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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你辗转反侧地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跟高颎谈谈，或许比较好。 虽然已是子夜，你知道，他没睡着，他一定还在办公桌上，计算着他最热衷的那些，三瓜两枣。 “高丞相，还没睡呢？”你走进高颎的营帐，就这样明知故问地向他问好。 高颎见你深夜来访，赶紧起身迎接，说：“殿下，您先坐着，我这边还得把今天的账目整理好。” 他怎么不问问你，深夜来访，有何贵干？你心里纳闷。 他不想问，他知道，你自己会说。 果然吧，你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丞相，现在，中西两路人马的消息，已经等到了，咱们这边，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高颎把手上的笔，暂时搁在笔架上，直起腰身来，给了你一个，严肃的回答：“按照皇上的计划，我们应该为已经会师的中西两路人马，继续调拨兵员钱粮，支持他们，尤其是杨素那一路，继续顺江而下，一举攻克建康。就像秦灭楚，晋灭吴。” “可是，父皇的意思，我们江淮方面军，才是最重要的一路。” “江淮方面军的重要性，不在别处，只在于作为指挥上的中枢。”高颎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了笔，俯下身子，继续打理。 “这样一来，等杨素他们，拿下了建康城，那丞相您，单靠做些幕后工作，此番南征，有何功劳？他杨素，在北周时就是大将，资历比您还高，如果杨素立下头功，除了封他做宰相，取代你的位置，父皇还能给他什么封赏？” “哦…老臣只是想着，要把皇上交代的事情办好，这些事情，老臣没有考虑过。”高颎一边填写账目，一边说着，都没抬头看你一眼， 这油盐不进的老黄牛！！！ 你急了，站起身来，大声说：“可是我，不能没有一丁点的功劳！” 高颎被你这突如其来的架势，惊住了，他抬起头来，被迫地仰望着你，灯火从下方，从高颎那张低矮的办公桌上，照到你的脸上，让你脸上的光影，显得特别地反常，甚至有些，恐怖模样。 只善于琢磨事，不善于琢磨人的高老黄牛，这才发觉，你这个年纪轻轻的晋王，有一个独属于你自己的立场。 这个立场中，所涉及到的利益，不完全等同于你的父皇，更不可能等同于，中路军的指挥官杨俊，你的三弟，秦王。 高颎又想起，你，晋王杨广，还是皇后独孤伽罗，最宠爱的二宝。而比起你的父皇，你的母后独孤伽罗，才是他高颎，最重要的靠山。毕竟他与你父皇的关系，是通过你的母后，才得以搭建。 所以，他不能完全把你，晾在一边。 高颎这才问你：“那么，殿下，您打算，怎么办？” 终于肯问问你的意见了，这老牛，真是的。你又白了他一眼，才说：“丞相，要不然，咱们这样，您看啊，长江上的守军，陈叔宝又都派到九江方面去了，现在呢，又快要过年了。如果我们这时候，全军出动，突然之间，横渡长江。” “没那么多船。”高颎说。 你又被高颎一下子说得愣住了，只好退而求其次问：“有多少船？” “三百来艘。” “可以搭乘多少人？”高颎这个问什么，才说什么，不懂举一反三的习惯，让你觉得很烦。 高颎又屈指一算，说：“一万五千。” “您给我一万五千人，我带着，过江去看看。” “一万五千人就想过江，殿下，你这个想法，是否有些肤浅？” “隆冬之际，长江水面，相对已经是最浅，而且江上守军，已经调往九江前线。” “那就算，殿下您过了江吧，过江之后，您还需要在建康城下，打一场攻坚战。” “我如果能顺利渡江，就说明渡江的路线通畅，那样的话，丞相您这边，难道不会过来支援？” “呃…那是当然，只是…还是，太危险…这样吧，我给你一万五千人，归你任意调遣，但是，殿下你自己，不能亲自渡江参战。” “不行！” “那就免谈，反正，本相就这么一个条件。” 跟他混了这大半年，你也知道他高颎的习惯，他要是，对你自称“老臣”，意味着，还可以跟他扯点条件。 他要是，对你自称“本相”了，那么，一切都没得谈。 是的，他是国家的宰相，又不是你妈，他没有义务，对你无条件地娇惯。 他一旦露出了，这当朝宰相的威严，你就不敢，再跟他胡搅蛮缠。 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见好就收吧，你啥也不说了，从高颎手里接过兵符，连夜调走了人马一万，直奔长江北岸。 你带着部将贺若弼、韩擒虎，进驻六合镇桃叶渡。 那是开皇八年的最后一天，将士们期待着这一天，好歹轻松一点。 你却听见，大江对面……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爱好文学的你，知道，这首歌词香艳歌词的作者，正是对面的皇帝，陈叔宝。 看来，对面，在欢天喜地过大年。 可是，大敌当前，这样搞，会不会，不太好？ 第84章 八十四 陈叔宝2井底的你 后庭遗曲 能有个什么不好呢？ 人生，本来就该快乐。 虽然，就算是你，也隐隐感到，有些事，可能，大局已定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多事，都变得，跟你想象中，不一样。 为什么三百多年来，都没有变过的事情，到了你的手上，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你好心好意接纳西梁难民，却被杨坚臭骂一通，说成是背信弃义，故意挑衅？ 为什么，你那三百年来，已经先后保得六朝平安，号称天下无敌，舳舻千里，旌旗蔽空的强大水军，在狼尾滩上，却敌不过杨素率领的隋军？ 为什么，除开西晋时的短暂统一之外，荆襄之地，自从东吴开国以来，便一直从属于定都建康的南朝，乃是吴晋宋齐梁陈，这江东六朝的固有领土，三百年南朝的基本盘。 却会在你的手上，轻易丢掉。 你想不出为什么，想来想去，也不过想出一声苦笑。 或许，你原以为的一切，终究还是错了。 你会不会成为，三百年前亡国的东吴末代皇帝孙皓？ 不，你不要！ 你已经把剩余的水军力量，全部派往了九江。 九江江面宽广，又有鄱阳湖上的迷雾遮挡，这都是他们北方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过的景象，再加上你们水军的义武奋扬，相信他们杨素、杨俊之辈，必定会望而生畏，不敢继续向东擅闯。 至于你的正对面，高颎、杨广率领的江淮方面军，都大半年了，也不见什么动静。 恐怕他俩也应该知道，他们过不了，这长江的浩渺。 建康的江面，有近二十里宽，就算平时里划船，渡江也得要一两个时辰。 何况这是作战，要渡江的话，对面的十万大军，就得挤在船上，一两个时辰无法动弹，会成为活靶子，被你城墙上的将士们，挨个射穿。 所以，千百年来，南下的军队，没有那个敢这么干。 除非，他们在南边，埋伏了内奸。 你想到了，四十年前，侯景之乱。 当时的侯景，靠着梁朝内奸萧正德的内应，竟然以不足一万的兵力，奇迹般地偷渡过江。 过江之后，又撞上守将的惊慌失措，守军的猝不及防，才让他轻易攻进了南都建康，直抵台城之上。 现在不一样，你对你的兄弟子侄们都很好，就连陈叔坚那样，悄悄诅咒你的人，你都不忍心杀了正法，其他人，就更是，好吃好喝地养着，任由他们纵情作乐，让他们对你，感恩戴德。 所以，你相信，你们陈朝，不会出现，萧正德那样的无耻内奸。 只要没有内奸，高颎、杨广他们，就不可能过得了，建康城外的长江江面。 这样，你就可以把所有的军事力量，投入到激战正酣的九江方面，放心大胆。 你甚至打算，离开建康，亲自前往九江督战。 那样的话，你相信，你的将士们，会因为你的鼓舞而士气爆棚，因此英勇作战，进而一往无前。 虽然，想了想，你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你其实，不敢。 但是你，不想别人知道，你不敢。 这，会让大家心寒。 你知道，要是在这个时候，让大家心寒。 你，会输的很惨。 因此，即便上战场，你确实不敢，但你还是得，另外做点什么，也好让大家心甘情愿，为你拼死一战。 那是祯明二年的最后一天，按照对面隋朝的年号，是开皇八年，你终于决定了，选择用你最擅长的方式，来鼓舞大家。 举办一场大型酒宴！ 宗亲贵胄，满朝文武，可以邀请到的人，你都邀请了，就连长江巡哨的几个基层指挥官，都奉诏来到了你的光昭殿前。 你的宠臣们，为他们斟酒。 你的宠妃们，为他们劝酒。 你，南朝的皇帝，亲自起身，为他们祝酒。 你想着，紧张兮兮了这么大半年，也不在乎松懈一下，这过年的一天。 是啊，三百年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怎么会，就一定要发生在今年？ 三百天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怎么非要，一定发生在今天？ 巡哨的官，都在你那里喝酒。 巡哨的兵，也无心好好看守。 所以，你并不知道，就在那一天，对面的晋王杨广，带着兵马一万，来到了江北六合镇的桃叶渡，就在你的对面。 你们宫廷乐队唱的那啥？ 对！《玉树后庭花》！ 他，都能听见。 杨广都纳闷了，大敌当前，你怎么还能这么清闲？ 其实吧，你知不知道？ 你自己啊，就是陈朝的内奸。 子时的那一刻，建康城里，那总计有四百八十座之多的寺庙，同时敲响了新年的钟声，连同僧众们诵经的声音，满城晃荡。 你赶紧放下酒杯，双手合十，祈求新的一年，福寿安康。 此时此刻，已经目送部将贺若弼、韩擒虎，兵分两路，开始偷渡长江的晋王杨广，也听到了钟声，也双手合十。 只是，他祈求的，显然和你，不太一样。 然后，你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或许，真的是春天来了，长江两岸的气温，开始有些回暖。 风，把这些暖空气，吹拂到了江面上，与冰冷的江水交会，这一冷一暖之间，一场大雾，就此升腾。 那雾好浓，浓得你的巡江士兵，愣是一整晚，都没看见带着二十条船，五千人，在江面上来回乱划，险些找不到出路的隋军大将，韩擒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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