临将她留下的三个瓷瓶随身带在身上,可一次都没有服用过,以至于在一日千里疯狂赶路的行程中寒毒还发作了一次。 他早已习惯了在砭人肌骨的刺寒时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身,那时候她总会埋怨他将她腰上按出一片指痕,可最后依然纵容他贪婪地汲取热度。 他过惯了那样的好日子,便再也难以忍受独自轧过去的折磨,可再痛苦,他也没有打开瓷瓶的木塞,好像服下一粒药就是同意了她的告别礼物,从此一切如同白水稀释,最后消失殆尽。 意识昏沉之时,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盘旋缠绕,如同五月河畔杂草疯长: 翻遍大江南北,走到天涯海角,他要把她抓回来,告诉她他们两之间永远不可能完! * 嵇令颐在入王都后才收到蔺清昼的信,说徽州殷氏的伯公殷思译被天子召见,一同在关雎别庄等她。 这封信的内容没有让她太意外,只是送信的人出乎她的意料。 即使一道疤痕从眉骨斜向下至下巴,即使浑身瘦了整整两圈,露出来的皮肤已晒成了古铜色,她也一眼认出了偃刀。 “属下护主不力,小姐……小……”五大三粗的男儿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几番哽咽后居然放声大哭起来。 嵇令颐失神片刻,情绪忽然跟着溃堤,居然也蹲伏下|身与他抱头痛哭起来。 一主一仆久别重逢、喜极而泣,好半天才收住了眼泪,偃刀急切道:“小姐,你要小心——” “叶汀舟。”她毫不犹豫地接腔。 偃刀一愣,似乎有些惊讶她如何料到,反应过来后又猛点头想要解释。 “见到你我就知道了。”嵇令颐方才哭了一通,脸色发白,眼睛却红,她的声音飘在空中有一种失重感,好像自己也被悬挂在空中,“他跟我说你命丧当场,可你明明活着,你捡回一条命却舍近求远不找他,只能是因为他也想杀你。” 她惨白一笑:“可他论拳脚本事如何与你相提并论?因为他投靠了更有力的靠山,你扳不倒他。” 其实何止这些,她在出城后听说了暴|乱的那刻起就再难为叶汀舟辩解,朝廷中见风使舵对太子落井下石,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能顺便杀了她嫁祸给太子余党岂非是一举两得?三皇子和嘉贵妃摇身一变就可以从头号嫌疑转变成局外人。可她出城的确切时间并未提前告知他人,唯一知晓的,只有那唱曲的清倌,她借着他的手在场外安排了车马。 她自嘲地想着,若不是因为她担心赵忱临一不做二不休威逼蔺清昼说出她的下落,故而对蔺清昼也瞒着出城时间,想来这一回叶汀舟还能同上回一样混淆视听。 她想起赵忱临对她说从未将崇覃山的事告知他人时似被雨淋湿的表情……是啊,她怎么忘了,除去他以外,叶汀舟更是对每一条小径暗道都一清二楚,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能将崇覃山作为棋子!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动物且然,况于人乎?他自小被山中收养,无忧无虑平安长大,山中从未有人轻慢亏待他,他怎么忍心引狼入室,勾结蛮人挑起战火? 偃刀见她脸色苍白如雪,担忧地扶住了摇摇欲坠似要跌倒的她,连声保证有他在绝不会让心怀鬼胎之人再伤她分毫。 嵇令颐平复心绪,转而问他现在何处,偃刀点了点她手中的信,感激道:“小姐还记得程清淮吗?他的确是京城人,八旗护军统领程方正失散的第三子,我现在换了名字在他手下,幸得其庇护。蔺相曾上奏为您求赏,程公子便说您与蔺相定有往来,让我时时关注,还帮我与蔺相牵上了线,这才能将这封信送到您手上与您想见……对了,程公子说若是见到您了,可放我重新回到您身边,您放心,我定然……” “不急。”嵇令颐按住他的肩膀,“不必打草惊蛇,你继续留在程家便是,叶汀舟……还不到时机。”
第109章 为了防止把偃刀的踪迹泄露出去, 嵇令颐没有一同随着去程府,而是另选了一家客栈暂住一夜。 王都繁华,即使靠近郊外的客栈依旧比她这一路上歇脚的住处要敞亮, 两旁种着夹竹桃和油松, 树影摇曳配着青砖灰瓦, 大堂里酒香四溢, 店家指着后院说那儿几缸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方,路过此地的行人没有不贪着来一杯的。 嵇令颐谢绝酒水, 倒是点了一桌地方菜打算舒坦地饱腹一顿, 她前几日舟车劳顿, 便喊了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间里去,还赏了碎银让他送几桶热水进来。 她才在房间内坐了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小二的敲门声,便懒洋洋地叫了一声:“进。” 门推开,挑着热水的小二身后还跟着一个孔武有力、身材伟岸的男子, 他四肢健壮, 皮肤略黑,五官硬朗, 是民间那种一看就体贴妻女老实干活的长相。这才立春他就衣着单薄, 头戴尖锥毡帽, 身穿大圆领缺骻衫子,胸前臂膀鼓鼓囊囊,脚上还踩着一双麻练鞋, 标准的猎户打扮。 嵇令颐投去了疑惑的表情。 那小二麻利地将热水放在屏风后,殷勤地凑到她身边小声解释:“客官这是初次来京城不知道我们王都这儿的开放风气吧?害, 您这一介女流,家里的大当家, 出门在外也没个贴心的伴……” 他声音压得更低,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谄媚笑容:“您别看他看上去木,这身板都是一日日实打实练出来的,跟猎犬似的咬住肉就不松口,一身精力不喊累,保管解您一路疲乏。” 嵇令颐懵了一瞬,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外塑造的那个商贾形象在小二眼里成了手里有闲钱却一年到头不着家的天涯客,难怪她刚才赏钱时小二冲她笑成了一朵花,这是觉得她独自在外经商奔波缺点男人滋味,需要家里养一个,外头乱花丛中过。 她摆手说不要,可那健壮男子看着沉默老实,却自顾自挺着那一声肌腱肉进了房间坐在她对面,大约是早知道她有肉有菜却没有酒,还捧来了一坛酒放在桌上。 嵇令颐被这一通强买强卖给震慑到了。 那小二还在鼓吹:“您与他有缘,这还是他主动求上来的呢!” 嵇令颐:这是她看起来最像冤大头。 门被贴心地掩上,那男子自称叫山巍,一顿自报家门已经连喝两碗下肚,要倒第三碗时嵇令颐终于起身绕过圆桌推过去一碗东坡肉,还让他讲点王都的新鲜事好下酒。 那人见她似有松动,面上露出一个憨厚老实的笑,他肤色偏深,显得那一口牙格外白。 念在她非王都人,他挑了些并不算新却人人爱听的传闻说与她听,说那嘉贵妃对天子如何一往情深,天子病怏怏又追求圣丹,她便跟着脱簪素衣、手抄福经求天师赐药;又说那四公主的婚事一延再延,嘉贵妃几次催促蔺相回王都,可蔺清昼不是在江南就是一直在靖安城,事关国事,贵妃只能干着急…… 两人聊着聊着气氛倒也热烈融洽了起来,嵇令颐发觉此人谈吐像是读过书的,顺手还斟了几次酒,山巍也放松下来大口饮酒大口吃肉,见两人关系熟稔起来了便大着胆子开始劝酒。 嵇令颐瞄了一眼房中点的檀香,面露为难,山巍见她迟疑不决当即紧逼了一步,动手倒了一碗酒呈给她。 嵇令颐慢吞吞地抿了一口,酒香醇厚,入喉辛辣,按着她的酒量这一碗下去必然不省人事。 “再叫几个菜吧。”她搁下碗,“你倒是个善于说书的,配好酒好菜更有滋味。” 她一副要与他好好吃一顿的架势,山巍面露喜色,起身说交由他去叫小二加菜。 一步,两步,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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