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宪,乃是六司之一,视同刑部。六司乃是为女官所设置,掌管朝廷命妇生活等各个方面,其间自然也包括刑罚。 “娘娘……这昭容好歹也是一部公主……若是陛下问起来……”一旁一名侍女迟疑道。 我上下打量着这名说话的侍女,好像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倒是图南,她冷冷一笑:“番邦小国的公主,便能对大郢的皇后不敬吗?皇后娘娘没让你说话,你却出言质疑。我看你是许久不在宫里当差,也将宫中的规矩忘了。” 经图南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均瑶从衔蝉关带回来的那十二个陪嫁侍女之一吗? 只是……她不是应该侍奉在均瑶身侧吗?怎么会在此处当差?
第96章 将那侍女打发走,我向陇客详细询问了均瑶带回来的那十二人的去处。 陇客告诉我说这十二人只余了两人在均瑶身边,其余都拨给了宫中各处。沈涤尘身边三人,我宫里三人,还有两个去了太皇太后身边,另两人则分去了膳房。 “胡闹!”我道,“这样的安排是谁做的?我怎么连一点风声也没有收到?”这些侍女所去之地都是极关键的地方,她们离宫这么多年,心中的主子到底是谁还不一定呢,怎么就敢这样安排? 陇客道:“是……是五公主自行安排的。她说自己不能在宫中侍奉,又感念陛下与娘娘的恩德。所以留下身边的人替她出几分薄力……” 均瑶?我有些不肯相信。她不会不知道这样安排的意义,这是有意为之。 “知道了,”我不动声色,“五公主虽说是去清修,但好歹也是堂堂一国公主,只带两个侍女不妥。你去将公主从衔蝉关带回来的人都叫回来,一同送到玄清观中去。” “可若公主问起来……”陇客问。 我看了一眼床上的沈涤尘,道:“若是公主问起来,你只管说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这边我自会解释的。” 陇客亦是看了看床上的沈涤尘,又看看我,几番犹豫之后还是领命离开。 这一夜我都陪在沈涤尘的床边。他虽然一直昏睡,但睡得也不安稳,梦中呓语不断,不时地喊娘。 看着他满头的汗珠,我从怀中取出手帕想要替他擦拭。只刚抬手便见帕子上妆成绣的石榴图样。手顿了一顿,又将帕子收回怀中。只是取过一旁的帷帐随意地抹了抹他的额头。 天光大白之时,沈涤尘悠悠转醒。他仰卧在床上,用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四下张望,然后伸出手远远近近地在眼前比划,好似在努力适应用一只眼睛视物。 我轻轻握住他举着的手:“陛下。” 他将头微微偏向我,缓缓开口,声音干哑:“皎皎……” “陛下醒了,我去叫人。”我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转身欲离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皎皎,别走,就这样陪朕坐一会儿吧。” 重新坐回座上,我们望着彼此,迟迟没有人开口。 许久,沈涤尘缓缓道:“朕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到了朕的母亲。梦里母亲还是原来的样子,青丝粉面,一点也没有变。反倒是朕……” 他自嘲地干笑两声:“朕已经都生出白发了……” “陛下为了国事操劳……” 不等我说完,沈涤尘摆摆手:“皎皎,我们今日不说这些场面话。你知道母亲对朕说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臣妾不知……” “母亲怨朕,”沈涤尘长长叹了口气,“母亲怨朕太孤寂,让她迟迟放心不下。” 孤寂?柳道可和宋云朗一个近在他身边为他保驾护航,一个远在衔蝉关为他镇守边关。徐时笙对他心灰意冷却仍替他生儿育女,苏迪儿为他公然挑衅我。他怎么会孤寂? 这哪里是太妃怨他,明明是他在怨张念。自己受伤的时候,偏偏张念不在自己身边。自己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偏偏张念挣脱了自己的束缚。 我安慰他:“陛下,高处不胜寒。从古至今,哪个帝王不是称孤称寡。可陛下低头看看,这天下万民,他们对陛下的拥护与臣服都是发自真心的。” 他用指头摩挲着我的手心:“朕说过了,今日不说这些场面话。” 说着他抬眼看着我:“皎皎,还好你还在朕的身边。答应朕,不要离开好吗?” “陛下我……” 柳道可进来打断了我们:“陛下,娘娘。二十四具刺客的尸体已经连夜验过。按照娘娘的嘱托,一根头发丝也不敢放过。” 沈涤尘看着我,点了点头:“可有发现?” “这些人手上有标记,但都被新近的刀痕覆盖了,辨识不清,像是刻意为之,”柳道可答道,“兵器也都是普通的匕首,弓箭。很难追查。但既然有标记,那必然是王爷或者皇子的府兵。” 沈涤尘听了柳道可的回复,沉吟道:“朕这些兄弟啊,想置朕于死地的不少。有能力的却只有两个。只是不知道,是他们中的哪一位?” 他们二人说话的功夫,我已经倒了一杯水递到沈涤尘手里。接过他的话道:“这倒也不难。陛下只需将有嫌疑的人召回应京,谁若一味推托,那其中必定有问题。” 沈涤尘看我的眼中带着些许赞许,他喝了一口水,将杯子递还给我问:“若无人推托呢?” 接过杯子,我道:“若无人推托,也可顺势将二人叫到近前。逐个击破,让他们自证清白。到时候陛下收获的,可不只是一个行刺陛下的凶手。更能解决心中一块心病。岂不美哉?” “哈哈哈,”沈涤尘大笑,“不愧是朕的皇后,与朕的想法如出一辙。道可,就按这么办。” 确实如阮言一所言,自醒来后,沈涤尘变得尤为暴躁。一不顺心就摔杯子打碗。已经吓退好几个侍女了。可他却一反常态地对我极其依赖,时时刻刻都要见我在身边。我稍稍出去片刻,便派人来寻。 “滚!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一名侍女不小心将药放在了沈涤尘的右侧,他右眼不能视物,故而手肘碰翻了药碗。由此他大声呵斥侍女。 那名侍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见我进门,仿佛遇见救命稻草,脸上带着哀求看我。 我摆摆手让她离开,自己上去将地上的碎瓷片一片一片拾起来放到托盘里。 “陛下先坐会儿,我一会儿再让人端新的药来……啊……”一片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我的手指,血很快就渗出来。 我低呼一声,手中的瓷片又一次掉在地上摔成更小的碎片。 指头被温柔地含在嘴里,舌头轻轻地舔舐使得伤口不再作痛。 竟是沈涤尘。 我们之间很少有这么亲密的动作,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想要将手抽回。他却牢牢抓住我的手,道:“别动,很快就好了。”
第97章 从指尖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少顷,他将我受伤的手指举到我眼前:“你看,不流血了吧。”我木然地点点头。这些事情,他若是前些年做,我或许会害羞,会心动。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何况在我看来,他这也并非什么深情。 “陛下,娘娘。”鹅黄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片,对我们道,“请两位快退后几步,瓷片锋利,当心被划伤。”说着便蹲在地上铺开一块帕子,小心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悉数捡到帕子里包上。 沈涤尘则是将我拉到一旁,对我道:“明日阿朗就要带着李陟遐回衔蝉关了。朕这样子不好去相送,皎皎你去帮朕送一送他们吧。” 我毫不迟疑地将这个差事应了下来,这其中的私心我自己知晓,沈涤尘也知晓。但他毫不在意。 大军开拔那日,沈涤尘特点了柳道可和程将军随我一同出城相送。 趁着他们二人与宋云朗寒暄之际,我将李陟遐拉到一旁,从图南手中拿过她抱了一路的包裹递给李陟遐,嘱咐道:“这是我特地吩咐鹅黄给你赶制的棉服,里面还有些护膝,围巾这样的小物件。衔蝉关苦寒,你照顾好自己。” 李陟遐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道:“阿姊且放宽心,陟遐必不负所望,拼着这条命也要赚够了军功再回到阿姊身边来。” 我伸出双手弯腰将他扶起来,替他整了整衣冠,低声道:“什么军功不军功的,都不打紧,最最重要的,是保全了自己的性命。留得一条命在,就还有相逢的一日。” “阿姊,”李陟遐想了想,道,“我知道了,一切都听阿姊的吩咐。” 一旁的图南见我和李陟遐话说得差不多了,从怀中取出一盒药膏递到李陟遐面前:“少公子,图南见您的手皲裂得厉害,特意找太医求了这样一盒药膏,对皲裂有奇效。还请少公子原谅图南的冒昧,将它带在身边,以便随时取用。” 李陟遐伸出手,张开五指看了看。我这才注意到果真是皲裂得厉害。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很快又将手收回去,对图南道:“军中都是大男人,没有人用这个。而且劳务众多,用了也是浪费。图南姑娘还是自己留着用吧,你们女孩儿更在意这个。” 大抵是没有想到李陟遐会拒绝,图南一时间愣在原地,她看向我,眼中带着求助的意图。 我替她解围道:“陟遐你就拿着吧,怎么样也是图南的一番心意。况且你看看自己的手。这样的手如何能握得紧刀。” 犹豫再三,李陟遐还是接过了图南手中的药膏,他谢道:“谢过了,图南姑娘如此善解人意,阿姊一定要替图南姑娘好好找户好人家,可不能让她被人欺负了。” 图南闻言,嘴角的笑意以一个尴尬的样子僵在脸上。 此时宋云朗与柳道可二人也已经寒暄完毕,来到我面前,对我抱拳行礼道:“皇后娘娘万安。” 行过礼,他用平常的口吻与我告别:“这一去千里,你自己一个人在应京要多保重。” 我刻意后退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道:“将军言重了,家父家母还在应京,我怎么会是一个人?倒是衔蝉关苦寒,将军要多保重。还要劳烦将军多照顾提携义弟李陟遐。” 宋云朗也不多话,只微微颔首:“我会的。” 随着一声嘹亮的“启程!”,大军开拔。 离别总是让人伤感。我站在城门之上看着宋云朗和李陟遐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天地相交的地方,心中有些怅然。 直到柳道可催促我回宫,我才一步三回头地从城门楼上离开。 回去的路上图南一直低垂着头默不作声。是李陟遐的话伤了她的心。 “图南,”见她不应,我又唤了一声,“图南?” 图南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娘娘您喊我?” 我只当做没看到,口气轻松地问她:“前些日子你说想吃三元楼的炙羊肉,今日正巧要路过,你还吃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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