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眉眉?”她拨开他的手,嗔怨地踅开了,声音也幽幽的,“我还没答应要跟你好呢,你少自作多情了。” 话虽如此,却听不出多少怒意。 他唇角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漆黑的瞳仁里也溢满了柔情。 他顺着她的话头接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讨好你啊,万一哪一天……你就被我打动了呢?” 她乜了他一眼,气哼哼道,“你心机深沉。” 这会子她的责骂也犹如仙乐令人浑身舒坦,他晓得她有她的傲气,口不对心反而别扭得娇憨可爱,像是回到了情窦初开之时。 当然不能戳穿她的心思,在这个时候逞一时之快,岂不是不要命了? 他挑着她爱听的话说,“是,我心机深沉,所以我留在章州,为你建造了公主府,我在这里等你,无论你会不会来,我都会一直等下去。” 即便知道他不过是顺着她的意说,可没人不爱听这样的话。 她心头陷入一片柔软,脑子却还算清醒,她不能这么轻易地信了他,倘若让他知道她对他尚有牵挂,他又怎么会珍惜如此唾手可得的感情? 还好如今她的身份到底压他一头,她可以给他一点甜头,却不能先缴了械,于是抽出帕子揾了揾脸上半干的泪痕道,“我管你等谁,我过来……是要讨回我的东西,你把那方砚台和镇纸还我。” 他却站着不动,只似笑非笑地睐着她道,“送出去的礼,岂有收回的道理?再说,你若是想收回……那我给你的玉颜膏也得完璧归赵才是。” 那玉颜膏被她搽得只剩下一个底了,还如何完璧归赵?再看他那微扬的嘴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瘪了瘪嘴喃喃道,“反了天了,什么劳什子玉颜膏,回头我让人赔你一个不就是了,小肚鸡肠,非君子所为。” “殿下在嘟囔什么?” 见他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也敛起浮躁的情绪,淡淡道,“没什么,既然裴卿不愿,就当本宫没来过这趟吧,告辞。” 说道便转身离去,跨过门槛时,还以为他会追出来,怎知只是听到他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殿下慢走,恕臣不送。” 没想到他竟这般沉得住气,她当然也不甘示弱,再也没蹉跎一刻,便走出了院子。 还没出大门,就见来贤鬼鬼祟祟地猫在柱子后偷窥,她心里还攒着气,寒厉的眸光转了过去,牢牢锁在他那张贼眉鼠眼上,半晌才凉凉开了口,“看什么呢?来贤。” 来贤被她盯得浑身一颤,见她只身出来,想必两人又没谈妥,是以战战兢兢地正要朝她跪下,冷不防的,又见她勾了勾手指道,“罢了,你过来吧。” “小的多谢殿下宽饶,”他恭恭敬敬地向她拱手,这才慢悠悠地挪到她跟前,觑着她的脸色问,“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 她晓得这来贤贯会察言观色,偏板着脸问他,“我问你,方才你拉着那郎中做什么,你们郎主,莫非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 原来竟是向他打听郎主的消息,来贤不禁暗暗舒了口气,这才道,“也算不上什么病,不过是一点陈年旧伤。” 她眉骨半挑,“什么陈年旧伤,我怎么不知情?” “还不是——”说到此节,来贤就想起当初他闯入公主府里,见到满身是血的他,甚至连呼吸都微弱地探不清,这一切都是为救她所致,她又怎能一句轻飘飘的不知情就揭过? 话到了嘴边,又忆起郎主的再三嘱咐,于是忿忿地拐了弯道,“也没什么,就是一点小伤。” 见他支支吾吾,她更确定他有事瞒着他,便厉声质问道,“什么小伤,你最好给本宫说清楚,否则欺心诳上,即便你家郎主,也保不住你。” 来贤简直欲哭无泪,枯着眉求饶,“小的知错,求殿下宽饶,小的这就一一道来。” 鸢眉摇了摇手中的团扇,脸色也缓和了些,“只要你据实相告,本宫就不追究你此前的过错。” “是、是……”来贤一时被她的气势摄住了,用袖子擦了把额头冒出来的冷汗道,“殿下还记得当年贵府上出了那桩案件嚒?” 看着他闪烁的眼神,她渐渐凝起了眉。 她怎么会忘了那日,正巧是盂兰盆节,她和卿舟在前一日便已经约好要去放河灯的,可她没想到,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却差点死在那个夜晚。 她不明白来贤为何突然提起这桩惨案,可心头却颤了一下,“本宫当然记得。” “那你还记得,当初……是谁救了你吗?” 当初……她迷迷糊糊间,只见一道刀光向她挥舞而来,可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个月魄色的影子,像月光一般笼罩住了她。 想到这,她脑袋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明明看到来贤的嘴唇还在动,可她却仿佛失聪一般,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听不见,可看到他的表情,她也醒悟过来,哪有肉体凡胎被刀刺中而不痛的呢,不过是有人以身为盾替她挡下这一刀罢了。 她的心登时像被冷·硬的钝器一下下捣弄着,钝涩的痛意令她窒息,身上也抑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这些?” 就在她开口的同时,听觉也仿佛像一个匣子般被打开了,风拂过树梢沙沙的声音伴着来贤的声音一下子灌入她的耳。 来贤还在继续说,“是郎主不让小的说,他不想以此挟恩让你报答他什么。那时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才好,可是他的手……筋脉寸断,即便后来医治好了,也是提不得重物的,就连他最引以为傲的雕刻手艺……也做不来了。小的也时常为他感到惋惜,可他却说他从未后悔过,若重来一次,他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不过殿下不必担心,连郎中医术高明,只要再针灸两三回便没事了。” 听完来贤的话,她回头又往正房的位置望了过去,只见门扉紧闭着,屋外栽着几株竹,竹影映在窗户纸上,风一拂来便轻轻摇曳着。 他没有追上来,难道被她发的这一通火气到了? 她驻足望了一会也没有等到那扇门开,不禁敛下长睫,自怨自艾起来。 忽地想起她本来就没想着要与他有什么进展,只是循心而为罢了,又何必再陷入这没完没了的魔障里?管他失不失望的,她的困惑也解了,虽然不是出于他的口,可也算是迂回地达到目的。 柳暗花明后,她舒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对来贤说,“救命之恩我的确无以回报,不过这是我欠他的,日后他要是有什么请求,只管来公主府找我。还有,你要留心侍候,别让他再过度用手。” “小的遵命。” 交代完话,她也不再停留,转身便登车离去。 来贤目送完正准备踅回来,没想到刚拐过弯便看到那抹月魄的身影。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正欲开口解释,然而嘴皮子刚动了动,便听他清冷的声线传了过来。 “都听到了。”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来贤苦着脸道,“郎主,不是这样的,是她逼……” 话还没说完,却被他开口打断,“聒噪。” 来贤抿住了嘴,眼神颤抖地向他求饶。 “这个月加你一吊月钱。”他懒懒补充了一句,又缓步踱了回去。 来贤后知后觉咂摸过来,忙拔腿追了上去,“殿下看起来对郎主还有些割舍不下,你为何不追出去对她说清楚?” 只听他略显轻快的声音飘了过来,“欲速则不达。”
第83章 追妻第一天 次日鸢眉刚醒来不久, 便听外头侍卫来禀报,说裴刺史求见。 “哦……”她嘴角抽搐了一下,懒洋洋道, “本宫刚醒,先让他等着吧, 等我用过朝食再说。” 谁让他昨日也不挽留她一回, 她不过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于是慢条斯理洗漱, 换上一身交领襦裙,再挪至圆桌吃起来。 直到搁下碗筷,又用清茶漱了口,拿帕子边掖了掖嘴角,边像是刚想起他来似的哎呀了一声, “快把裴卿传进来。” 俄而, 她便见远处一个笔挺的身影步态闲适地穿过园子往花厅走来,青色的宽袖随着他的走动而带出了一阵风。 毕竟这公主府的一砖一瓦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建成,他简直比她这个主子还了解其中的门道, 不过一瞬便绕过回廊走了进来。 来到她跟前, 他依旧规规矩矩地向她拱手施礼, “臣参见殿下。” 她瞥了他一眼道, “实在不好意思,我一时起晚了,让裴卿久等了吧?” “没有,也不久。” 她见他低垂着眼眸, 语气不卑不亢, 自从知道他肯舍身救她后,她反倒乐意看他为自己低头了, 她明白这没道理,但只能算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 他虽救过自己的命,可她不见得只能靠以身相许来报答,她得让他明白这一点,才不至于让他有恃无恐。 她从菱香手中接过犀牛角的甲挫,边挫着指甲边向他搭话,“裴刺史倒是清闲得很,一大早没有事做嚒?” 也就是相处多年养出来的默契,他又怎会看不穿她的心思,是以更加谦卑道,“不紧要的事可以缓缓,臣只是想起前阵子忙于公务,竟忘了过来问问殿下,不知殿下住得可还习惯,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尽管吩咐臣去做。” 想必这座公主府便是他照着她的喜好建起来的,自她甫入了府,便有一种异常熟悉又惬意的感受,大到砖瓦,小到被褥陈设,没有一样不称心的。 原先她还有些感慨,怎么那么刚好都建到她心头上,还暗暗赞叹匠师审美与她颇为一致,自从知道是他监督着建成的后,才恍然大悟,世上果然没有这么巧的事,如果有,那一定是人刻意为之。 说到此节,她语气不知不觉地软和了几分,“裴卿客气了,我住得还算舒坦,也不必添换什么,这还要多谢你当初替我请旨敕造这府,也辛苦你监工了。” “殿下住得舒坦就好,臣不过微末之功,不值一提。” 说到这,鸢眉才想起都没请他坐下,连杯茶也没给他准备,未免有些不厚道,于是请他坐了下来,再让人奉了茶来,当然说话还是拿捏着姿态,“光顾着说话,一时怠慢了裴卿,还请你勿怪。” 他抿了一口茶,巧得很,泡的正是他最爱的都匀毛尖,他自然明白,不是什么凑巧,而是她欲说还休的伎俩。 那一口清香充盈了他的胸腔,令他浑身都愉悦起来,语气却更加恭敬,“那怎么敢,殿下为君我为臣,就是你让我一直跪着说话,臣也不敢不从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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