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炙羊肉放在桌上打开,我则捡起地上的画,称赞道:“陛下的丹青又进益了。这黄鹂就跟要从画中飞出来似的。” 不等他接话,又接着训斥地上跪着的两个小黄门:“你们看看,好好一幅画,这便算是毁了。当差越来越大意,没些眼色。” 两个小黄门不停地磕头认错,说着万死。 “什么死不死的,大好的日子真是晦气,”我指着门道,“说你们没有眼色,果真是这样。都没见我和陛下要吃炙羊肉吗?还不快去传两付碗筷。” 他二人看看我,又看看沈涤尘。见沈涤尘没有反对,嘴里不停地说着“谢陛下娘娘”退出了殿内。 沈涤尘用手拈了一块羊肉放进嘴里,道:“吃炙羊肉何须碗筷?” 我亦是有样学样,吃了一块羊肉,笑道:“陛下仁善。自然不是有意为难两个下人。我也不过是擅自揣测着圣意办事。” 他将一块肉递到我的嘴边:“皎皎知朕。” 门外通传医官背着药箱来替沈涤尘换药,我想要将炙羊肉拿走好让医官有放药箱的地方。捧着炙羊肉正欲转身,却被他拉住了衣袖。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我不走。”他这才松手。 纱布被一层层揭开。沈涤尘的右眼已经被取出,剩下一个深陷的空洞,显得狰狞可怖。一个侍女看了,低低惊呼一声。被沈涤尘狠狠剐了一眼。 换完了药,医官简单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沈涤尘赶走了殿内侍奉的所有人,独自背对着我坐在镜子前。 “如今单目视物远不及双目,所见范围狭窄,看书也费劲不少,”他用一只手不停地来回抚摸着失去的那只眼睛,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喃喃自语,“堂堂一个大郢的帝王,却是个独眼……” 我走到他身后,卸去双手上的首饰,替他轻轻揉按着太阳穴:“陛下,陛下有潘安之貌,身负帝王气概。所以大抵是上天也嫉妒陛下的英姿,才让陛下有此劫难。”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翌日我睁开眼,沈涤尘依旧躺在身边,睁着一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床顶。 我向窗户那边望了一眼,天已经大亮。 “陛下,”我一只手撑起身子,另一只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烧,“陛下没有去早朝吗?” 沈涤尘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我,他问:“我这个样子,如何见人。” 召回齐王沈路云、贤王沈庭风还有流放在外的沈柏琛三人的诏书已经在路上了,此时还不宜打草惊蛇,不能让沈涤尘受伤的消息流传出去。 现在的他确实也不便见朝臣,只能称病。 但这些诏书送到他们手中,再等他们回应京,最快也要月余。长时间称病不上朝也同样招人起疑。 不知道这要如何是好,我坐起身,喊来鹅黄和图南梳妆。 沈涤尘全程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躺着。知道陇客将今日的奏折送来,他才起身梳洗。 无意间眼睛的余光扫见桌上的琉璃盏。我隐约记得在吴家村时曾在阮言一的书架上看过一本书,书中提到西洋人会一术,即以琉璃为瞳,替换掉坏死的眼珠。 正巧阮言一现下还在宫中,去问问倒也无妨。 正打算去找阮言一,有侍女来禀报说阮言一想要求见沈涤尘。 他来见沈涤尘能有什么事?我在心里猜测,莫不是来辞行的吧?
第100章 沈涤尘对阮言一帮助张念出走一事仍旧耿耿于怀,并不打算见他。但他也知晓遇刺时若非是阮言一处理得当,恐怕就不只是丢一只眼那么便宜了。 于是只对来通报的侍女道:“朕今日身体不适,让阮公子且先回去吧。另外派人照顾好阮公子一应起居用度,等阮公子在宫中住够了,再安然送出宫去。其他不必再来回朕了。” 我见那侍女面露为难之色,欲言又止,对她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有了我这句话,那侍女才大着胆子道:“阮公子说……说可以治陛下的眼睛……” 如今“眼睛”、“残缺”等一类词都是沈涤尘的禁忌,宫中鲜少有人敢提及。那侍女乍一说,沈涤尘脸色骤变,眼看就要发脾气。 我抢先一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道:“陛下不妨听听阮公子怎么说。” 沈涤尘看着我的眼睛,我亦不闪不避与他对视。渐渐的,他眼中的愠怒消散。 “快,快请阮公子。”我对侍女道。 阮言一自然也知道自己不受沈涤尘的待见,走在他前面的侍女唯唯诺诺,他却如闲庭踱步般款款而来。 面对沈涤尘冷着的一张脸,依旧是不卑不亢,颇有大儒们所提倡的风骨。 “阮公子不请自来,有何要事?”沈涤尘说话毫不客气,存心想要阮言一难堪。 只见阮言一微微一笑,道:“草民此次前来,是为陛下解忧的。” “哦?”沈涤尘把玩着手中的扳指,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玩味的笑,“不知阮公子能替朕解何忧愁呀。” 阮言一笑而不答,从袖中取出一本无名之书。我认得这本书,琉璃换瞳之法就是出自此书。 他将书翻开呈给沈涤尘,道:“草民人微言轻,不足以为陛下信之。但草民要与陛下解忧之事,此书已经详叙过了。陛下不妨看过了书再决定要不要接受。” 沈涤尘接过书翻阅起来,起初眼中还带着几分不屑,随着书页翻动,他的脸上渐露惊喜之色。 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啪”的一声,书被沈涤尘合上,他满脸笑意,吩咐陇客道:“快给先生看座。” 待阮言一坐定,沈涤尘向他问道:“先生可是会这换瞳之法?” “在家中的时候曾看父亲替一个伤了眼的叔伯换过,”阮言一道,“虽不能视物,但看上去与真瞳无异。阮某有九成的把握。”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沈涤尘一连说了三个太好了,“先生要准备什么,只管跟朕讲,但凡朕能取到的,一定取来。取不到的,便是千金万金也要求得。” 阮言一道:“倒也不费事,只需陛下在库房中寻几颗中意的琉璃珠便可。剩下的我自会搞定。” 沈涤尘大喜过望:“甚好!甚好!”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问道:“先生予朕如此大恩,想是有求于朕吧?若是方便,不妨说来听听。” “哈哈,”阮言一笑道,“不愧是陛下,明察秋毫,洞悉人心。我自是有所求,就看陛下肯不肯答应了。” 沈涤尘放下手中的书,继续把玩那枚扳指:“说来听听。” 阮言一起身再行跪拜大礼,道:“陛下,阮氏好集实录,藏书亦多如牛毛。但草民在宫中所见之孤本,阮氏所藏不及其五六。草民斗胆,望陛下能恩准草民借阅抄录,然后将抄本带回阮氏藏书楼珍藏,以供族中子弟传阅。” 不管阮言一是什么目的,他提出的这个请求的度量恰到好处。既不会让沈涤尘难以接受,又不会让沈涤尘觉得他是另有所求。 果不其然,沈涤尘将原本在手中把玩的板子带回手上,重拾笑容对阮言一道:“可以,朕答应了。换瞳一事,还请先生放在心上,尽快为之。” “自然,”阮言一一口答应,“草民这就向陛下请命,前去库房挑选合适的琉璃珠。” 沈涤尘见他如此上心,自然龙颜大悦:“陇客……不,还是皎皎你陪阮先生去一趟吧。” 大内的库房之中,只有阮言一,鹅黄和我三个人。 我爬上梯子,在一堆锦盒之中翻找。库发之内东西众多,向琉璃珠这样的物件都是用锦盒盛放,需得将盒子一个个打开确认才行。 “阮公子真的只是想要抄录藏书?”我一边翻找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其实他是什么目的我并不在意,我始终相信他不会害我。如此问倒也不是想问出个所以然来,纯粹只是因为好奇。 他和鹅黄一同替我扶着梯子,只听他淡淡道:“我看李公子远赴衔蝉关,你一个人在宫中实在艰难。所以想留下来帮你。” 停下手中的动作,我回头向下往他:“帮我?” “注意脚下。” “娘娘注意脚下。” 阮言一与鹅黄一同出声。 我接着转回来继续翻找琉璃珠。 “你当时决定回来,定然不是想要待在后宫安安分分做一个像是泥塑木偶的皇后吧?既然想好好大干一番,身边如何能没个可靠之人?我愿做这个人,以愿能为你手中剑,脚下石。”阮言一的声音不大,温柔而坚定。 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一个朋友甘愿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正因为如此,我反倒不想让他卷入这许多凶险之中。 我把手中的盒子盖上,又打开另一个:“阮家不能入仕,这是太祖皇帝和阮氏先祖立下的盟约。况且阮公子并非局中人,还是不要入局了。” 鹅黄见我二人话题敏感,道:“阮公子请一定扶好梯子,我去门口看着。” 阮言一向她道谢:“多谢,有劳鹅黄姑娘。”随即又抬头对我道:“我不求做官,做一谋士足以。再者说,这本就是以天下为筹码的博弈,谁人不是局中人?” “有道理,”我盖上手中锦盒的盖子,冲阮言一摇了摇,里面的琉璃珠叮当作响,“找到啦。” “轻些。”阮言一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迟疑了一瞬,还是将手带给他:“劳请阮公子扶稳了。”
第101章 “怎么样,阮言一他可有把握?”沈涤尘和我一同围坐在桌前,对锦盒之中的琉璃珠挑挑拣拣。 其间有一颗琥珀色的琉璃珠,与沈涤尘瞳孔的颜色甚是接近。我将其递给沈涤尘,道:“十有八九吧。陛下看看这颗可还喜欢?” 沈涤尘接过我递过去的珠子,将它放在左眼旁对着镜子仔细地对比:“这阮氏精通各种术数,阮言一又颇具才华。早些年他是有些锋芒,不过后来也是纨绔荒诞,引得天下人皆以为他不过是年幼时稍聪慧些,年龄一长,便也泯然于众人了。现下看来,之前的种种不过是他藏巧于拙的伎俩罢了。” 他摇了摇头,把珠子放回锦盒里:“这颗不好。” “这个呢?”我又带给他一颗,这颗是纯粹的墨色,不含一点杂质,像是寒潭一般深不见底。 沈涤尘接过之后继续对着镜子比划:“朕想给阮言一封官。” 他这话说得我内心一颤,这是对阮言一起了杀心了。 “陛下,”我克制着内心的惶恐,继续假装认真挑选珠子,“太祖皇帝明确表示过,阮氏是不可以入仕的。等阮公子给陛下治好了眼睛,打发出宫便罢了。” “这个可以,”沈涤尘将墨色的那颗珠子放在一边,又挑起了其他的,“即便不能做官,也要找个理由将他留在宫中。皎皎你有所不知,阮言一这人太过聪明,若是不能为朕所用,只能杀之,否则将来后患无穷。他是个大才,朕实在是不忍心杀他,唯有将他留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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