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炙羊肉,图南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两眼放光,笑道:“吃!” 敲了敲马车的门,柳道可的声音从车窗旁传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将车窗打开小小的一条缝,问柳道可:“柳大人,我实在是馋三元楼的炙羊肉了,您能快走几步,替我去买一趟吗?” “是,娘娘要买多少?”柳道可问。 看着图南期待的样子,我想了想到:“八两一份的,买八份吧。身上的钱够吗?” 柳道可从腰间解下荷包掂了掂,道:“够。” “那有劳柳大人了。”我话音未落,他已经策马而去。一旁的程将军笑道:“手脚倒是麻利。” 我关上马车的窗户,没有理会。 马车快行至宫门时,柳道可回来了。他敲了敲车窗,将八份用油纸包好的炙羊肉递了进来。 我解下一包,将图南准备好的碎银连同这包炙羊肉一起递到他的手上:“柳大人辛苦了,三元楼的炙羊肉出了名的好吃,柳大人也尝尝吧。” 柳道可倒也不推让,一并接过道:“谢过娘娘。” 随后我又递出去一包,道:“程将军也尝尝。”这程将军一楞,还是接过道谢:“谢皇后娘娘赏赐。” 关上车窗,图南朝我伸出双手,掌心向上,笑嘻嘻道:“谢皇后娘娘。” 见她不再伤心难过,我心情也好了许多,解下来三包放到她手中并告诉她:“这其中一包是给鹅黄的,一包是给陇客的,还有一包是你的。你可得分好咯。” 图南连连点头,问:“剩下三包是娘娘给陛下带的吗?” “是有陛下的。”我答道,不过也还有别的人的。 至于这别的人嘛,自然就是孟源和阮言一。 这几日沈涤尘片刻也离不了人,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孟源阮言一详细询问吴家村与妆成的事。今日得了这样的空闲,一下马车我便直奔他们二人休息的钦安宫而去。 这二人好似知道我要来,早早便在厅里恭候。
第98章 再次见到孟源,他变得十分拘谨。当我跨过门槛,他立马从椅子上站起身,仅剩的一只手局促地抓住另一边空荡荡的衣袖。 阮言一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跪下。他立马随着阮言一的样子向我叩拜。 我鼻子一酸,这才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好像一切都变换了模样,连朝夕相处的挚友都变得陌生了。 上前将他们二人扶起来,我道:“孟大哥,实在不必与我如此生分……” 孟源连连摆手:“娘娘千金之躯,与我等草民云泥之别,怎么敢当娘娘一声大哥。”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更是难过。先以手势示意二人落座,又让身后的随从退到门外。这才开口:“孟大哥,我们相处两年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中应该了然。现如今你说这样的话……实在是……” 我垂着眼帘长叹一声,脸上尽显悲戚之色。 “不是的,娘娘……”孟源想要解释,却碍于言辞匮乏,难以剖白心中之意。 好在有阮言一替他道:“娘娘,老孟的意思是,这宫中人多眼杂。如此称呼,恐对娘娘不利,绝非是要刻意疏远。” “孟大哥、阮公子,”我摇摇头,“你们大可不必在意这个。在我心里,你们永远是我的挚友。就像……就像妆成一样。我此番前来……就是想……想问问妆成……” 这几句话我说得极难,其间一度哽咽险些要说不下去。因为对我而言,妆成并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女。 她比我小两岁,五岁时被母亲从人牙子手里买回府中,一个小女孩,走路都尚且不稳呢,跟在我身后小姐小姐地叫着。我们分食过一块饼,也一起读书习字。从小到大,她一心想着我,事事以我为先。 仅仅为了我一句“想要艳压应京众闺秀”的戏言,跑遍了应京各位梳头娘子的住所,最后学得了一手梳头化妆的好手艺。让我在闺中密友间大大长脸。 这么多年形影不离,我从心底将她当做我的亲人,姐妹。甚至在我回宫时,把我最想要却得不到的自由给了她。 她的离世,我至今不能接受。 孟源把手伸进怀中,经过许久的摸索,终于取出一个锦囊,将它递到我面前。我认出这个锦囊的布料是妆成从前在宫中所穿的衣服上的布料。 当时这块布料是蜀地进贡,仅仅一匹,便是当年的贵妃也不得,只给了我一人。我觉得太艳,妆成却很喜欢,于是我便将它送给妆成做了一冬一夏两身衣衫。沈涤尘为此还指责我不顾尊卑。 接过锦囊,我摸到里面似有什么东西。打开将其倒在掌心里,竟是一簇头发,用红绳细细捆着。 这头发柔韧且有光泽,手摸上去依旧顺滑。 “这是……”虽然心中已有答案,但我仍旧想要再确认一番。 孟源站起身来,道:“这是妆成的头发。草民与妆成……在娘娘走后不久便许了终身,成了亲。妆成已是草民的妻子了……” “原是这样……原是这样……”我看着手中的头发喃喃,“还在吴家村的时候,妆成就几次三番说吴家村好,闲聊之时句句不离孟大哥……她能嫁给心爱之人,也是一桩美事……” 眼前的男人两鬓霜白,眼窝深陷,早已不复两年前初遇时候那般神采奕奕,豁达不拘。这是历经苦难之后意志消磨的样子。我相信他也是爱妆成的。不然也不会如此消沉,贴身放着妆成的一缕发丝聊慰相思。 我把发丝重新放回锦囊之中,交还到孟源的手上,问:“妆成究竟是……如何死的。” 孟源郑重地收下锦囊放入怀中,向我行了一礼,道:“当地的官差为了完成上头派发的任务,要求吴家村以及周边几个村每家每户都要向官府借粮。可这几个村子地处山坳,当地人多是打猎捕鱼为生,鲜少有能够耕种的地。借了朝廷的银粮,本来勉强糊口的人家便多了负担,实在是偿还不起利息。最终逼得吴仲和吴冬两家全都投了河。” 孟源越说越激动,说到此处已经涕泪纵横。 他扯过那只空空荡荡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接着说道:“新到任的知县虽然年轻但也是个好官,他将情况一一据实写进折子,告诉我们说会上报朝廷。但县衙之中官官相护,以他一人之力无异于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折子是递上去了,还没等来陛下的圣裁,县衙中的各个奸猾之徒倒先发难……” 看孟源的样子,我也实在是揪心,对他道:“孟大哥,你慢慢说。” 他点点头,接着道:“官差们三不五时便到村里来作恶,不是掀了这家的灶台,就是砸了那家的弓箭渔具。这些本就是大家伙吃饭的家伙事,被他们这么一闹,村子里怨声载道。起先大家还忍让,后来渐渐的越发的过分,便有那年轻气盛的开始反抗。” 说到此处,孟源顿了顿,他脸上的表情悲怆,像是又一次经历着极为痛苦的时刻。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道:“那日官差又来寻事,打伤了丽婶和她儿子。搞得村里人人自危,人心惶惶。妆成不忍心,召集了大伙,将柜中的存票取出来,与大伙商议,想要连夜收拾包袱,带着存票去找别的地方落脚。村里的老幼妇孺多,舍不得这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但迫于无奈,也都答应了。” “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我问。 孟源缓缓摇了摇头,神色中难掩悲怆:“谁也没有想到,官差去而复返。见了桌上的存票,个个两眼放光,像是枭兽见了腐肉一般。他们把存票一把夺过,偏说这钱来路不正,押着妆成要去取。妆成自然不肯从,此举也惹怒了吴家村的村民……” “于是官民之间爆发冲突,官差放火烧村。除了外出打猎的老孟和尚未回到吴家村的我,无一人幸免。等老孟见到火光奔回村中,只救下了重伤的吴季。可惜啊……吴季重伤不治,不到七日也离世了……”见孟源哽咽得厉害,实在说不下去,阮言一替他说完了剩下的话。 听完他二人所言,我心中既震惊又愧疚。无论如何我也料想不到,留给妆成的体己钱,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我如鲠在喉,双手颤抖,用力抓住椅子的扶手才勉强稳住:“他们……他们怎么敢……”
第99章 “他们如何不敢,”孟源的语调里尽是愤恨,“吴家村上下,谁不知道妆成曾经侍奉过皇后娘娘,得娘娘喜爱。只不过这事儿不能明着说,他们便装聋作哑。六十两黄金,别说一个衙役,就是一个九品的县令,这一辈子如何能赚这么多?任凭妆成是侍奉过谁。也抵不上这六十两黄金在他们眼中的分量。” 是啊,孟源说的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是我身怀这六十两黄金遇到了这样的恶人,管他什么皇后不皇后,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搏上一博。 将眼角的泪拭去,我取出两包炙羊肉递给他二人,特地对孟源道:“妆成从前最好这一口,孟大哥你一定要尝尝。你尝过,也算是替妆成吃了。” “草民谢过娘娘。”他还是那样拘谨。 这次我只是微微颔首,不再说些“别拘谨”一类的话。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在我面前的都只是布衣孟源,而不是孟大哥。 他再也不可能同之前的一样随性自然了。 想问的已经问明白了,我起身向二人告辞。现在的我不能在此处多做逗留。自沈涤尘失了一只眼,他变得更加敏感,脾气也阴晴不定。往往我离开他身边时间长些,他便总要因为各种小事发一通脾气,就连陇客和柳道可也劝不住。 辰阳宫的侍女和小黄门现在都怕他,据说已经有不少人宁可被罚去干粗活也不肯到辰阳宫当差。 当我拎着最后一包炙羊肉回到辰阳宫的时候,殿内传出沈涤尘怒不可遏的斥责声:“你纵是多看两本书,怎么还会有这样蠢得出奇的念头?!” 他果然又在发脾气了。 我没有着急进去,隔着油纸摸了摸手中的炙羊肉。嗯,还有些余温。 又整了整衣装,深吸一口气,这才挂着一副笑脸跨入殿中:“陛下!快来看看,我给陛下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殿内两个小黄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旁边还有两幅被污了的字画。画上一根横生的枝头上站了两只黄鹂,一大一小两相应和。其间一直栩栩如生,很是有其神韵。另一只连同附近的枝丫都已经糊成一片,只能看个大概。 大概是小黄门收拾的时候墨迹还没干透,这才将画毁了。 沈涤尘见我回来,面上的神色稍有缓和,道:“皎皎回来了?今日事办得如何?” “自然是替陛下办得妥妥帖帖的,”我将手上的炙羊肉递给沈涤尘,“三元楼里的炙羊肉,许久不吃了,陛下陪我吃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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