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洄从荣芝手中接过东西,这才回道,“殿下放心,卑职定会给你带到,卑职也先代刺史向殿下道一声谢。” 鸢眉嗯了一声,见也没什么事了,便打发他回去。 却没想到,第二天,高洄又登门求见,只是这回他并非只身一人,身后还带了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 见鸢眉眉心透着一股疑惑,高洄主动开口道,“殿下,这是章州有名的郎中,最擅长医治筋骨,刺史听说你脚酸痛,特意叫卑职将他请过来给你看看。” 听到他的话,她不禁对这位刺史感到一丝好奇,按说刺史不但掌一方军马,更是行政长官,理应忙得脚不沾地才是,怎么会对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公主这般上心呢? 就在她略微出神的当口,高洄又道:“还有,刺史说感谢殿下送的礼,还让卑职给你带了点回礼来。” 说着便从袖笼里掏出一只青釉瓶子来,“章州每逢二月天便有沙暴,这瓶玉颜膏敷在脸上,可减少被风沙刮过的不适感,还可以美容养颜,不值几个钱,还请殿下笑纳。” 看到这青釉瓶,鸢眉更好奇了,刺史再怎么细心,终究是个男人,是如何能想到这层的? 再说她昨夜里脸上确实干燥得发痒,用了其他的雪花霜也不怎么管用,这会收到了这个,简直是雪中送炭了。 她让菱香收起来,又沉吟了片刻,才问他:“你们刺史成家了?” 她想来想去,送玉颜膏这主意再怎么着也不能是一个男人想出来的,那就只能是他夫人想的主意了。 高洄眉心不解地蹙了一下,这才道:“殿下为何如此问?刺史这些年来致力于章州的振兴,过了这个年都三十有一了,还是……光棍子一条呢。” 这就让她更为困惑了,不过她并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刚好郎中也搁着一方帘子给她看了诊,说是之前将养不够,如今要彻底拔出病根要麻烦些,于是开了几副药,又让她酸痛期间减少下地以免恶化。 她倒也谨遵医嘱,直到七日后脚彻底恢复了正常才出了门。 这会子外头风沙也止住了,天放了晴,日头挂在薄云里,阳光也透着一种令人愉悦的暖和。 三月初,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章州的小娘子们也都脱去沉重的袄裙,换上更为轻柔的袒领的齐腰襦裙。 鸢眉早在此前便跟高洄打听了一番,听说这处湖边的山上有一片樱花林,此时正是花开的盛季,不少小娘子都来此地踏春,山脚下又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偶尔还能见到白鹤在湖边漫步,说得她也有些意动。 刚好趁着今日不凉不燥,便让人扎了个蝴蝶纸鸢,还带了各色果子过来扎营。 马车到了山脚下便上不去了,侍卫便把马拴在一棵树下吃草,这才从车室里抱出毡布,缓缓跟在她身后踱着。 走到人多的地方,便见几个穿得红飞翠舞小娘子互相追逐着,空气中回荡着清脆爽朗的笑声,而远方的天幕上则挂着形形色色的好几只纸鸢。 鸢眉踩着松软的草地,指着一片干净的地方道,“就在这里扎营吧。” 侍卫便铺上油毡,动作利落地扎起一个小小的帐篷,干完了活,也不在她跟前叨扰,自顾自地踅远了。 菱香和荣芝在帐内放了张凭几,还熏了驱蚊的香,食盒里的果子也都摆了出来,三人便这么喝茶闲聊,坐了一会,筋骨活泛起来,便开始跟着放起纸鸢。 风很大,那只蝴蝶纸鸢几乎毫不费力地便乘风飞了上去,手中的线轴一圈圈转动着,很快线也放到了尽头,她便这么仰着脖子眺望,思绪也仿佛被那只纸鸢牵得极远。 曾经的她,浸在蜜罐里长大,就像这只离不了人的纸鸢,后来,江家被抄了斩,她便这么落入红尘,被不同人拽着那根线。 兜兜转转,那个掌线的人,还是回到他的手中。 她试图挣扎,却一次次被他摁下,她只有抛去自尊,假意讨好,这才换来自由。 后来的她又几经沉浮,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如今,想到这,她心头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回头让菱香拿剪刀来。 当菱香把剪刀拿到她眼前时,她接过手,干脆地咔嚓一声,便将线剪断。 看着那纸鸢被风吹着越飘越远,她心头忽地感到一阵畅快,泠泠的笑声从她五脏六腑里溢了出来。 她笑得如春花灿烂,菱香见了也不由得跟着莞尔。 后面主仆两手空空地走着,暖风扑面而来,山上跟着落英缤纷。 抬眼望去,环形的山道坡度不算陡,地上却已层层叠叠地落了一地的红泥,再往上,更是了不得,每隔几步便是一株樱花树,树上堆满了绽开的红云。 她兴奋起来,拔腿便往山上跑,她一跑,菱香自然得追上来。 山脚下的人们抬眼便能瞧见,樱花林中穿梭着两个衣着鲜亮的小娘子,你追我赶的,简直赏心悦目。 不过鸢眉也只是逞一时之快,才跑出不过一里多的路,便已经累得止不住地喘。 菱香追上来,甚至连气色都没什么改变,只是笑她,“娘子慢些吧,当心脚伤复发。” 脚伤倒是无碍,但是毕竟体力不支,跑了一会便两腿酸软,口干舌燥。 她倚在树干上匀气,越想越有些不服气,于是问菱香,“我是不是老了?” “娘子正当盛年,又怎会老呢?” 她不信,只觉得她在恭维她,“我走不动了,我以前……好像也没有这般孱弱吧……” 菱香暗暗叹息一声,多久以前她是不知道,反正她侍奉这些年来是深刻体会到她身子比别人矜贵的。 偏偏是这么一副娇弱之躯,却有着这般坚韧的毅力,便更是难得了。 “必然是上回脚受了伤,不大受力的缘故,既然这样,那就别往上走了,奴婢背你下山吧。”菱香说着已走了过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鸢眉到底不好意思,只好咬咬牙道,“算了,我先坐会再下去吧。” 可这半山腰上,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落脚之地。 两人便这么靠在樱花树下窃窃私语,忽而,弯曲的小径深处有窸窣的声音传来,一个身着圆领袍的男子从斑驳的阴影里钻了出来,缓步而下,快到她眼前时,脚心腾地一下就跳了下来。 她不由得抬眸朝来人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这一眼,时间仿佛定住了。 来人身量极高,着一身月魄的圆领袍,微风拂来,袍裾也随之摆动,一双眉眼俊朗柔和,也仿佛有了点岁月的沉淀。 丰神俊朗,芝兰玉树,一如当年初见之时。 “裴疏晏?” 在看清他的脸时,她长睫颤了颤,胸前像是卷起浪潮,重重地拍打在心房上,浑身的血气猛地上涌,瞬间连身子也晃动了下。 裴疏晏的目光只在她脸上掠过一瞬,很快便敛下眼皮,抱着拳朝她行了礼,“臣裴疏晏参见殿下。”
第81章 拜访 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鸢眉还停留在震惊的余韵之中,只觉得胸口处麻麻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半晌, 她才回过神来,脸色已恢复了平静, “裴卿怎么会在这?” 他说得极为平淡, “春暖花开, 出来踏青。” 鸢眉有一瞬间以为他是跟踪自己而来的, 可见他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这才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既然章州的年轻男女们喜欢来此地游玩,那么在这里撞上了,大概也算不上稀奇。 正想离去,脑中却想起从红凤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见他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除了肤色比以前略黑了一些,已经全然没有当初那副随时都能命丧黄泉的模样。 于是脚心又磋着踅了回来,问他:“听说你被贬……” 她思忖了一下才发现红凤似乎没有说他被贬去哪。 “你是……”她脑子恍然拐过弯来, 舌尖倏尔颤了一下, “你就是章州刺史?” 他没有否认, “臣是。” 鸢眉骤然想起他们互赠的礼物, 登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便避开他的视线,想要从他身前绕了过去。 “殿下腿脚还不宜多走,臣背你下山吧。”说着他便默默在她跟前屈膝蹲下。 鸢眉看着他宽阔的背影, 思绪又不知飞到哪里去, 只怔怔地定在那里,脑子里空白一片。 得不到回应, 他扭过头来。 看到他诚挚的眼神,鸢眉脸上莫名一阵灼热,唯恐他看出点什么来,于是抿紧了唇俯下身便趴在他背上,默默将脸埋进了他的肩。 他五指慢慢收拢成拳,脸上虽没有表情,可心头却微烫起来。 站起来时,脚心趔趄了一下,顿了顿才稳住身子。 鸢眉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只是本能地攀紧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有一股清淡的甘松气息,一闭眼,那气息便如山沉甸甸地倾覆而来,无孔不入地融入了她鼻息,她只顾着兀自出神,陷入这朦胧的幻象里,辨不清今昔。 菱香见状,也只好安静地与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他就这么背着她往山下走,山路毕竟有些坡度,每一步他都走得格外小心。 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却仿佛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各自心头涌动着,又酸又胀的,最后则像是被针浅浅扎过一般刺痛了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鸢眉终于抬起头来,暗暗打量着他,在见到他磊落分明的鬓角处,突兀地长了一根银丝,她喉间蓦然恸了一下,一丝咸涩溢了上来。 原来,他们从相识到如今已有十五年之久。 十五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太多事,自然也包括了年纪。 那些剑拔弩张的锋芒,也渐渐被抹平了棱角,想恨恨不起来,更不想再揭开前尘,倒也能互相心平气和地这么走上一段路。 这一段路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下了山道,她也没有开口叫停,他也便一直朝前走去,直到那帐篷又出现在她眼前,她才如梦初醒,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我到了……” 她眼神游离,几乎不知道要往哪看,敛下眼皮时,猛然见他袖口在细细地颤抖,柔软的面料像是湖面的涟漪一般荡漾。 觉察到她的目光,他下意识便将手反剪到身后,然而哆嗦却止不住,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她拧起眉,朝他伸出手去,“你的手怎么了?” 他却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只轻描淡写道,“无碍,缓一缓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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