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的宫人动作轻缓无声地搬开案前圈椅,奉香烹茶送糕点鲜果的宫人鱼贯而入。 长孙曜赐座。 宫人搬出圈椅在主案三丈外置下,又有宫人奉了金丝细帘在案前,沉水香漫开,惯在东宫伺候的宫人出不得错。 长明原不用长孙曜陪她回来,也是怕有这些规矩, 但长孙曜说要陪她,她也没有拒绝便是。 “我是回来看师父的。” 真叫这隔着个帘子离得几丈远,又是跪又是拜的, 全是天家规矩, 不免太过冰冷。 长孙曜看一眼薛以, 旋即宫人无声撤下细帘与被置在案下三丈外的圈椅,如此司空岁才方与长明长孙曜坐下。 但司空岁到底是没与长孙曜同案。 “天玄剑法难以突破, 我心里有些不快,这几日便没怎睡,脸色是难看了些。”司空岁眉头轻蹙,颇有几分郁气,他知道自己是何模样,强说无事反叫长明怀疑。 但这般说罢,他随后便又说道:“不必担心,我自己便是大夫,也不必叫旁人给我看,我已写了安神方子,交给下头煎去了,喝几日便可。” 他抬眸,看长明再张口,又道:“参汤也叫徐束备了,我知道该注意身体,没有饮酒,饭也都按时吃了,天冷了也知道添衣,府里的人安排的很好,阿明。” 司空岁这一张口就将长明要说的话都给说完了。 长明愣了半晌,轻声道:“师父,那、” 司空岁未待她说完,再道:“往后不会频繁出京,我平日也会注意,你放心。” 长孙曜长眸一抬,冷向司空岁,倒未出声。 陈炎这听着看着,品出些说不得的那些来,司空岁不必太子妃开口,便知道太子妃要问什么说什么,这是长久的陪伴和相处才有的默契,他清楚太子妃在太子心中的分量,这必然令太子不快。 他不动声色移了视线看司空岁,想几日前那般模样的司空岁,如今能这般模样坐在太子妃面前,司空岁这个人必然有问题,但司空岁若起不得身,太子也不会让太子妃出宫来。 早在两年前他便知道,司空岁练武的路子并非全然是正经路子,司空岁这个人藏了不少东西,瞒着太子妃的事也不少。 长明又问徐束,知参汤已经炖好,便叫人先端来给司空岁,又叫人去安排晚膳,而后与司空岁道:“师父,时辰还早,你先喝了参汤,回房歇会儿,晚些我们一道用晚膳。” 司空岁不明显扫过长孙曜一眼,应好。 安排罢这些,长明也便带长孙曜回自己的昭院,她如今少在靖国公府,她这院子如今一月都不见得住上一回,长孙曜来过昭院几次,但被长明领着入她的房间还是第一次。 四下并未留伺候的宫人,房中冷香淡淡。 长明拉着长孙曜在靠窗的罗汉床坐下,扑过身子搂住他的脖子,亲他一下,问道:“晚些一道去游湖吗?若是你明日得闲,我们便玩久些,晚上宿在幽园,明日再回东宫。” 长孙曜顺势握住她的腰,将她搂在怀中,低眸笑道:“孤有空。” “就我们?”他又问一句。 “那必然是还有陈炎薛以饮春……”长明将两人身边的人说了个遍。 长孙曜没听到司空岁的名字,心中畅快。长明说罢甫一低首埋进他的脖颈间,又问:“你是不是在想我会不会带师父一块去?” “是。”长孙曜并未隐瞒,“但孤不会让他去。” “我知道。”长明颇有几分哭笑不得,“方才,我看到你翻白眼了。” 长孙曜眉间轻蹙。 长明抬起头看他,解释道:“我在厅堂里说的那些话,以往不知道与师父说过多少遍了,师父听上句也便知道我下句要说什么了,这大抵就是所谓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吧,师父平日不注意这些,我有些唠叨。” 长孙曜自听得出她是在解释两人那叫他不喜欢的默契,但他心里仍不喜欢这样的事。 长明倒是很能看出他的吃味:“果然还是不爱听。” “是。” 长明拿他没法子,却也不恼,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实诚得叫她接不住,她盯着他冥思苦想一阵:“那你说说看,如何你才爱听呢?” 长孙曜便道:“不管他说什么,你就哦一声,孤便爱听。” 长明一顿,并没有犹豫太久,拒绝:“那不行。” 长孙曜不意外:“孤知道。” “那?” 长孙曜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道:“他是你师父,孤该容他几分。孤自信,你的心里只有孤,谁也比不得更不能与孤相提并论,你的心、你的人、你的一切都是孤的。” 长明忍不住笑,问:“你有多自信?” 长孙曜想也不想:“叫他们这群人再投一百次胎,再练一百年,学一百年,也都比不得孤分毫,孤便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长明愣了愣,他倒真的很是自信,但说起来,好像并没有哪里有错。 长孙曜低首,再道:“孤要你知道孤的不开心,孤的不满,但孤不会斤斤计较叫你为难,你随心处理你的事,孤相信你,而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孤会处理。” * 没几日便是景山秋狝。 李家裴家皆得了东宫恩典随行景山秋狝,大婚将至,长明倒没有留在京中,一道去了景山,只司空岁闭关未随长明去景山。 长明住在长孙曜长寿宫旁的睢宁宫,李翊和裴修被安排在离睢宁宫不远的钟磬轩。 入离宫这一夜大多人都得闲,可各自安排,不过大多人因着舟车疲累,多是泡个温泉浴汤便早早歇下。 景山离宫上下百余温泉浴汤,不少殿宇内都有温泉浴汤,长孙曜所住长寿宫有四个温泉浴汤,睢宁宫和钟磬轩各有两个。 听宫人禀告韩清芫与五公主在外求见时,长明李翊裴修正席坐在睢宁宫露天温泉汤旁铺的席子,用温泉汤热酒。 “我们刚好路过,听宫人说你还没歇下。”韩清芫拎着只竹篓子解释为何会到睢宁宫来。 长明看到那竹篓子里是一篓子绑着的活蟹。 五公主眼角一抽,怀抱着一只酒坛讪讪道:“本来备着泡浴汤吃蟹喝酒,要不要一块?” 还没待长明回答,宫人又禀,陈见萱求见。 五公主韩清芫一愣,长明微讶,叫人将陈见萱请进来,又叫宫人另取软丝紫竹席子和蒲团软垫矮案等物来。 不多时,陈见萱领着侍女入了睢宁宫来,见着五公主和韩清芫等人略有意外,大方得体与众人见了礼后,接了侍女手中的食盒,道:“我带了些点心来,原是想请靖国公喝茶的。” 五公主指着温泉里泡着的几坛子酒,笑盈盈道:“茶便不喝了吧,这热着几坛好酒呢,不若一道喝几杯状元红。” 韩清芫疑惑道:“这会儿喝茶,晚上不会睡不着吗?” 五公主手肘轻撞了撞韩清芫,示意她闭嘴,她们说路过进来的,可比陈见萱还拐着弯呢。 长明请陈见萱坐下,众人都没要矮案蒲团等物,陈见萱也便同众人一道跪坐紫竹席子。 五公主早便偷偷打量了一遍周遭,都是平日里长明身边伺候的,少不得是东宫的人。 不同于温酒耍玩的长明几人,因着三年一次的景山大阅,作为储君的长孙曜这夜需在广德殿与负责阅兵之事的官员议事,明日长孙无境与长孙曜当于阅兵楼检阅三军,晚上还有阅兵庆典,大后日才开始秋猎。 她也正是知道长孙曜这会儿不得闲,才敢被韩清芫拉着来寻长明,想起上回九成宫演武场,韩清芫和李翊在长孙曜面前吵起来,她头皮都发麻。 因韩清芫带了一篓子活蟹,长明便索性让宫人烧了几个炉子来蒸蟹热菜,又叫宫人新送了些菜来,另送了几屉蟹黄汤包来。 正是蟹刚肥的时候,长明下午刚入景山离宫,睢宁宫这便收了好几篓子蟹,长明叫人做了蟹黄汤包。 众人围着炉子,长明觉伏着身子不便,又叫人摆了两个大方矮案,她与李翊裴修一案,五公主韩清芫陈见萱一案,众人席地围案而坐。 李翊韩清芫两个人虽不对付,但碍着长明和五公主,这回儿倒是没吵起来,只是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折腾了一番,末了,五公主才想起温泉汤里泡的酒,赶紧起身去摸温泉汤底的酒坛,说道:“蟹寒配点酒好,状元红配蟹一绝,但这酒不能热太久,久了没滋味。” 长明挪过去,自袖中取出悬心陨将酒坛一拨,挑在手上拎了起来,又叫饮春取酒壶酒盏。 将状元红倒进酒壶时,五公主才发现热得不够,想来温泉不够烫,见长明都叫人将酒壶送来了,便将酒分了一壶出来,又叫了个小炉子,架了个小陶锅烧着热水,隔水烫酒,又叫人算着时辰,只烫一刻钟便好。 五公主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每年蟹肥的时候,我母妃就爱吃蟹配些状元红。” 她说着又叫人取了细姜丝来,又装了一壶酒放了姜丝一并放入小陶锅中烫,与长明陈见萱道:“若是怕食这些太寒了,便喝加了姜丝的酒。” 她带的状元红极好,加姜丝少不得坏些酒味,但蟹对女子来说,着实寒凉了些。 李翊颇兴奋给裴修添了满满一杯酒,笑道:“状元红,那你这个状元郎可不得多喝几杯。” 五公主微微笑,没说话。 陈见萱轻抿了一口状元红,不由道:“听闻绍兴那,家家户户生了孩子,都会为孩子埋下花雕酒,若是个女儿,女儿长大出嫁,这挖出来送嫁的酒就叫女儿红,若是个男儿,男儿金榜题名,宴请宾客,这酒便称为状元红。” 长明平日不爱酒,对酒知道的也少,听陈见萱这般道,笑道:“倒是很有趣。” 五公主面上微红,道:“可惜这没有绍兴女儿,可没有女儿红喝。” 陈见萱看向五公主,落在五公主微红的面上,随后又得体移了视线,温声道:“五公主说的是,这确实没有绍兴女儿。” 五公主轻咳一声,也不与陈见萱多说,扭头小声叫了随身伺候的宫人过来,叫宫人到了亥初二刻提醒她。 陈见萱听到了五公主这极小声的话,知道这是为何,她们明日虽没什么事,但长孙曜明日还要与长孙无境一同检阅三军,这会儿长孙曜在广德殿议事,为明日的事,必然也不可能拖得过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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