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入行伍多久了?”我问。 “不久,”老伍道,“今年刚刚好是第十年。” 依着他的模样,我大概估算了一下他的年龄,又问:“那岂不是而立之年才投的军?” 老伍点头哈腰:“娘娘好眼力。” 图南问:“而立之年有家有室的,正当是家中的劳力,你怎么会想到要入伍?” 对于图南的问题,我亦感到好奇,由此不禁侧耳,想要听他是什么样的缘由。偏巧此刻正好走到城楼下,驾驶马车的车夫同样是个有眼色的。这边我们脚刚落地,他驾着马车已经过来了。 老伍从马车后面搬出踏凳放好,恭恭敬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都是些往事罢了。不敢耽搁娘娘行程,将来得了机会,再同姑娘讲。” 图南还想追问,我打断她:“时候不早了,走吧。” 既是人家不愿意答的私事,勉强得来的也不一定是真是假,倒不如就此打住。 马车一路不停,很快驶近宫门。 鹅黄掀开帘子的一角,道:“娘娘,站在宫门口那人,好像是陇客。” 闻言我凑道窗前,果不其然,陇客带着一对宫女等在宫门口,似乎就是在等我。待我们到了陇客跟前,我掀开帘子喊他:“陇客。” 陇客迎过来,对我行了一礼,道:“陛下到东明殿找娘娘用膳,见娘娘不在,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还请娘娘速速跟奴才回东明殿。”
第144章 我回望了一眼端坐在另一边的阮言一,阮言一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我又转过头对陇客道:“我刚从城门那边回来,衣裙上沾染了灰尘,待我换了衣裙再去见陛下吧。” 陇客迟疑了一瞬,道:“奴才先去复命,还请皇后娘娘万不要耽搁了。” 我挥了挥手:“去吧。” “阮公子?”放下帘子,我轻声问道,“从到了城门开始,就一声不吭。怎么了?” 阮言一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擒满泪水。他的声音很轻,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道:“我自诩风流,也看不上显贵高门间的互相吹捧。独自外出游历多年,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了这天下的各种苦乐,已经可以由入世到出世,跳脱俗务。今日一看城外景象,我才知自己错了。从前是我太自负自大,我根本就不懂也不曾见识过什么才是真正的苦乐。” 马车停住,下车前我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此刻说什么都是徒然,还需得是他自己能想明白才行。 换好了衣服,我一刻也不耽搁回到东明殿的正厅,沈涤尘冷着一张脸就坐在桌前等我。 我走到桌前,用手探了探饭菜的温度,已经凉了。 “鹅黄,”我吩咐道,“饭菜凉了,叫人拿去热热吧。” 鹅黄还未有动作,沈涤尘已经先一步拿去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块青菜放进嘴里:“不必了,城外的人连这一口吃食都没有。你我吃些冷食又何妨?” 他这么说,我也没有反驳的理由,也就坐下拿起手边的筷子夹了一块冷掉的鸡肉放进嘴里。 这碟子蒸鸡已经完全冷掉了,汤和油凝固之后腻在一起。我刚夹起来就有些后悔,但也不好再放回去,只得硬着头皮放进嘴里勉强嚼了几下囫囵个咽下。 “皇后去城门了?”沈涤尘问。 我边称是边往嘴里送米饭,想要去掉鸡肉那股腻人的味道。 “怎么样?”不知道他指的是城门外的灾民,还是桌上的饭菜。 “嗯?”我放下碗筷望向他。 沈涤尘仍面无表情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好似这些凉了的菜和平日的没有区别。等到将食物咽下,他再次开口:“灾民的情况如何了?” 我将今日在城门楼上的所见据实以告。沈涤尘放下筷子,重重叹息一声。 他看我吃得不多,叫来陇客道:“把菜拿下去热一下再端上来吧。” 陇客一挥手,侍女们将桌上的菜尽数端走。 我亦放下手里的筷子,问:“陛下待要如何?” “应该已经有人去别的郡县借粮了。”沈涤尘道。 我点点头:“我知道,张将军与我说了。可今年天气本就异常,其余郡县也无多少余粮。就算是陛下下旨让他们出让,也不一定能凑到多少。” “我知道,”沈涤尘道,“近的借不到,就借远的。” 三岁的孩童都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我道:“陛下能等,灾民等不了。况且这天是越来越冷,恐怕还要冻死人的。” 沈涤尘看向我,那只真眼就跟琉璃瞳一样深不可测,没有一点温度:“依皇后之见,如何做最为妥当?” “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将无主的空房旧房收拾出来让他们居住,朝廷和世家开仓放粮。给他们生计。”一口气说完,我大惊。无意中我竟做了和兄长相同的决定。 沈涤尘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他拍了拍手,道:“好好好。” 我以为他是赞同我的说法,试探着问:“那陛下……?” 他起身,只留下一句“不是时候”就离开了。 菜热过之后又再被端上了桌,为首的人道:“陛下吩咐让皇后娘娘一定不要浪费。” 我让图南、鹅黄等人一起坐下吃。 桌上的菜虽说热过了,但我吃着仍如同嚼蜡,食不知味。 后来一连很多天,报上来的消息都不好。我想破脑袋,始终不明白沈涤尘说的不是时候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到了哪种地步才能算是“时候到了”? 阮言一向沈涤尘和我告假出了宫,临走的时候嘱咐我不要轻易做决定。 我问他这个时候出宫也离不开应京,他此时出去能做什么? 他只向我笑笑,神神秘秘地说:“山人自有妙计。” 两日之后,阮言一自宫外回来,且带回来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 “起码七日,”阮言一喝了一口茶,因为喝得太急而险些呛到,“城外的灾民起码能有七日吃上饱饭。”这幅仪态与平日的他相去甚远,但我不仅不觉陌生,反而倍感亲切。 这确实算得上是连日以来听到的最好消息,我在惊喜之余不禁又疑惑他是从何处筹得的粮食。遂向他追问其来历。 阮言一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整了整衣衫,道:“阮家的商行遍布各地,应京的产业虽比不得别处,但在各行也算佼佼者。我好歹是阮氏的公子,从自家商行里调动些物资的能力还是有的。况且阮氏一动,其他与阮氏有合作的商户们自然不会作壁上观。” 我起身走到他跟前,唤了一句:“阮公子。”然后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道:“阮公子大义。我替灾民,百信,大郢,谢过阮公子,谢过阮氏相助。这一笔,大郢记得,李氏也记得。” 阮言一起身双手将我扶起:“皇后娘娘言重了,如此大礼我一介布衣如何受得?况且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 随后几天,去借粮的龙溪等人也陆续回来了。就如我所预料到的,愿意慷慨解囊的地方寥寥无几。多数都是看到朝廷的旨意,一边哭穷,一边挤出些陈米充数。带回来的粮食杯水车薪。 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然而,沈涤尘仍不愿开城门放灾民入城,仍在等那个契机。 看着粮食一日少过一日,城门口值守的兵士,城内巡逻的各家府兵,宫中各处加派的禁军确一日多过一日。 好不容易筹到的粮食终于还是被吃完,眼见着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城外的灾民为了求生,频繁与守城的士兵发生冲突。
第145章 因为关着城门,不仅是城外的灾民吃的少了,就是城内的百姓能吃的也越来越少。今日端到桌上的饭食早已经大不如前。多是些肉食,鲜少有素。 我吃了两口,嘴角长的泡疼得厉害,又觉得菜太过油腻难以下咽。但一想到城外的灾民,又不肯浪费,只能是拿着筷子一点一点往嘴里送。 鹅黄见我吃的艰难,道:“要是春夏秋三季,宫里的菜地里还能有些蔬果。如今天寒地冻的,又闭着城门,竟连娘娘的一口蔬菜也给的这样少。娘娘要实在是吃不下,那便不吃了,稍晚些我做点果腹的小糕点来。”说着就要招呼侍女们来撤掉桌上的饭菜。 我摇了摇头,让侍女们退下。 “鹅黄,”我招呼她,道,“你也坐下来陪我吃点吧。” 鹅黄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也不推迟,取了碗筷坐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看她的样子,像是有日子没吃饱了。我放下筷子问道:“近来你们吃些什么?” “式样上与从前差不多少,就是分量少了许多。”鹅黄回答我说。 说罢她往嘴里又送了口米饭,道:“现在灾民在外面,外面的东西进不来,城里能吃用的也越来越少。宫里边怕主子吃不饱,只能是扣下面人的口粮了。不过也还好,倒也不至于饿肚子。” 我突然有些想笑,堂堂一座都城,竟被一群灾民围的要缩减下人的口粮。真不知道沈涤尘这皇帝做得有什么意思。后世再从史书上回看如今,定要笑掉大牙。 “不好了!”图南从外面呼喊着跑进来。因为跑得太急,脚下被裙角绊住险些摔倒。 现在我最听不得“不好了”“不得了”一类的字眼,图南又如此慌里慌张,我心中“咯噔”一下,蹙起眉头。 鹅黄看出我的不悦,放下碗筷起身前去扶住图南。压着声音道:“娘娘今日急得嘴角都长了泡,你怎么还这样慌张惹娘娘不快?” 图南哪里顾得上鹅黄,她将鹅黄推开,奔到我面前,道:“娘娘,不好了。今日灾民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四个城门的灾民都在撞门,也不顾忌城门楼上搭弓的兵士,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城门楼上的兵士搭弓,本就只是威慑。谁也不敢真的将手中的箭射向手无寸铁的灾民。但若真有人破了门,那死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陛下何时回宫可有消息?”我问。 今日一早沈涤尘就去了西边的城门,现下还没有听说他回宫,想必还在宫外。 图南摇头:“今日不曾有消息。” “去请阮先生。”我道。 说完我立马改变了主意:“不用去了。把我的大氅拿来,我们现在就去东门。” 东门正对应京的主干道,也是灾民最多的地方。我有很强烈的感觉,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套车还是太慢,我命人牵了马,率一小队侍卫出了宫。 纵马疾驰到东门,我不用人引领,三步并两步沿台阶跑上城楼。 楼下上百年轻力壮的灾民一同以血肉之躯撞向城门,一下,一下。 撞得这城楼都在颤抖。 城门楼上士兵们拉满了弓弦严阵以待,箭尖直指城下灾民。我注意到角落的老伍,他手上没有弓,却装模作样地做出拉弓的姿态。许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他迅速地朝我这边瞟了一眼,假装不知道我来似的迅速缩进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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