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对方已来到她门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又应当如何应对? 正当她钉在原地愁思苦想时,妇人也已发现了她,她看上去情绪有些激动,脸上胀得微红,眼里似有水光微闪,声音也是颤抖的,“你就是叶茵?” 鸢眉闻言微愣,心头那颗石头虽稍稍回落了些,却仍有些纳闷,沉吟了一会,她不答反问,“请问你是?” 妇人这才后知后觉道,“对,瞧我,竟是忘了自报家门,也难怪你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鸢眉见妇人态度还算亲切,不禁更加疑惑了。 妇人见她面无表情地钉在那里,便揾着脸上的默默淌下的泪痕,抽泣道,“那日我在大将军庙见到你,一下子便让我想起……我失散多年的女儿来……” 原来是竟是这样。 鸢眉看着她忽地就泪流满面,心头也有些发懵,踌躇了一会才道,“这位大娘子恐怕认错人了,其实……那日是我骗了你,我并不在宁阳长大,而且我有爹有娘。” “不会的……你鼻尖这颗朱砂痣,跟我女儿一模一样……”妇人说着便走上前来,抬手便想抚摸她的脸。 鸢眉几不可查地倒退一步。 就是这一步,妇人脸上半干的泪痕又重新溢了出来。 见她思女心切,鸢眉虽无法与她感同身受,却也有些不落忍。 妇人哭了好一会儿,这才重新抬起那双早肿如核桃的双眼道,“我的身份,是有些复杂,可我却清楚记得,二十二年前,也是这么一个寒冷的冬天,我诞下了女儿,后来……我和她在如意巷附近走失了,而后我便再也没见过我的女儿……” 妇人说得断断续续,鸢眉越听,眉间越是微蹙了起来。 妇人所说的是真是假,她虽还一时不能分辨,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原来的家与如意巷仅仅相隔两条街而已,妇人既然还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可又为何能准确无误地说中了这个地点? 她的脸色隐隐有了变化,却仍有些将信将疑,“既然你与女儿失散多年,那为何从大军将军庙见了我一眼,如此信誓旦旦地认定我是你女儿?” “因为你鼻尖朱砂痣,还有……你与我那前夫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话音刚落,鸢眉心头便浮起一阵微寒。 她的思绪忽地飘得极远,她想起小时候,每一次阿爹带她出门,总要被人调侃一句幸好女儿不肖父。 她爹长了一张国字脸,五官也颇有西北人的雄厚,她却截然相反,她的身形外貌,都与南方水乡的小娘子差不多。 她也曾暗自庆幸没有继承了她爹的相貌,女孩子那般浑厚,那还怎么得了,首要一个,嫁人就成了难事! 可这个人声称是她的生母,又说她长得与她前夫肖似,那么她这个所谓的前夫又是谁? 她暗暗掐紧掌心问,“敢问你前夫姓甚名谁?” 妇人说了一个她完全没听过的名字。 她立刻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往下听,而是直截了当道,“世上的人那么多,总有一两个长得相似的,就凭这点,就认定我是你女儿,未免太过牵强。” 聂大娘子见她倔强地扬起小脸,从那紧抿的嘴唇里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见她俨然不信她的话,不禁也有些潸然,忖了忖道,“我还有一物,能证明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不知……你对这东西有没有印象?” 她说完便从袖笼里掏出一块通身碧绿的玉璧来,鸢眉见那玉璧上熟悉的纹路,不禁伸手抚向戴在胸前的鸳鸯玉璧。 她以为她不慎将它弄丢了,可摸到那微微凸起的位置,她又愣住了。 聂大娘子见她愣神,又朝她抛下一记火蒺藜,“我是聂祺,是你的生母,亦是……当朝皇后。” 见她眸里燃起势在必得的气魄,这样摄人的气势,又岂是寻常妇道人家所拥有的? 可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太突然了,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从小享尽父慈母爱,却不是他们的亲女? 眼前这个妇人,她太过陌生,气势又过于威严,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都让她感到踞蹐不安。 如今她独自生活得挺好,并不需要有一个这样的生母来打破她的宁静。 “我信你,娘娘,”她沉吟道,脚心却慢慢倒退,“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您也早有了自己的孩子,又何必非要寻回我呢?” 聂皇后见她竟是这般决绝,只得又缓和道,“我知道你养父母亡故,眼下也只孤零零一人,又为何不肯跟我回去呢?我也跟陛下说了你的情况,陛下同意你进宫来,以公主之礼待你,这不比你在外风吹雨打强?” 可这些荣华富贵,她却不为所动。 皇上同意她进宫又如何?她不是皇上亲女,他又怎会对她视如己出?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更何况,六年前,下令江家满门抄斩的也是他,害她入教坊司折磨的也是他,她又怎会为了自己享福而叫他一声爹? 她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不愿意。” “放肆!”皇后身侧的侍从便要上来拿她。 “都住手!” 这些人被皇后一呵,这才默默退了回去。 皇后又看着鸢眉道,“也许今天对你来说太突然了,你再好好想想,我会给你时间。” 说完便挥一挥手,带着那群侍从消失在她的眼前。 菱香跟着看了一出戏,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见聂皇后转身离去,这才觑着她的脸色道,“娘子,这人……真是皇后娘娘嚒?” 鸢眉情绪还有些激动,半晌,才叹了一声道,“她是谁,都与我没干系。” 两人就这么回到宅子,将才的好心情全被那个不速之客搅乱,到了夜间更是辗转反侧。 第二天到了衙门时,眼下的青影掩不住,同僚们问起,她也只是淡淡一笑,这样的事……她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 就算她开了口,也不见得有人信她,毕竟这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连她也是做了一番挣扎才相信了她的说辞。 卞道仙则一整天都外出公务,直到快下值才回到衙门。 鸢眉强撑了半日,这会子也没事做,便支着脑袋靠在案前打盹,被他进门的动静吓了一跳,这才猛然清醒了过来。 “表哥回来了,案子还顺利吗?”她刚直起身来,冷不防地又是一阵困意袭来,她忙掩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这才不好意思地望了过来。 他见她脸上还有一抹淡淡的红痕,便随口问道,“都要下值了,怎么这会还睡,昨夜没睡好吗?” 她这才小声道,“昨晚一夜没睡……” “这是怎么回事?” 鸢眉便把昨天之事说了。 宁阳这个地方,与建京相隔千里,这话说出来就少了几分可信度。 卞道仙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哪曾见过皇后娘娘的金面呢,一开始,还是将信将疑的态度,直到鸢眉说,“我原本也不信,可是她有我自小随身佩戴在身上的另一半玉璧,莫非这也有假?” 他到底还是信了,沉吟了会道,“那你又如何打算?” 她坚定道,“我不想去皇宫,也不想当什么公主,可我怕……” 他明白她的顾虑,毕竟她是在民间长大,她的意愿,又如何能与皇家的权威抗衡呢? 倘若皇帝一朝下了圣旨要封她为公主,又有谁敢说一声不? 可眼下,既然皇后娘娘说了会给她时间,想必并不想弄僵他们母女的关系,那么这件事就暂且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说,“你放心,如今你是我表妹,就算皇后娘娘想接你回去,想必也要经过卞家,我回去,再跟爹想想法子。” 鸢眉感激道谢,不在话下。 后来的事实证明,鸢眉并非杞人忧天,皇后娘娘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执着,不久之后,她又见到了那位娘娘……
第45章 嫉妒 皇后赏赐了卞家好几个箱笼的珍宝, 又许诺要向皇上举荐卞道仙,然而,却还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于是施恩不成, 又转为威压,鸢眉实在是怕自己害得卞家发生灭顶之灾, 最终只能松了口。 怕卞家人为她担忧, 她又极力挤出笑容来, 告诉他们, 她很好。 皇后自是不愿在宁阳久待,就在她答应之后,也没给她准备的时间,便踏上返京的回程。 就在十几日后,她终于踏入了这座巍峨磅礴的皇宫, 朱墙碧瓦高高伫立在那里, 像一只绝妙的笼子。 鸢眉自幼在宫外,父母虽有教导她礼仪,可她知道皇宫规矩严苛, 仍是怕一个行差踏错便掉了脑袋。 在这座深宫之中, 唯一与她有血脉关系的人也还十分别扭, 更何况皇帝, 还有他的皇子皇孙们? 皇帝虽说以公主之仪待她,可没有封号,宫人们也不敢乱叫,还是称呼她小娘子。 皇后将她抛在永延宫后便让教导嬷嬷来教她宫仪。 她规矩尚未学成前, 她也不随便出去乱逛, 以免冲撞了人。 皇帝妃嫔子嗣众多,她也还没一一见过, 不过,却结识了比她还要小上六岁的毓常公主宝瑜。 宝瑜正是与她同母异父的妹妹,也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此时的鸢眉头顶着一碗水,两肩又顶着两个橘子,就在这一方院子里不断地来回踱步。 “对,小娘子还是挺稳的,就这么慢慢……”话音未落,一个橘子就骨碌碌地滚到她脚边来,她一下子便黑了脸。 “对不起,我再来一遍……”鸢眉小声道歉。 这样的规训,又让她想起当年被调·教的事来,一个是一丝不苟,恨不得将人练成一具死物;另一个则是教她如何不动声色地摇曳生姿。无论是哪种,于她来说都是折磨。 嬷嬷抱着双臂,面无表情道,“马上就要万寿节了,小娘子要是没有学会,到时候出了丑,还得连累老奴陪你吃挂落,小娘子还是上心点好。” 鸢眉也不想到时候被指责没规矩,于是咽下喉中涌溢起的酸涩,将橘子重新搁回肩膀,小心翼翼地又走了一圈。 然而,就在掉头时,头顶上的水又洒了,一道水柱子顺着她的额头淌了下来,淅淅沥沥地垂在下巴边上。 一声奚落从她身后飘了过来,“没想到姐姐这般笨,连走路都不会……” 一旁的嬷嬷见到来人,赶紧屈膝朝她行了个礼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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