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见这势头,并不像缓一缓就能好。 她默默收回了手,这才发现自己的关心似乎有些逾越了,于是尴尬地拢了拢身上的披帛。 他就着她的动作瞅了她一眼,见她穿着青雀头黛的袒领半臂,领缘还滚着一圈荷叶蜻蜓的绣花,下裙却是明亮的栀子黄,披帛是春碧的小簇花纹样,仿佛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 可他心头明白,她虽是不温不火的性子,可骨子里却犟得很,也正是有这么点傲气和决心,让她有了今日的成就。 他打从心底钦佩,却是不敢再肖想什么。 因而他也不过扫了一眼,便克制地收回目光,“殿下若没有别的事情吩咐,臣便告退了。” 鸢眉闻言才从回忆里跳了出来,迟怔怔地抬起头来时,却见他已然走出了好几步。 他的背影就像株挺拔的青竹,与其他二十来岁的郎君们没什么不同,可是她瞥见了他新长出的白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不知为何,她像是一时不能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 直到夜里躺在床上,她也破天荒地因为白天这一次意外的重逢而辗转难眠。 离开他身边已有十年,她确信自己从未有一刻梦见过他,可这一晚,迷迷糊糊之间,做的都是关于他的梦。 有少年时的温柔迁就,也有他冷漠甚至带着恨意的嘴脸,又或者是那缠绵时他低声诱·哄她的温存……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腿心酥麻的余韵还未止,像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在皮肤上跳跃着,赤·裸·裸地昭示了她刚才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梦。 到了白天,她也几度失神,其实也没想些什么,脑子里是泛白的,却总是提不起精神来。 菱香也觉察出了端倪,屏退了其他人才折了回来,搬了张杌子坐在她跟前,压低声音问,“娘子还忘不了裴郎君吗?” “我……”她抬眸猛然对上她的眼,嘴上正要反驳,可这会子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是真的忘不了他。 可这要她如何启齿? 菱香见她嘴唇动了动,并没听到声音,便知道她也有些难以置信,她叹息一声,主动宽慰她道,“奴婢看裴郎君变了许多,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成家,说不定也是放不下你呢。” 菱香说的这些她又怎会看不出来,所以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无力,“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的脑袋胀得迷迷滂滂的,除了迷茫,可内心深处,却是极度恐惧的。 她怕这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热血,又被冰冷的现实浇灭,是以只是踌躇两难,明明有不少的问题想从他口中听到回答,可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菱香给她端了盏茶,这才重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道,“奴婢知道娘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我又是个糙人,说不上来多好听的话,我只向你说一下我的感受吧。” 鸢眉抿了口茶,静静地看着她道,“你说。” “奴婢跟了娘子也有十多个年头,一开始,我也看不起裴郎君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是……人总是会改变,当奴婢看他为你俯首称臣时,我想他已经洗心革面,倘若娘子真的放不下,又何必克制自己?” “这样吗……”她依旧怔怔的,半晌才转过眸子来,“我看起来像放不下?” 毕竟连她自己也没觉得她放不下。 可世事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她真的还没发觉,菱香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更能从她自然地埋进他肩膀的刹那,感受到她对他亳无条件的信任。 究竟这算不算得上余情未了,这就很难说得清了。 菱香忖了忖,这才谨慎道,“奴婢只是觉得殿下漂泊许久,这回他乡遇故知,说不定就是老天给你们牵的线,至于你能不能放下心结去接纳他,那就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在此之前,鸢眉从未想过与他再续前缘,即便她和离之后总是一个人,偶尔也有感到孤单的时候。 可她向来肯把眼光放在前方,至于他,亦或是卿舟,她都只当他们是她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然而菱香的话却像是给她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也许,那相携一生的人,不一定要从人海中寻找,也有可能这人一直就在她眼前。 思至此,犹如拨云见月,眼前都明朗了起来。 她从来不是那等优柔寡断的,既然想通了,便支起身子站了起来,“我想……我还有话问他。” 不一定与后半生有什么牵扯,仅仅是她想知道,她觉得她该去做,至于其他,她并没有多想。 于是午寝起来便让人备了车前往刺史府邸。 忽如其来的拜访简直打了府上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听说是公主驾到,管家也不敢怠慢,只小心赔笑着将她迎了进去。 快走到正房时,却见门内有个背着药箱的老者走了出来,鸢眉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天给她看诊的老郎中嚒?怎知那老郎中见了她,眸里闪过一丝仓惶,这才朝她施礼道,“老朽参见殿下。” 她心头狐疑地瞟了一下屋内,“老郎中免礼。” 刚要开口询问点什么,嘴皮子刚动了一下,余光便见来贤从远处跑了过来,拉了拉老郎中的袖子道,“连郎中,你快跟小的来吧。” 那老郎中还有些发懵,便被他半推半扯地拉走了,来贤一面将他拉走,一面还隔空对鸢眉道,“殿下别来无恙,郎主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恕小的失礼了。” 鸢眉疑惑地朝他望去一眼,这才捉裙入了内。 屋内的陈设颇为雅致,外间映入眼帘的是墙上“厚德启秀”的牌匾,下方挂着副山水画,紫檀木的翘头案贴墙放着,上面还用白玉瓶插着几支兰花,和一盆新鲜的蜜瓜,再往下则是一对太师椅和方几。 右侧用多宝阁隔开一个小小的书室,书室后面有隔扇,想来便是寝室了。 她在屋内站定,目光睃了一圈也不见人影,于是默默地又往里走了走。 却不想,那厢的裴疏晏刚从寝室里走出来,手上的袖子还没放下,边走还边唤来贤,却没料到,屋内还杵着一个怯生生的身影。 他瞳孔颤了一下,垂眸理正衣冠,这才缓缓开了口,“臣参见殿下,不知殿下进来,有失礼数,还请海涵。” 这举动简直挑不出错处,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她平复了气息,这才鼓起勇气问他,“方才那个郎中给你看了诊,你究竟是怎么了?” 裴疏晏听到声音,这才将目光转到她脸上来,见她胸前微微起伏着,朱唇也倔强地抿成一线,他捉摸不透,自己不知又怎么招惹到了她。 当然,他不是没能感受到她那莫名其妙的愤怒里,还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关怀,可是他不敢往下想,怕自己会错了意,随之而来的就是跌入谷底的失落。 于是谨慎地沉吟了会,极力用最平和的语气道,“就是日常诊脉,殿下不必担心。” 听到他一口一句殿下,像是恨不得与她隔出条银河般,她那刚刚沸腾起来的心头血,又渐渐地冷却下去。
第82章 释结 “殿下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裴疏晏没有多想便跟着追了出来, 却不敢伸手拉她一把,只望着她曼妙的背影脱口而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听到这话, 她更加气急败坏地加快了脚步,可越急越乱, 刚迈开了几步, 冷不防被身上的宫绦绊了一脚。 他立即伸出手来扶, 她用手肘顶开了, 嘴上更是口不择言,“用不着你假惺惺!” 这又从何说起,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愣了一下,那一向从容的心性也被她搅得不得安宁,急迫地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沉沉的目光对着她道, “臣不知哪里得罪了你,既然你来都来了,怎么不把话说清楚再走?” 鸢眉被他握着手, 手腕处有炽热的温度蔓延开来, 她挣了一下竟没挣开, 脸上忽冷忽热的, 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嚒?” 原来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道歉倒也爽快, “对不起, 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瞪了他一眼,气鼓鼓斥道, “你放手!” 他只好默默把手收了回去,脸上也讪讪的,“一时情急,抱歉。” 她那些被娇惯出来的坏脾气一瞬间便被他激化了,“你闭嘴,谁要听你的道歉?” 道歉也不是,不道歉更不是,他一时像尊泥塑定在了那里,抿紧了唇不敢说话。 可她还是不满意,火冒三丈道,“裴疏晏,你嘴里到底还有哪句是实情,你为什么……总是骗我……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明明是斥责他,可最后却是自己模糊了眼泪。 她的泪成串地掉了下来,烫得他的心忍不住缩成一团,他抬起手,想替她揩去泪痕,可又怕惹她不快,又暗暗攒紧手心收了回去。 苦涩的滋味霎时涌上喉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那些令他追悔莫及的记忆,一点点侵蚀着他的脑海,一股望洋兴叹的悲痛登时像滔天的浪拍了下来,令他脚心一晃。 他嗫嚅着唇,小心翼翼赔罪道,“你别动气,为我一个无相干之人气坏了身子,那怎么了得……” “好一个无相干,你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何必上赶着讨好我?”她说着说着又有些不服气,便睨着他试探起来,“这会子又口口声声一个无相干,莫非是怕你那心上人误会什么,来查你的账!” 话说得这么明白,他要是再敢会错意那简直是他咎由自取了。 可这话锋转得实在突然,就在他以为前途昏暗得不见一丝希望的时候,峰回路转,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他的心七上八下地狂跳起来,可在这万分忐忑中,却有一股隐隐的喜悦渐次占据了心头。 “越说越离谱,除了你,我还有哪个心上人?” 一句话把她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那双柔媚的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又羞又气地瞪了他一眼,便哀怨地撇开了。 裴疏晏也知道她脸皮薄,一个女孩子兀自登了他的门,想必已经鼓起莫大的勇气。 他想,她需要的不仅是他能明白她的心意,当然更希望他能给予更热烈的回应。 想到此处,他喉咙滚了滚,手心也泛了潮,一鼓作气伸出了手,重新将她的手握进掌心里,一面觑着她的脸色,只见她白皙的脖子上渡了一层薄薄的绯色,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一面缓声试探,“眉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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