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长孙曜起身离开之时,殿内大多人都觉察到了两人的离开,但没有人敢说及,李翊同裴修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待着。 华美动听的舞乐未有片刻的停断,殿中人的心思不尽都在此间。 长孙无境乌眸微垂,淡漠看着殿中舞乐,眼中却无那些身姿曼妙的美人,蓦然冷声:“你这么厌恶朕,为什么还要爱太子,没叫他同一个傀儡一样活着,他可是生了一双同朕一模一样的眼睛。” 姬神月端着金爵睥向身侧长孙无境,只觉荒谬至极:“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才叫她听到这样荒谬的话,莫不是她这才喝了两杯酒就昏头了不成。 长孙无境侧身看向姬神月,那双乌黑的眸子复杂难辨,他没有辩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姬神月,叫姬神月越发觉得长孙无境是发了什么疯,才问得出这话。 姬神月一手端爵,垂着无情的眼眸睥着长孙无境,漠然又饮半杯酒,她瞧出长孙无境这双眸子里并无醉意,眼底的傲慢冷漠毫不遮掩,便这般冷冷地看着他。 “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不也没像傀儡一样活着,只有傀儡才会生出傀儡,我的儿子生来便是帝王,你说这双眼睛又是什么意思?” 她冰冷的目光在他那双眸子停留片刻。 长孙无境久久看着姬神月,忽地冷笑挑眉,姿态舒展地倚座,凤眸乌瞳,好不讽刺:“你看朕的时候这样厌恶,你看着他的时候,就不觉得烦吗?你的儿子?他便不是朕的血脉了?” 殿中众人瞧得两人在说话,但听不清楚两人说着什么,只觉两人面上冷得骇人,眉眼唇间的冷笑叫人心底发寒,二人虽未动手,却是剑拨弩张。 二人不惧殿中偷偷投来的愕然眼神,仍旧我行我素。 姬神月凝视他,冷漠再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他从不像你,这个时候认什么儿子,要真想做个父亲,就安安静静去死。” 长孙无境眸底一暗,却是不屑:“你迫不及待要朕入皇陵,但是不要想得太早,朕从不认输,就算死,也要震天动地。” 姬神月倾身至前几分,一掌落在长孙无境颈后将他往身前拉,一掌落在他胸前,长孙无境低眸冷看一眼,抬眸对上姬神月冰冷的眼眸。 姬神月这般了然,冷笑:“原来是好的差不多了。” 长孙无境伸手还未推开姬神月,却叫姬神月先推了甩开,姬神月倚案冷眼向他。 “再叫我听到这些疯言乱语,杀了你。” 长孙无境敛眸冷看姬神月,不屑轻笑,起身离开。 * 长孙曜叫长明带去先头的楼阁,待登六楼,饮春薛以等人便止步候在此。 长明拉着长孙曜一步两三阶,往楼上小跑,七楼露台等候的宫人见着二人行礼便退,长明快步拉着长孙曜绕过露台摆的屏风。 屏风之后设了一张案,案上菜肴冒着热气,是刚备的,另置小炉煮茶热酒,此外还设炭炉八个,华灯十数,虽是寒冬,却又叫她这屏风炭炉供着,不甚冷。 又见一案置绛色角弓一把,绛色羽箭一筒。 “其实我昨日不是同李翊裴修他们赏梅去了。”长明取弓箭偏过脸看着他笑,“若要赏梅,这冬日里的第一场梅,我必是与你同看。” 长孙曜心口一颤,望着她呆呆问道:“那你昨日去哪儿了?” “这个吗……”长明卖着关子,收了视线不说完话,一箭探进炭炉。 呲地一声,绑着火石的箭头倏地跃起一团火,长孙曜跟在长明身侧,长明手执角弓火箭阔步向阑前,一箭跃上弓弦拉开弓弦,箭上跳跃的火光照得她面上越发鲜活起来。 火箭离弦,化作一道流星飞向湖中未燃的金色兰花湖灯,顷刻燃起金色兰花湖灯,嗖地一声,一道火星窜上夜空,绽开万千烟火坠落。 紧接着自湖中湖四面嗖嗖嗖地响,成百上千颗烟火骤然升空,绽得万紫千红,片刻不停。 长明背着万千烟火,温柔了眉眼。 “昨日我在偷偷搬烟火入西陵湖,没准人告诉你,金廷卫都听了我的话,没有禀给你。这些都是我偷偷安排的,便是要给你过生辰。” 长孙曜呆看着她。 “我知道你并没有多喜欢看烟火,但你喜欢同我一起看烟火。”长明指着身后绽着万千烟火的天空,眉眼间是极致的温柔,“这和我看一万颗烟火的欢喜,都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长孙曜一时忘了动作,心口止不住地颤动。 纯白的雪裘叫寒风吹动,她执角弓立在夜色华灯之中,连发丝都在发光,她笑,扬着眉眼望着他,眸子如同瑰丽的宝石,眉间一点朱砂妍丽万分。 “长孙曜,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看到烟火,你都要想起,同我一起看烟火时的心情,想起我为你放的这一万颗烟火。 “我生辰那日,你要为我放一万零一颗烟火,不要多也不要少,就要一万零一颗,我就要你爱我,比我爱你多一点,就只能多一点,因为我爱你并不比你爱我少半分,我只是想要说起来,你更爱我一点。” “孤都答应你。” 长孙曜碰着她的手,一下紧紧握住,声音轻颤而郑重。 “孤都答应你。” 长明仰着脸望着他,唇角高扬:“那你还要答应我,永远只看着我,永远都只为我一个人心动,永永远远都只有我一个人。” 长孙曜执掌,看着她对着天地,没有片刻的犹豫,一句一句宣誓:“孤同天地起誓,永远只看着你,永远只为你一个人心动,永永远远都只有你一个人。” 漫天烟火绽放,四下只闻寒风烟火,两人望着对方,紧握着的手攥得灼灼,蓦然飘落白雪,长明惊喜抬头望进夜空,较往年迟了半个月的雪在此刻落下。 长明不敢相信这样的欢喜,眉眼唇角的笑欣喜激动地漾开:“长孙曜,下雪了,生辰快乐!” 长孙曜心口震颤,倾身低眸,一下拥她入怀。 落在唇上的雪倏地化开变得灼烫。 长明手中角弓倏然落地,抱住长孙曜。
第161章 赤玉砂 长孙曜过罢寿仁宫主殿入园, 便见得长孙无境立在寒梅前,玄衣落了薄雪。 今日初一,按礼来说, 长孙无境应当来给太后请安,不过自景山回来,长孙无境未再入过寿仁宫, 且现下已是午后,陈炎闻寿仁宫殿前的宫人说,长孙无境是在等太后起身。 太后午后同姬神月长明一道赏梅喝酒, 这会儿已醉酒歇下, 长明也叫太后安排暂时歇在东暖阁, 长孙曜这方便是来接长明的。 长孙无境回首向长孙曜, 神色冷淡,任凭风雪独立。 “朕是来见你的。” 陈炎颇为意外,便见长孙曜留了步。 “朕若不成,你必须在登基后,屠姬家满门,用谁都一样,大周有得是人,你从不必用姬家。” 陈炎高范眼神在这一瞬碰撞, 各自低首,四下伏跪。 长孙曜面上并无半分起伏,淡声:“父皇不必考虑无需考虑之事。” 长孙无境敛眸久久看着长孙曜, 没能从长孙曜这张脸上瞧出, 长孙曜这句话的绝对意思, 他还在想,却又听得长孙曜淡漠开口。 “儿臣不应。” 大抵是因本就知晓长孙曜大概便是这个回答, 长孙无境面上并没有什么神色的变化,他并未因此羞恼。 他对这个回答所表现出来的平静一直持续,那双乌黑的眼眸没有起任何波澜,他平静地看着长孙曜,看着眼前这双与自己几无差的乌眸,平静地说。 “朕会在接下来的每一次有可能中杀了你。” 他望着长孙曜情绪不明,声音稍稍一重:“太子。” 伏在雪中的高范不知是叫这天冻得,还是叫这话听得,颤在雪地中,硬是叫身下的积雪都颤得深了印,按着现下的情况来说,长孙无境几没有可能动得长孙曜,这皇城已都在长孙曜手中。 长孙曜没有不屑,也没有嘲讽,他的面上并未因长孙无境这话而有丝毫的变化,他执起双手交叠于身前,稍稍低首欠身与长孙无境揖一礼。 礼毕,长孙曜站直身子,抬首淡漠地看长孙无境:“儿臣知道了,父皇。” 高范猛地滞住。 长孙曜收了视线,阔步越过长孙无境,径直向东暖阁,独留长孙无境还立风雪间。 不过两刻钟,又自东暖阁来人,请长孙无境入偏殿等太后,长孙无境未有斥言,默声去偏殿,殿中门窗紧闭,未有人瞧得其间一扇雕窗悄然推开一道缝隙。 手执帷幕的宫人低首鱼贯而入,将东暖阁出来的宫道围起,透过帷幕间隙,方得见长孙曜一张雪裘拥着人在怀中,阔步向外,雪裘包裹的绯色裙摆下金鞋若隐若现。 只一眼。 长孙无境收了视线背过身,垂眸。 * 长孙曜替长明脱下沾了酒气的滚着毛圈的厚外衫,便见着长明眉眼动了动,他手上动作愈轻,轻声:“长明?” 长明往他身上一伏,没应,长孙曜禁不住笑,将她拥在怀中,腾出手给她脱衣裳。 饮春带着宫人奉了热水衣袍醒酒汤等物悄声低首至前,便见长孙曜抬了抬指,饮春会意,晓得长孙曜便是要亲自照看长明,宫人轻置放下热水衣袍等物,饮春收了长孙曜脱下的长明衣袍,悄声退出。 待得宫人都退出,长孙曜方将长明的中衣脱了,瞧得他今早穿上的绯色兰花抹胸,眸色暗了暗,伸手扯了寝衣来,并不十分轻松地长明穿上,长明穿了衣,一下伏进柔软的锦衾中。 长孙曜很是耐心,捉着长明乱动的腿,解丝裙系带,殿内地龙虽烧得暖,但拖得长了,长孙曜还是担心叫她着凉,不由得出声哄。 “乖,让孤先穿好了衣袍,好不好?” 他低了身子凑到她面前,冷不防对上长明睁开的眼眸。 长明唇角弯弯,看着他笑。 长孙曜一顿,搂在她腰间的手愈发灼烫,瞧着这双笑眼,捉了她的手亲了亲,轻声问:“怎吃醉在寿仁宫了?” “我没吃醉酒。”长明面染薄粉,扶在长孙曜的肩。 “没有吗?”长孙曜笑着问,觉到她意,搂着她的腰将她带起。 “我只是犯困在睡觉。”长明抱住他,含笑的浅琥珀色眸子甚是清明,轻快地继续说道,“可你以为我醉了要抱我回来诶,那我就当自己醉酒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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